此时，原本荒凉寂静的后山却闪现着黑影幢幢。学城后山是一片密林，长满了炎热地带特有的茂密植物，除了正在开挖的那一小片地方，几乎没有人工痕迹，连条小路也没有。

重重密林间，却突然涌出了上百个黑衣人。

“找到了吗？”

“该死，她们知道得比预想中还多。”

“少啰嗦，手脚快点！这鬼地方太大了，我怕七毒瘴拖不住她们太久。”

“放心吧大师兄，这可是留光师尊亲手炼制的七毒瘴，没有人能从里面活下来。”

黑衣人粗鲁地用铲子四处翻来翻去地挖，原本规规整整标好了序号的几个文物坑被挖得一片狼藉。

“啊！”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身形委顿倒地。

空地上，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为首的黑衣人定神一看，嘲道：“万海学城的人果然都死光了，就剩了个黄毛丫头。”

他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月灼手里拎着滴血的长剑，看着这一百来号黑衣人，一个个都像常年挨饿的大耗子，没有一个个子比她高，也没有一个体格比她健硕，她实在不知道对方这嘲讽的底气从何而来。

“衡中书院是不给你们管饭吗？一个个长得这么矮。”月灼真诚地发问。

为首的几个顿时被踩中痛脚一般跳起来嗷嗷道：“你这没人要的壮牛，谁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哦，真是衡中书院的啊。“月灼摸摸鼻子，很久没见过这么听话的贼人了，“听说你们那的学徒过得比地牢里的犯人还不如，每年都有十来个跳崖的？”

她边说着话，手腕横转，猛然一剑递了过去。

黑衣人边退边驳道：“那是为了管束弟子走向正途，要都像你们万海学城这么散漫任性，全会变成邪门歪道。”

甫一交手，月灼便感到对方丝毫没有内力，只是有些拳脚功夫。她感到奇怪，就这种武功还敢来登门放火？“好了，废话少说，赶紧上黄泉路吧。”月灼双手翻飞间，已经连刺十几剑。

“狂妄无知。”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形忽闪之间已经到了月灼的近前，抬起一刀轰击而出，刀风卷动，带起阵阵呼啸。月灼眼睛眯了眯，手里的剑一挥。“叮——”刀剑相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月灼一个后空翻躲开对方攻势，身后的长剑划破虚空，向着对方袭去。

这群人武功都稀松，只是凭借着蛮力，但这样的蛮力，对于月灼来说却不值一提。她剑法越演越烈，直接将对方逼到绝境。

黑衣人心惊不已，自己竟然连对方一招也接不下来。这个年轻女人怎么会这么强。

月灼快速地移动，长剑挥舞，剑影闪动之间，已经将对方的退路彻底封死。

在以月灼为中心的战圈外层，也不断有黑衣人中箭倒下。暗箭始终从不同方位发出，黑衣人们甚至判断不出伏击的位置。更为吊诡的是，这些箭矢上都刻着衡中书院的纹饰。

只有少数几个黑衣人反应了过来——对方的伏击者已经干掉了他们埋伏在密林中的弓箭手，并且拿走了他们的装备。

中间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然后拧开盖子，一股腥臭的气味弥漫在周围，让人闻着就觉得恶心想吐。

月灼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厌恶：“这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冷笑一声，说：“这叫做腐尸粉，只要沾染在人皮肤上，很快就会渗入肌肉，直至腐烂。到时候人就算没有被腐尸粉杀死，但是五脏六腑腐烂而亡，也只剩半条命了。”

月灼听完，脸色微微一变，这种东西自己还是第一次碰到，她看着那些黑衣人手中的瓶子。

黑衣人见势笑起来：“嘿嘿嘿，这种秘密武器对于修炼者来说，更是有奇效，如果你不小心吸食到了腐尸粉，也会立刻变成腐尸，然后化为脓水，死得不能再死。”

月灼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黑衣人陡然将瓶子一扬，细密的粉末铺天盖地地洒向月灼。月灼一把长剑挥出残影，将全身命门护得滴水不漏，但粉末比水滴还细小，依然有隙可乘。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少女祝颂声响起，月夕清斥：“月华之盾！”她挥动右手，万千月光从井水中升腾而起，围绕着月灼旋转飞舞，形成了一道光圈。所有腐尸粉末都被挡在了光圈之外。

黑衣人心中震撼，眼前这个年轻女人武艺已是极强，身后竟还有身手如鬼魅的伏击刺客和灵力如此高超的术士！自己刚刚还是占尽了优势，竟然完全被对方给压制了。

只能使出杀手锏了……黑衣人高声念着咒语：“吾乃真龙之子，奉命前往地狱，取回吾的灵魂！”黑衣人的脸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们的眼睛中也泛起诡异的血红色光芒。

“呵，造畜术。”月灼轻蔑地冷笑，“衡中书院最爱的老把戏。”

随着咒语，剩下的黑衣人竟渐渐合为一体。他们的身体迅速变形，原本的黑色紧身衣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转瞬之间，十来个黑衣人扭在一起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壮，全身开始长出鳞甲，皮肤呈现暗红色，头顶上还长着几根触角。他们的嘴巴张开，獠牙外凸，手臂上长出尖锐的利爪。

月夕将月华之盾转向黑衣人，月光所及之地，黑衣人显出了被净化的痛苦，不过他并未停止咒语的念动，黑衣人的身形越来越巨大，他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仿佛要吞噬一切。

月灼握紧剑柄，就在黑衣人即将彻底妖化的那一刻，月灼骤然暴起，一剑击向他的脑核。而他身后，一直埋伏的暗月也拔剑而出，一剑破开他的后背。那个半人半兽的硕大怪物倏然脑浆迸裂，巨大的身躯砸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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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灼，你以前……杀过人吗？”

战斗结束，看着满地血污，月夕轻轻问道。这是月夕第一次见血，但月灼和暗月都显得熟稔淡定。

“怎么了？杀过人就不是凰族了？”月灼正在擦剑，她抬起头，语气陡然间变得咄咄逼人。

月夕轻轻笑道：“怎么可能。凰族和蛟族又不是靠杀没杀人来进行区分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爱怎么想怎么想！”月灼语气带上了些恼怒。

月夕伸手拉她：“阿灼，你当然是个纯正的凰族，我看得见。”

月灼顿住：“你‘看’得见？”

月夕的声音干净清澈，总让人想起林间溪水：“凰族和蛟族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自主——听起来很玄，但对于高阶的修行之人或者得道的大巫来说，一眼便能辨认。只要看一个人的眉间轮上是否明亮，便知一个人灵魂是否自主。有的人看起来泼辣爽利，但其实眉间轮灰暗，是由她人做主；而有些人看起来安静内敛，但眉间轮明亮，说明她实际是自主之人。”

月灼迫不及待问道：“你修行到那个程度了吗？你能看到我的眉间轮吗？”

月夕微笑：“我虽然还没有得道成巫，但我向你保证，我确实能看到你的眉间轮在发光——放心吧，你是真正的凰族。”

月灼心放下了一半，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另一半还是悬着：“还有别的办法能看到人的眉间轮吗？我真想亲眼看看。”

月夕想了想：“理论上来说，上古三大圣器之一的清定棱镜能看到世间万事万物，连人的完整的灵魂形状都能看到，应该看到眉间轮也不在话下。”

“我七岁就杀过人。”月灼突然开口，像是在回答片刻之前月夕所问的那个问题，“那年我娘带我从长安回长沙国，路上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她们想杀我，最后一个护卫已经死了，所以我把刀插进了那个黑衣人肚子里。”

“真软啊。”月灼望着夜空，“那就是我当时的唯一感觉。”

她低下头：“我有时候回来衣服上沾了血，你难道从来没注意到吗？这几年我在瑶洲群岛一带做赏金杀手，已经杀死了四百多个通缉犯，大多是人贩子。你听过那些谣言吧？说我很有钱赚黑钱什么的。那不是黑钱，那都是光明正大的钱。”

“我知道的。阿灼怎么会做伤害她人的事呢。阿灼一直都是为了保护她人而拔剑的。”

月灼看了月夕一眼，她觉得月夕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温润而安定的气息，总能抚平她的急躁和烦恼。

月灼挠挠头：“对不起，月夕，我刚有点冲。”

“没关系，怒火可以净化怨气，不会发火的人可是会变成怨灵的哦。”月夕的眸子亮晶晶的，嘴角抿起温柔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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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和容城主带着一众师生赶到时，百来号黑衣人全部伏诛，一地狼藉。

“城主，您看看，重要的文物没有损伤吧？”

一片倒地的黑衣人中间，站着三个年轻的学女，为首的月灼望着她问道。

沈和容城主看着被黑衣人挖得满地狼藉的地面和被畜化的黑衣人，目光落回三个学女身上：“你们三个可有受伤？”

“我们没事，城主。”

观物院宰父院长和炼文院罗浮院长急匆匆跑向文物坑，探身进去细细察看。

“还好，他们没挖到紧要东西。”

月灼问道：“城主，他们在找什么呀？”

沈和容城主：“他们来自蛟族的学城——位于云中郡的衡中书院。至于他们在找什么……我将马上告诉你们。”她回头说道，“春院长、屠院长、苍舒院长、罗浮院长，请你们通知所有师生，一刻钟后在萤石广场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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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和容城主带人先行离去，月灼和暗月跟在军武院长春师座身后，月夕走在察心院长苍舒师座身边，师徒几人并排向萤石广场慢慢走去。

“师妇，你们都没事吧？学城里的七毒瘴没伤到人吧？”月灼担心地问道。

春师座朗声笑道：“没事，我还想拿口大锅给它罩住呢，结果苍舒大人直接召唤了一道风刃术，平地刮起飓风，将毒瘴都卷走了。”

哇。月灼心里暗暗赞叹，真可惜错过了这个精彩场面。察心院是学城最神秘的学院，能看到她们当面施展高阶法术的机会屈指可数。

“后山到底挖到了什么宝贝呀？”月夕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春师座挠挠头：“说是一箱子古书。年代可老远了，她们说可能是上古金华王朝时代的。”

三个少女闻言，心中都是倒吸一口冷气——金华王朝一直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从来没有留下任何遗迹……如果真的出现了金华王朝的古书，那么……

苍舒院长接话道：“一直以来，凰族和蛟族各有胜负，但是凰族之王姒婤和花朝大祭司都死在了那场千年盛典上，蛟族的祭司鬼发却活了下来。所以蛟族的文明得到了传承，凰族的文明却出现了彻底的断代。我们全部从零开始摸索，渐渐地，凰族与蛟族从五五开的分庭抗礼之势，逐渐成了以三对七的劣势。”

是啊，无论她们承不承认，蛟族正清教的势力已经跨国神恩河，渗透进了更南方。有不少人开始改信不死之神姜妤，试图愚蠢而徒劳地追求永生。

月夕迫不及待问道：“那么这次在后山发现的宝贝，可以帮我们找回金华王朝的文明，对吗？”

苍舒院长看向夜空：“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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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万海学城的所有师生都聚集在了萤石广场。地面由无数颗发光的萤石铺成，众人宛如坐在一片星光之中。

万海学城时常会举行学城大会，用来投票决定学城的大小事宜。如果学女之间闹了矛盾需要调解，也是通过学城大会进行判定。学城里无论多小的孩子都可以参与投票，她们需要从小就体验如何参与共众事物。

但今天的气氛有些特别。

沈和容城主站在广场正中间的高台上，她年逾花甲，身姿清癯，话音沉肃：“刚刚，万海学城遭到蛟族入侵，我们在座每一个人，都需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知道的人越多，蛟族能给我们造成的伤害就越小。宰父坊主，接下来请你们两位详细地告诉大家今日这场袭击的源起。”她走下高台，将位置让给宰父嫃大学士。

宰父嫃大学士上前一步，她凝视着宽阔广场中的上万师生，缓缓说道说道：“六万年前，世上所有人类都有女宫、可以生孩子——也就是说，她们都是女人。人们聚集成许多个部落，共同生活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上。

“人们通过饮下孕女水或者靠近雷电柱来生育孩子，因为得来不易，她们非常珍惜自己的孩子。但在上古的蛮荒地带，族群数量太少有时候是致命的。

“有时因为洪水，有时因为猛兽，总之，经历了无数次灭顶之灾以后，幸存下来的部落中，有一个部落发明了一个办法——她们生下了一种全新的人类——半人。

“有一部分部落坚持自己高贵的纯血原则，鄙夷这种粗蛮的繁衍方式。而另一些部落开始尝试和半人杂交。人们很快发现，半人作为一种繁衍配子，能够使族群的天赋变得丰富。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华氏部落——也就是金华王朝的前身。她们通过半人来拓展部落后代的健康天赋和狩猎天赋，意外诞生了许多有观物天赋、诗歌天赋的后代。

这些尝试杂交的部落很快就超越了纯血部落——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并且她们发现了杜绝近交的重要性，从而避免了纯血部落常发的家族遗传病。

“从几万年后金华王朝的巅峰国力来看，和纯血部落相比，杂交部落获得了断层碾压性优势。

“但是，如果你控制不了你的造物，你就会遭其反噬。半人们渐渐不甘于自己被控制被支配的命运，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最终，在金华王朝千年盛典那一日，一场被造物反抗造物主的大战，拉开了大幕。

“而这场大战的起源，据我们考据，就在我们手中的这卷古籍中。这卷古籍名为《金乌岁华书》，以上古女书文字写成，讲述了金华王朝建造‘坤泉’的过程。我们每个人血脉中都拥有一对配子，乾乾为人，乾坤为半人。当金华王朝发现自己的造物失控的时候，她们想要建造‘坤泉’，以替代半人的坤液……”

陡然间，一支利刃破空而来，直直穿过了宰父嫃的胸腔。鲜血迸溅，站在一旁的沈和容城主脸上被溅了一蓬飞血。宰父嫃双眼变得苍白空洞，缓缓倒进了妹妹宰父察的怀中。

“谁？！”宰父察撕心裂肺地怒吼。

“不要去追，杀掉衡中书院几个喽喽没有任何用处……”宰父嫃拼着最后的力气，费力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要分心，杀死鬼发，唤醒女神，这才是最重要的……妹妹，答应我……”她死死地抓着宰父察的手，直到气绝，也没有放开。

密林间有树梢轻响，月灼、暗月和在场数十个军武院的学女迅速追了上去，她们从不同方位占据阵点，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梭巡着整座密林。

月灼边上下飞跃边听音辨位，应该只剩最后一个黑衣人，不知是刚刚诈死骗过她们，还是一开始就躲在密林中没有露面，等所有同伴死完才给予致命一击。

这最后的漏网之鱼轻功很好，月灼的开莲步法一息可跃千尺，却到现在还没看到黑衣人的影子。

突然，她后颈汗毛一立，凭着某种身体的直觉，她向右偏头躲过一支暗箭，随即立刻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几乎是同时，她听到暗月在那边惊叫一声“月灼，小心后背！”

月灼迅速吩咐：“贼人在我西南方位，暗月去截住他后路！”

大树的树干粗壮无比，月灼的身形如飞鸟般在树枝之间穿梭，速度快到了极致。黑衣人的轻功虽好，却不及月灼，一旦暴露方位，没几下便被月灼追上并且截住，他立刻转身欲逃，结果兜头撞上在旁等候的暗月，她手腕一翻，一道银光闪过，黑衣人右脚的经络被一剑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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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石广场上，已经推来一架刑具，月灼拖着黑衣人，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刑架上。

“地之所载，**之内，共有六种力量——权力、金钱、暴力、宗教、知识、家族。驾驭力量者为凰族，被力量所驭者为蛟族。”

“万海学城世代为传承知识而勤勉不怠。今日衡中书院竟登门挑衅，偷我学城古籍，杀我学城学士，我作为万海学城城主，在此宣判你的死罪。”

沈和容城主说完，亲手拉下刑架上的绳索。

“真龙不死，我族永恒！”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黑衣人粗哑的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

沉重的铡刀落下，黑衣人头颅滚落，双目圆睁，再没了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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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章·万海学城·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