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颐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睁开眼，找到了刚巡逻回来的月灼。

“您怎么就起来了？”月灼瞪着姒颐硕大的黑眼圈问。

“睡不着，要做的事太多了。”姒颐简短说道，“临甫县的地理位置太差了，这里离穆辽郡还有九百多里，我们根本守不住这里。一旦过两天我们继续北上行军，这里就会陷入动乱。”

“我刚也在想这件事。”月灼说道，“我们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留守在临甫。不用太多，三百个足够了。哪怕临甫连作为后方仓库的价值都没有，但该管得管，不能只管杀不管埋。”

姒颐不赞同：“你那点兵已经少得可怜了，还往外分？”

“我想了一个增员的办法，正要找您商量。”月灼凑近姒颐，“咱们就安排那些原先的县吏去县里征女兵，每人起码征二十个。多了有奖，少了就罚钱砍头。他们是本地人，又是在县衙当差的，有人脉有威信，比我们自己去好使。”

姒颐本来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周全法子，她对月灼的印象里，好动和冲动占多数，没想到这个办法倒真让她眼前一亮：“好主意。”

月灼一副从容笃定中夹杂着一丝得意的小表情，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兵力上的亏空被填上了。我们留三百个老兵在这里，带三百个新兵走。起码不亏。”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这群县吏，顺你的思路一起办了。”姒颐想起来之前的计划，“我想的是，就算我们只能短暂停留几天，能做的事不多，起码把县域里的缠足废除。趁着你们下乡征兵，我正好派人去宣传禁止缠足。”

“好啊。”月灼应道。

姒颐补充：“然后，尽早去拜会朱颜雀吧。看过两天我们走了之后，她们能否接手临甫。”

……

姒颐将六百个战士分成三百个小队，每个小队两人，其中一个后勤战士负责挨家挨户进门讲解律法条例对缠足的禁止和处罚，另一个前线战士负责戒备和保障安全。

月灼则派出了八架自己的宝贝战车，分别从临甫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出去，每架战车上都配了两个旗兵，专业吹号角擂战鼓的，她们将穿行过县城周边方圆二十里的每一个村子，用自己的大嗓门让每一个乡亲都听清楚“禁止缠足”的口号。

从一纵到廿三纵，每个时辰一轮换，每支纵队都要下乡宣传。

九城盟军的战士们一路闷头赶路，要么就是枯燥操练，终于赶上这么个新鲜事，各个都很兴奋。她们也都是第一次跨过神恩河，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蛟族人，发现蛟族人不仅不是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形状，反而都很瘦弱干瘪，憔悴沧桑。

尤其在听说了孙申屠和俞四娘邱池的事后，意识到蛟族人中也有血勇之辈、也有敢奋起反抗的英雌的时候，战士们更加迫不及待去寻找亟待拯救的蛟族女孩女人，将她们从缠足的邪恶折磨下拯救出来。

而对于生于临甫乡村、长于临甫乡村的本地少女来说，这是混合着惊恐和窃喜的一天。哪怕再被教导缠足是天经地义、是女人的本分，但哪个女孩看到娘亲、姥姥拖着被折断的小脚耕田种地烧火做饭时不心疼不难受？哪个女孩在自己要被缠足时不恐惧不想逃？

终于有一天，一群奇怪的人闯进了村子，告诉她们缠足是对人不好的，强迫女人缠足是要被砍头的。那群奇怪的人还出示了写着律令盖着红章的纸，村里的人都不识字，看不懂上面是否真的如她们所说写着缠足要砍头的律法，但那纸洁白细腻又厚实，再不识字的村民也看得出来，这是他们村里一辈子没见过的上等纸料，是官家才用得起的，上面的墨色极浓、毫无杂质，一看就是顶级的砚台磨出来的。

她们走了不久，家门口田垄上又响起一阵鼓声和号声，“禁止缠足！”“强迫她人缠足者砍头！”，洪亮的大嗓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两句话，有胆子大一点的女孩偷偷爬到墙头往外看，就会看到一辆由木头和金属做成的有轮子的战车正从自家门口缓缓驶过，上面立着巨大的战鼓，两旁站着两名穿着盔甲的女人，她们身材高大，气势浑厚，简直像传说中的战神下凡。

“小妹妹！”那站在战车上的战神似的女人突然对着她说话了，“不要缠足，对你的身体不好！如果有人强迫你，来县衙找我，我把他头砍了！”

说话的正是月灼，难得有这么个放松的机会，她身先士卒登上了一辆朝东走的战车。虽然很费嗓子，吹号的很快嘴角起泡，擂鼓的双手磨出水泡，还会有不识相的男人冲她们凶、朝她们扔烂菜叶子（然后很快被她们制裁），总体来说，还是像一场愉快的郊游。

被喊话的小女孩呆呆看着月灼，虽然她们拿着武器，但她一点也不害怕。不知为社么，她还觉得有点高兴，用最大的嗓门冲那战神一样的女人喊了一句：“好——！”随后害羞地躲在墙后面。

待到月灼黄昏时分回到县衙时，其她七辆战车已经全部回来了，战士们在七嘴八舌向姒颐汇报今日的成绩。

“有一个九岁的女孩，正要被她家里人缠足，布条都已经撕好了，幸亏被我们及时阻止了。”

“我们去的那几个村子，只有婴儿没有缠足，有个六岁的小女孩都已经缠上布条了，我太气了，把她家里人臭骂一顿，告诉他们再有下次我一定砍下他们的脑袋。”

“那些村里人好麻木，眼神都不像活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也下得去手。”

……

听闻和亲见的感受总是截然不同。九城盟军里有四十多岁的纪凰城驻城军老兵，听过不少真真假假的蛟族奇葩传闻故事，也有十**岁的新兵，对蛟族的了解仅限于“他们全是邪恶的人渣”，除了姒颐，九城盟军全员都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蛟族人的生活。

这是她们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蛟族人的家、蛟族人在家中的日常生活。有些细节和她们想象的差不多，比如女人的处境很不好，有些细节则和想象的不一样，比如蛟族的小女孩其实看上去和凰族小女孩没有区别，活泼机灵调皮，为了躲避缠足会想出很多鬼点子——只是在某个年龄段以后，她们好像就突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蛟族人，循规蹈矩地践行着打压她们自身的“规矩”，渐渐变成行尸走肉。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为什么蛟族人选择的文明和凰族人截然不同，战士们也不得而知。但在亲自目睹了这巨大的差异之后，她们都意识到，原因一定是复杂的。她们需要更多的耐心来进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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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上午，县衙里陆陆续续来了十五六个小女孩，她们有的是正被逼迫缠足，希望九城盟军帮她们惩罚害她们缠足的人，还有的是对整个村庄心怀绝望，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了，想逃离临甫县。

小飞燕冯燕兴奋地在这群女孩中钻来钻去，她一直是军营里最小的那个，混迹在一堆姐姐姨姨里，好不容易碰到一些和自己年龄更相近的小孩子，觉得亲切极了。

“她们真可爱啊。”有战士感叹。

“但她们毕竟是蛟族人。”另一个战士则不以为然。

“怎么来了这么多孩子？”姒颐清早起来，看见满院子孩子乱窜，一时有些头疼。

“不如我们组建一支童女军吧。”月灼看着小飞燕的兴奋模样，有了想法，和姒颐商量道，“从娃娃抓起。”

姒颐紧皱眉头。

“姒颐大人也介意她们是外族人？”

“不，我顾虑的不是这个。你倒是大方，大手一挥全都收了。”姒颐白了月灼一眼，“到时候负责看孩子、管她们吃喝拉撒的不还是我和后勤军，这些孩子小的才六七岁，需要大量人力照顾她们，短期内又上不了前线。”

“那你把她们再赶回去？”

“……”姒颐语塞，那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行。

“我们都不一定守得住临甫，带这些孩子去往战场，不是把她们置于更大的险境？”姒颐历来是一个只喜欢给解决方案、不喜欢强调困难的人，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脱离掌控，姒颐日夜焦虑，对所有的节外生枝都没有信心。

“也不一定，我想了一下，其实我们也可以在临甫建一个小的军械总装厂——把现行的军械供给拆开，各铸造环节分散到更隐蔽的地方，只在临甫进行总装，这样对我们来说更安全，而临甫这块地方虽然离战场太远，也可以被利用起来——这样有固定的后勤军士留守在这，我们就不用太担心此地女人的安全。”

姒颐不语，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可以，临甫可以做总装。”她细细思虑，从地理位置来看，周边有几个可以做隐蔽的分散铸造军械的点，运输来临甫也算方便，拆装运输还省去了运输超重军械的麻烦。确定了这一步，姒颐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整个人多了底气。

“至于童女军，你放心，我不会让这群孩子上战场的。她们既然没有温暖的家，就让军营当她们的家，她们可以在军营里吃肉吃蛋、锻炼身体、学习武艺、学习文化和历史，平时帮着做点后勤的活儿，一旦遇到危险情况，我会安排人带她们第一个后撤。”月灼保证道。

“对。”姒颐也有了思路，“我们可以把童女军看成一种跟着我们迁徙的形式的万海珠——也就是万海学城的最小结构，我可以为她们找几个学城的老师，你是现成的军武老师没得跑，还有霍婧也是现成的炼文老师，可以教她们历史文化，再找两个教观物实验方法的、教察心内观的。”

月灼赞同道：“对，就教一些最简单的，比如我就教她们武罗第一式，用最短的时间练会一些基本功。这样，即使在坏的情况下——我们迎战朱厌后全军覆没，只能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把她们遣散，她们也可以靠着学到的这些本事、自己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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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吃完晚膳后，是将士们的闲暇时间。天还没黑透，月灼召集全军集合，宣布九城盟童女军今日正式成军。

在九城盟军全军的注视下，二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笔直地站成三排。

“冯燕出列！”

小飞燕昂首挺胸地向前迈了一步。

月灼手拿一份姒颐亲笔签字的调令，当着众人宣布道：“冯燕，我正式任命你为九城盟童女军第一主将，希望你带领所有童女战士，勤勉训练、奋勇杀敌、保卫家乡、保卫同胞！”

“是！”冯燕头昂得高高的，腰背挺得笔直，向月灼行了个军礼。

月灼走回高台，面向九城盟军全体战士：“我们在临甫暴露行踪，随时可能引来虞历郡的蛟族驻城军的围剿，大家打起精神，提高警惕，积极应战。九城盟军还有第二副将、第三副将、第四候补将三个将职空缺，姒颐盟主和我商量过了，将依据下一场战斗的表现，选拔三名副将。谁全局意识最强、谁战斗素养最高、谁最能带领大家胜利，就选谁。”

“好！”战士们欢呼起来。

想了很久叫童子军还是童女军，最后觉得第一次出场还是要强化印象，后续会童子军、童女军混用，都是指代全员女孩的童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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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七章·临甫县·童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