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灼清理完战场，带着军士们回到了朱雀乡柳宿村。

清理战场的时候，除了拣敛自己人，她们也处理了上万具敌尸，将他们堆积在一起一把火焚烧。然而，其中很多具，都有被撕咬和啃食的痕迹。

月灼脑海中闪现过昨夜朱颜雀吸吮心尖热血的画面，打了个寒颤。

回到柳宿村，享受了一路村民的热情迎接，朱文靖十分娇傲自豪地向村民介绍她的老熟人月灼，大家又是夸赞又是喂吃的，月灼花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脱身，走向姬斐所在的寝楼。

刚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姬斐，和正挂在姬斐身上哭的绮玉。

“呜呜呜——阿斐，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姬斐十分嫌弃地把她的脑袋扒拉开：“她今天喝了多少？”

绮玉扬起脑袋：“我今天就喝了一口！我说了我要醒着等你回来，但我实在太害怕了……我太害怕又像四年前一样呜呜呜……好在阿斐你打赢了！你太厉害了你打赢了！！”

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哭得花猫也似，和少女时别无二致。

月灼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姬总教头。”

“嬴将军，你来了。”姬斐见到她，舒展出一个笑容，“这一仗打得很好，事前与你约定好的报酬——五万两黄金，还有八百个好手，我已经都备好了。因为你们还额外摧毁了丹炉，我再额外给你们追加五万。”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啊。”月灼眼睛直放光，嘴上还记得推脱。

姬斐毫不在意地扬扬手：“拿着，你们应得的。”

红尘长老推了个箱子送到月灼面前，敞着口，露出里面装得满满的金锭。

月灼抱拳：“那便谢过姬总教头了，您若还有别的吩咐，尽管召唤小的。”说完便将那一箱黄金扛在肩上，转身向外走去。

“嬴将军好帅啊。”绮玉仍然一动不动地赖在姬斐身上，慵懒地招招手，“嬴将军好走啊！”

“你真的只喝了一口？”姬斐皱眉。

“她骗你的，她喝了两坛。”樱歌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绮玉，“好了，让一让，斐姐要喝药了。”

樱歌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她一把把绮玉挤开，送到了姬斐手边：“这是我新配的天魂融血露，口感没那么难喝了，效果也更好一些。”

姬斐轻叹：“樱歌，你何必勉强。”她端起碗抿了一口，便信手将碗放在一旁。

樱歌却一反常态地固执强硬，俯下身盯着姬斐：“喝完。”

“没用的，小樱。”姬斐重新拿起碗，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药，苦笑道，“我已经一天喝三次了，但还是很想喝你的血。”

月灼刚刚扛着自己的黄金箱子走到门口，闻言一惊，她回头，看见姬斐的手指已经完全变形，变成诡异的弯钩形状，难怪她当时能徒手掏心。

“大火冥刀又称九岁夭，修习此刀之人，活不过九年。”仿佛是看到了客人的神情，姬斐说道，“为了给朱姐和小璨复仇，我不得不借用更强大的力量，代价是我将一步一步沦为血魔。”她的声音嘶哑，眼珠也有些外鼓。

月灼心里一咯噔，血魔……听起来就比其她仸兽战力更强。如果姬斐在这里彻底堕落成仸，情感上她不愿意向姬斐拔剑，理智上她大概也打不过大火冥刀。

“喝下去，你给我喝下去！”樱歌重新端起碗，双手发抖，碗中的药汤都洒出来不少，“当年我的毒药没能帮到朱姐，但我可以救下你！我一定可以救下你……”

姬斐有些诧异于樱歌罕见的执拗，转念问道：“小樱，你一直在为你的毒药没能在攻打渠家村的时候派上用场而愧疚么？”

樱歌长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愧疚么？不知道。或许她从来都是个废物，所以总是没法在关键的时候帮上忙。她低下头：“我武功没有朱姐好，我擅长的只有炼毒。我……”

姬斐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樱歌和绮玉连忙上去为她拍背。

“咳咳……能赶在大限之前，亲手杀了渠朝宗，完成朱姐的夙愿，已经十分值了。樱歌，不要再强留我了，这只是徒增我的痛苦。”姬斐说罢，高声唤道，“红尘长老！”

二十七位红尘长老同时出现在门口，她们拔出长剑，指向外人，将姬斐护在她们剑圈之中。

“我在那日决定修炼大火冥刀时，便已选择了这个结局。”姬斐望着众人，似在做最后的解释，“姬烈，今日起你继任朱颜雀总教头，你娘亲的仇，嫁嫁已经报完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修习大火冥刀，你的人生还有六七十年，不要在仇恨中度过。”

姬烈神色惊慌，十几岁的孩子没搞懂前因后果，但她隐隐感觉到这是诀别。她很想做些什么，却又手足无措：“嫁嫁你别这样，我不想听你这样说话。你不要离开我，娘已经抛下我了，你不要再抛下我，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你不要离开……”

姬斐满头白发怒立，她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在隆起，竟不像是人形：“我虽借用了仸魔的力量，但我最终将以人的身份离开，绝不被仸魔的力量吞噬。”

说罢，她拔出长剑，横在自己颈间。

姬烈和绮玉大喊：“不要——”

然而她们扑上前的身影却被面无表情的红尘长老拦住。

姬斐毫无停顿，长剑径直抹向颈间。

“叮——”一声金铁相交之声，月灼一剑挑开了姬斐的长剑，紧接着将红尘长老手中的长剑一一拨开。

姬斐心下烦躁，她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她喝了四年天魂融血露，勉强压制住体内的仸气，但日日夜夜的噬肺焚心的火已经令她痛不欲生。

只是想在沦落成仸之前，以人的身份死去，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实现不了？难道非要让她以仸道相对，吸干她所有至亲至爱的心头热血，她们才会开心？

姬斐清明的意识已经所剩不多，她只觉身体里的暗火在焚烧，令她怒意勃发。

“姬总教头，小辈并非阻拦你赴死。”尽管姬斐方才已宣布姬烈继任总教头，但月灼并未改口，“小辈只想问一句，你是否听过——灵乳瓶？”

姬斐蓦地一怔，月灼趁此空档点中她的要穴，封住她的气脉。

绮玉大喜过望，倏地站起身来：“灵乳瓶乃是上古创生之神女娲的宝器，是解除大火冥刀血咒的唯一办法。嬴将军，你难道知道灵乳瓶的下落？”

“我们正在试着解开女神封印。一旦女神苏醒，便可用灵乳瓶救下姬总教头。”月灼诚恳地说道，“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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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颜雀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送别四年前和昨夜在渠家村之战中牺牲的所有英魂。

长长的送行队伍中，大多是素衣披发的朱颜雀教众，月灼和姒颐也穿着白衣，走在队伍的后端。漫天的非衣飘摇，仿如死亡之神女姞的黄泉幡引，指引着英魂往生。

队伍的最前端，樱歌抱着朱妍旭的骨灰坛，绮玉抱着姬璨的骨灰坛，姬烈搀扶着元气所剩无几的姬斐，脚步缓慢。

她们从朱雀乡走去渠家村，再从渠家村走回来。这条不算太长的道路，原来半天就能走完。但她们花了大半辈子，付出了不知多少鲜血的代价，才走到这里。

“阿妍，小璨，回到女姞女神的玄妣之中，永享安宁吧。”绮玉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念。

樱歌则注视着漫天随风飘摇的非衣，长久地出神。

樱歌小时候非常讨厌朱妍旭。

在她们原本的三人组里，姬斐姐姐和绮玉都是温柔和善、没什么攻击性的性格，而樱歌从小就凌厉任性，自私又计较，不讨人喜欢。但在姬斐和绮玉眼里，她这却是可爱、有想法有主见、小脑瓜子聪明。樱歌喜欢倒映在她们眼中的自己，也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的感觉。

直到后来，那个叫朱妍旭的孩子进了楼里。樱歌第一眼就知道，她们是一类人。

果不其然，那个孩子也很快被姬斐的温柔吸引，天天围在姬斐姐姐后面打转。姬斐姐姐对她也很照顾，有时候还会把原本留给樱歌的小灶偷偷分给朱妍旭。

樱歌发现了好几次，又不愿意让姬斐姐姐为难，于是每次都变本加厉地找朱妍旭的麻烦。

两个年幼混迹于青楼的孩子，如同两只不带嘴套的幼兽，**裸地为了争夺一点点稀薄的爱，互相咬得你死我活。有时候还是绮玉实在看不下去了，会拉开两人，左右安抚。

但随着年岁渐长，樱歌自己也渐渐咂摸出了一点朱妍旭和自己的区别——樱歌自己是个窝里横，脾气再大都是冲着熟人，在陌生人前吃了瘪她会非常识时务地怂下去；但朱妍旭和她截然相反，朱妍旭只会对陌生人的恶意露出自己最凶狠的獠牙，而在熟人面前，她乖得像只小猫，哪怕在外面受了天大的气，她也从不会在自己人面前显露。

而在朱妍旭带着她们三个杀出怡红楼之后，樱歌对朱妍旭的态度更是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敌视变成了崇拜。

樱歌一直觉得自己的命比烂泥巴还要贱。即便被卖到青楼，她仍然在最底端。她长相没有姬斐好看，性格更是烂到人人想打，才学也比不上绮玉，要她背两句诗简直能要她的命。她无数次模仿姬斐，并且祈祷上天让她变得和姬斐一样好看又温柔。

而朱妍旭明明比她出身更差、身世更惨，但朱妍旭却从没有为此自卑过。她之前忙着和朱妍旭针锋相对，无脑地厌恶朱妍旭的一切，直到朱妍旭真的成功带着她们杀出青楼，还在逃亡路上建立了朱颜雀。

在面对危机时，她一直羡慕和信赖的姬斐姐姐，没有用她的温柔帮上任何忙，反而是朱妍旭凭着狠戾——这个樱歌最讨厌自己身上拥有的特质——带大家逃出了生天。

樱歌第一次切身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其实是优点。她从小被潜移默化灌输的一切都是错的。她一直为自己的自私计较和咄咄逼人感到愧疚，为自己无法拥有温柔和善解人意感到羞耻。

但现在，有人从理论到实践展示给她看，她拥有的才是有用的力量。起码是在乱世中更有用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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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八章·渠家村·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