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所有的考校结束。嬴月灼现场公布了最终进入前六十的名单，徐嫶和董笑利的名字都不出意料地在里面。

“恭喜恭喜。”站在后排的黄明砚捅了捅前排董笑利的腰。

“晚上请你吃好的。”董笑利低声回道。

离晚膳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月灼派人去请姒颐大人、林副将和各营营长，打算趁热打铁开个短会。斩首前锋队的人员既已确定，下一步是讨论各口的分工配合。

很快，人来齐了。月灼推来一辆自制的带四个小轮的移动沙盘，她推着小车在所有人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将沙盘停在了人群正中央。

“各位，我们现在已经行军到了穆辽郡的最南端，”她用长戈指了指沙盘上的一个插着树枝的点，“我们的下一个营地就将正式进入穆辽郡——也就是我们此行的最终战场。我们将在这里斩杀朱厌，永绝后患。”

沙盘东北方，被标为最终战场的点上，放着一个又小又丑的怪兽铜像。

“可能有些战士心里在想，我们凰族人，为什么要巴巴地过河来到蛟人的土地上斩杀朱厌？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有这种疑问很正常，今天我就好好来给各位讲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衬得月灼的双眼越发明亮。

“被赵直的朱厌跨河攻打之后，凰族元气大伤，但经过雍门方止因为多疑而自行剪除、‘平叛’了自己立的所有诸侯王之后，蛟族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现在凰蛟两族的战力就是都百废待兴。在这种时候，雍门章泽这个死变态得到了一只朱厌，首先，长安没有能力制住他，他定然会创死老皇帝、自立为新帝。而一旦他一统神恩河北岸，接下来就会来祸祸我们神恩河南岸的凰族。”她顿了顿，“不必心存侥幸，赵直的朱厌都已经有过河的能力了，雍门章泽这只朱厌只会犹有过之。”

她绕场踱了一圈，走回沙盘旁边。

“不打，十年之后神恩河以南的凰族将成案上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不得不打。既然反正要打，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由我们自己来打，起码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冬日的晚霞是大片的深沉蓝色，只在云层边缘透出一点晕染开的金紫光亮，一如月灼睫下眸光，“所以这一战，不打是死，趁这只朱厌还没成年来打，虽然赢面也不大，起码搏一个唯一的生机。所以最好的战机就是现在——齐王也一样被雍门方止削过藩，再保存实力也不会太强，而朱厌又还没有成年，还有被斩杀的可能性。”

“斩杀朱厌！”“保卫家园！”“斩杀朱厌！”“保卫家园！”围坐的战士们高呼了起来。

“今天新鲜出炉的这支六十位勇士组成的斩首前锋队，”月灼看向徐嫶她们，“你们的任务就是和朱厌近距离搏斗，最终斩杀朱厌。”

“前锋队领命！”六十位战士齐刷刷站了起来。

“为了减轻你们的压力，林承宇副将和黄明砚副将会各自带人一左一右牵制雍门章泽的二十万大军，确保你们可以专心对敌朱厌，不用承受齐军对你们的攻击。”月灼条理明晰，“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我们一击即中，成功斩首朱厌，随后立即后撤。雍门章泽失去朱厌，不会再有屠城需求，但他仍会急着占领洛阳，然后去打长安，此时他如同被拔牙的蛇，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伤害。他如果不恋战，就放他走，让他去和长安的蛟族皇帝蛟咬蛟。”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问话的人是徐嫶。

月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并不避讳：“我和大家交个底，如果斩杀朱厌失败，我们能活着回去的概率已经不大了。一旦我们暴露意图，再想斩杀朱厌难于登天。雍门章泽一定会用大军将朱厌保护起来。而我们只有三万人，要同时对抗二十万大军和一只朱厌是不可能的。”她很快补充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打。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还可以退回穆辽郡，和雍门章泽打守城战。”

徐嫶皱起眉头：“打守城战……可是穆辽郡下辖二十二座城，这要如何布防？”

“穆辽郡虽然有二十二城，居于东北、靠近齐国的亦有十三城，但其中多为小城，有的其实连城也算不上，也就是大点的镇子罢了。城内人口真正能满足朱厌屠城采药的不多。我如果是雍门章泽，我一定会选择这条路线——”月灼在沙盘上用戈柄一一掠过，“柏平城、粟昌城、东武阳。”

“柏平城是最靠近墨丘城的穆辽郡四城中人口最多的，一定会成为雍门章泽攻击的首选。粟昌城亦处于边线上，且离柏平城不远，对雍门章泽来说就是捎带手的事。而且粟昌城人口是柏平五倍以上，雍门章泽一定不会放过粟昌。”

沙盘上，几个重点城池被特别标出，它们相隔不远，看上去像一片无主的肥肉。

“无论如何，现在敌在明，我们在暗，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我们仅此一次的机会。所以，主战场定在柏平城东北两百里的黄杨林一带，我从后天起开始带工兵去那里建筑工事。林承宇带训一军，黄明砚带训二军，徐嫶带训斩首前锋队，冯燕带训童女军，姒颐大人带后勤军前往东武阳发动后方。”

“只带训吗？”冯燕听了半天只听到一个常规带训，感到不满，“正式打起来以后，我们可以做斥候！”

“你不说我都忘了！”月灼一拍脑门，“姒颐大人，过几天劳你派人把童女军全军送去丹峦，尤其是这个小飞燕，鬼精鬼精，务必确保把她抓走。”

小飞燕抗议：“不行！我们练了这么久，我们也要上战场！”

月灼斜了她一眼：“得了吧，一群十岁出头的小鼻噶上什么战场。”

“你也就十几岁！”小飞燕不服反驳道。

“我~成~年~了~”月灼冲她比鬼脸。

“不！我不管！我不回丹峦！”

“冯燕，”月灼突然正经下来，“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雍门章泽这么讨厌吗？”

小飞燕惊讶：“难道还有很多个比他更讨厌的人？”

“当然，多了去了。你们现在人还没麦子高，上战场就是送死。但你们会长高、长大，进入壮年，那个时候，你们才有打败敌人的能力。雍门章泽不会是我们最后一个敌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怪要砍。把你的小命留着，留到十年后，留到你变强以后，明白了吗？”

“也是，那时候你们就老了。”小飞燕眨巴眨巴眼，“那时候就换我来保护你。”

“放屁！！那时候你姐姐我正当壮年好吗！！年富力强！风华正茂！”

……

短小精干的战术会议散会以后，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从山顶升起，清辉辽远冷锐。

徐嫶避开了乌乌泱泱冲向后勤食堂营帐的人群，独自向营帐外走去。冷风吹过她额角的碎发，冷醒的触感令她感到一丝惬意。

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太过热闹会令她不安。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以排位第一的成绩进入了斩首前锋队。她想为自己好好庆祝一下。

她掏出腰间的匕首，孤身走进了一座矮矮的野山，没过多久，她就拎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只野兔一只斑鸠走了下来。

她没怎么料理过野味，于是打算在山脚生个火，用最简单的烤法将肉烤熟。

没想到，待她辛辛苦苦捡回来柴打算烧火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刚串好在树枝上的兔子和斑鸠竟然被人全撸下来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正坐在她打回来的肉边，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的战利品。

她知道这个满脸横肉的人叫董笑利，因为她和她一起参与了十四天的前锋队选拔，但她们从没说过话，徐嫶只记得董笑利下手狠辣，看着就不是善茬。

“哎！”徐嫶连忙走上去阻拦，“干嘛？这是我打来的兔子！你也要抢？”

“不能直接上火烤，要先把肉松一下。”董笑利将肉条从木枝上取下来，找了块平整的石板擦洗干净，将肉条平摊在上面。

咦？徐嫶惊讶，她不是来抢肉的？

“你在这等会儿。”董笑利对徐嫶说完，飞速地跑回营帐，抱了一大兜子东西出来。

只见董笑利拿出一个袖珍的铜锤，看上去和她在战场上用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到不到手掌大。徐嫶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她要干嘛？暗器杀人？

下一秒，董笑利握着那把小锤，一下一下耐心地锤着肉条。

“我还剩了点酱，一起送给你腌了。”董笑利很是宝贝地从那一兜子里翻出一个陶制小坛子，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一勺赤褐色的液体，“这是我在临甫县买的大豆自己酿的酱汁，用来腌肉那简直是一绝。”

徐嫶抽动鼻子。她的嗅觉向来敏锐，此刻能闻到从那个小陶坛子里传出来的扑鼻酱香。

董笑利将肉条仔细料理完，伸手全部递给徐嫶：“喏，给你。”说罢就开始收拾东西，转身打算走。

“你不吃吗？”徐嫶愣了。

“你真以为我图你这口肉呢？”董笑利咧嘴一笑，看在徐嫶眼中，竟看出几分憨厚可亲，“我就是看不得人糟蹋吃食。”

徐嫶强拖住她：“姐，你帮我烤一下吧，我也不会掌握火候。我去再多打几只来，咱们一起吃。”

那天晚上，徐嫶和董笑利吃了六只兔子，那是徐嫶一生中觉得最好吃的一顿宵夜。

“姐，看你也很喜欢吃肉，手艺又好，下次有肉吃我还找你啊。”徐嫶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已经为自己安排上下一次大餐。

“我最喜欢吃的其实不是肉，而是葵菜。我老家的葵菜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有股特别的鲜味，叶片脆脆的嫩嫩的，好吃极了。”董笑利耐心地将肉撕成小条，塞进嘴里。

“我知道，南边有些地方种出来的菜格外好吃。”徐嫶很有见识地附和道。

董笑利好像想到了什么，全身抖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不能想象那片葵菜地被朱厌一脚踩烂的样子，光是想一下我就会气到要爆炸。所以我要来穆辽郡拦截朱厌，绝不让牠有机会过河。”

“不会的，”徐嫶看着董笑利，坚定地说道，“有我们在这里，绝不会让朱厌过河的。”

黄明砚（饿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人版）：老董，你还记得你答应请吃好吃的对象是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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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九章·穆辽郡·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