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然过去,除夕将至。位于大晋最东北的广陵郡,最早迎来漫天飘雪,不过入冬才几日,坐落于广陵主城邺城最中心的景阳王府就披上了银装。
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今岁也迎来了结尾。王府前院很是忙碌,一个身穿深灰色毛领夹袄的中年男子,指挥几个小厮把王府门口扫的干干净净,像是要把暗色纹理的大理石擦到反光才肯罢休。没过一会,又快步走到大门屋檐下,让上去挂灯笼的下人仔细着,避免上好的大红灯笼遭受无妄的磕碰,坏了来年的福气。
看下人稳稳当当挂上去,快退好些步,直到正正好站在王府中线的大道上,看着前院的灯笼都挂的不歪不斜,满意的点点头。
转身间,像是猛然想起了被遗忘的要事,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喊上身边两个小厮往王府的归月园方向走去。
恰好碰上了,归月园门口往候着的两位侍女。看清来人,其中一个不禁低头轻笑。
“姐姐,你看郡主殿下真是算无遗策,说了今天李长史要来,不多不少正正好的时间。”
说罢,李长史便快步走到近前,两位侍女拂了拂身,行了礼。
“春杏姑娘,夏蝉姑娘年岁好!年岁好!不知殿下可在里面?”李长史笑着道好。
“大人,殿下在呢,猜到今年您必然来王府管事,在屋里等您,这不派姐姐和我来迎您。”许是到了年末,王府里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之色。夏蝉年龄小,更是藏不住的开心,忙对李长史问好。
“长史,随我来”还是姐姐春杏更为端正,两姐妹是少时便跟着景昭郡主一起长大,妹妹活泼,常常逗的景昭言笑晏晏。姐姐则更为稳当一些,做事是一丝不苟,让景昭甚为放心。
三人笑着进了归月院。
踏入归月院才知里面的布局构造别有巧思,院里有水塘,上面还架着小木桥,桥头种着大槐树,桥尾则是四季的应时花圃。
除此之外,正房居北向南,侧方东西对立,一个作了书房,另一个则是将台面延伸到水塘,远看像是一个小戏台。
此时三人口中的景昭郡主,正在东侧房延展出台的戏台上,围炉煮茶,和近旁的侍女笑着说话。
“殿下,李长史到了”
“嗯,快请进来”少女停下手中的动作,示意身旁的侍女搬一个圆凳,好待长史进来方便落座。
“殿下妆安,王爷临行前说是不日就将归来,是以今年的上元节邺城还是按往常布置,只是万一途中风雪阻路,怕是归期难定。”说到这里李长史面露难色,有话尚未启口。
“无妨的,长史先坐,喝一杯花茶暖暖身子。”在景阳王的悉心教导下,景昭虽是邺城闺阁中最随性欢快的女娘,但在“从心所欲不逾矩”上做的极好。又晓通黄岐之术,府中众人抛开她尊贵的身份不言,无人不夸赞一句知礼尊节,菩萨心肠。
“便是长史不说,我也是要去寻您的。”景昭自己也斟上一杯热茶,茶中冒出的热气让框景中的红梅雾烘托出朦胧幻境。
“哥哥行前也嘱咐过,倘若归期拖延,今岁府中便不再登顶城楼。换作一些御寒的棉衣发给城中的难人。此外在今年大战中就义的烈士家中再送一份细软,好生问候。”
抬手间,身旁的春杏和夏蝉各自捧着一个大木匣,里面放着金灿灿的元宝。长史见了不免疑惑“殿下,这是作何?”
“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邺城的士兵们骁勇善战才护得我们在城内院中如此幸日,怎能不知恩图报?此事还是要托长史去替我办妥。”话毕,春杏和夏蝉便上前一步将木匣盖上放在圆桌上,后又拿出一沓略厚的账本。
“大人,这些都是殿下的田庄店铺这两年的收入化作的元宝,也是一份心意,麻烦您了。”夏蝉将账本递到长史手中。
“那鄙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为殿下解忧是鄙人之幸事。”李长史复起身向景昭深鞠一躬道“鄙人也替邺城的将士们感念殿下的恩赐。”
这一鞠倒是让景昭有些无从适应,自己一直想为哥哥守卫的邺城多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之事万万是不敢居功自傲的,连忙也起身扶起李长史。
“长史可莫要折煞我,比起浴血奋战的将领们,我做的远远不够”想到邺城的儿郎们在浴血中厮杀,抛头颅洒热血,一放故土尚可安宁。
景昭时长被困于这王府中,只因众人知道未来太子继位,景昭将会成为大晋最尊贵的女子。虽然景阳王并不拘着她,但年年宫中的贵人都会来邺城“看望”景昭,是以对于她而言,从内定为太子妃的幼年开始,便没有了真正的自由。
再过三年,待到十七岁就要离开邺城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她总想为这里多做些什么。那繁花似锦的洛阳虽是有所向往,终不是家乡。
送走李长史,王府园内的雪愈发大了,密密麻麻的雪子成群结对的簌簌落下。门沿前煮的沸水翻腾的炉子,昭示着这个不平凡雪夜的到来。只听见噼啪一声,炉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明明还是大好艳阳天被雪给掩埋了,埋下的还有这王府的二百三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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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的路都被积雪遮盖的严严实实。景昭不知道这是她躲来山里的第几天了,好像只有一两天又好像过去了几个月那么漫长。想睡却又不敢闭眼,一合上疲惫的眼皮,满天的火光,遍地的尸体,浓郁的血腥,一下子就将这个十四岁的女娘拉回了那个噩梦来临的雪晚。
她被傅母拉进暗格里藏起来,本来灯火通明的景阳王府应该在这个花好月圆的除夕夜欢声笑语。可是一切都变了,从那个穿着盔甲进来的将领开始。景昭怕极了,只见那个将领的唇峰起合交互,最近的侍卫兵向手无寸铁的王府仆人挥刀相向。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人倒下,血溅落在王府庭院的灯笼上,暖黄色的灯光变得猩红起来,像是露出了獠牙的恶鬼。
“景阳王以下犯上,刺杀陛下,现太子殿下已经查清,合府上下皆诛之!”
“一个不留,杀!”
这些冲进来的士兵杀红了眼,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景阳王府再无一丝人气。血涓涓不停的流着,原本上百人尚沉浸在上元的节气欢愉中,谁知下一刻刀刃毫不留情抹杀了一切。
但人心总是恶毒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杀光不够,还要烧光!抹去景阳王存在的一切痕迹。
景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恶鬼杀完,抢完。后又将火油倒在这个王府的每一寸土地上,房梁上。
为首的恶鬼高举火把,笑的奸邪至极,狂笑着高声阔论“景阳王不过如此,世间从此再无景阳王!”
随即将那噼啪作响的火把,用力一抛,景阳王府正殿化作火海。毫不留情的抹杀掉王府里奄奄一息人丁的最后生机。
“郡主,这是王爷留下来的,留下来的私银,跑!”
傅母边说边将景昭往暗格里面推搡。“醒来以后,您一定要尽己所能跑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头!”
见景昭惊惧无措的模样傅母心疼坏了,可是还能怎么办,王爷便是整个王府的天!,如今天塌了,这里的人都难逃一死。可是王爷殿下待下人们素来亲厚,对整个邺城的百姓是乐善好施。谁人不曾受王府的好意?
如今郡主殿下尚小,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定是有活路的。想起长史昨日离府前亦嘱托道“万一有变,事急从权,将殿下带至暗格密道,自是有人接应。”
今日长史身边的小厮满脸慌张来报信时傅母华氏便知,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一步。二话不说,疾步进院内,将郡主殿下与夏蝉换了衣服,送进暗格密道。
“包裹里的东西够您仔细着用,虽为王府婢,但小人们都以王府为家,殿下要活下去,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只要王府有您,我们百余人便是死得其所!”傅母边说边将景昭往暗室里面推。
她看着眼前神色慌张的傅母,那藏不住的挂念与担忧,不等景昭开口,只觉后颈突然吃痛,眼前一黑,知觉渐失。
再醒来,便是在山中破旧的木屋里,脏兮兮的床上,孤身一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王府滔天的大火,满园的陈尸。春杏和夏蝉是自小就由哥哥精挑细选送在她身边的侍女,夏蝉又和她年龄相仿,身形相似。所以那天替她死去的是夏蝉……
屋外已经下起了满天的细雨,携着刺骨的寒冷醒了她。
忆起傅母的话,可怎么也寻不到傅母的身影。景昭只好在这木屋内偷生。可包袱里面的金银细软在大山里是毫无用处的,屋内的粮食不过可以勉强度过十日左右。雪上加霜的是原本屋内所剩不多的木材,一场冬雨后,返潮的是难以烧起来取暖。
也许,逃出来又如何,世道之多没有一条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哥哥的罪,王府的人,这一切为何……为何会发生?明明哥哥说团圆宫宴结束后便马上启程返回,一定会回来陪她过节……
天彻底暗了下来,沉重的眼皮落来覆上终日的疲倦,景昭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一次开文各种不足肯定有,但只要是读者指出的的都会好好看哦[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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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墨滴碎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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