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晏躺回床上,殷璟给他把脉:“没什么事了,之后喝药调理就好。”
他吐了一回毒血,内里淤积减轻了不少,的确好多了。垂眸看看在他手腕上放着的殷璟的几根手指,指头细白,不会武功,又有点粗糙,看起来的确经常干活,但人长的倒挺好看,鼻梁高挺,皮肤也白,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这气质,还会医术,当真是管家吗?
殷璟再次开口:“我叫王景,是这里看管老宅的管家。你是哪家的公子吧,快回家吧,这儿不安全。”
谢清晏隐瞒身份,来查十几年前他的旧事,究竟要做什么还未可知,殷璟不觉得他是好心来帮自己的。
他在试探,谢清晏若是真走,他就用匕首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证据拿回来,若他不走,那就陪他演下去,看他究竟是何意图。
“我叫言清,在这里没有家。”谢清晏心里有了怀疑,也随口胡诌了个名。不过衍都确实不是他的家,他家远在冀州。
“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谢清晏问。
殷璟神色如常,同意:“那言公子就先在这里养好伤再走吧。”
谢清晏半年前回衍都,成了皇帝的一把刀,皇帝有些不方便做的秘事就派他去,他领命于皇帝,去清河村查当年皇后鬼节产子一事。
至于十五年来,皇帝明知有疑点却不闻不问,为何如今突然让他查清此事,不过是因为容家势大,担心三皇子无法制衡有母家靠山的二皇子。
谢清晏只带了暗卫玄白,结果回来路上遭遇截杀,他让手下先带证人离开,他一人引开所有的刺客,本来对从前常在战场杀敌的谢清晏来说小事一桩,结果不慎中箭。对方似乎怕拿不下谢清晏,在箭头淬了毒。
他险些丧命。
早该想到的,容妃怎么可能眼睁睁让他查明真相。谢清晏在路上留下信号,在玄白找到他之前,决定先休息休息,放个假,救下他的王管家看起来身份不同寻常,他很好奇。
于是谢清晏住下了。
第二日。
天气晴朗不少。谢清晏平时习惯早起练功,今天起的也早,但是殷璟起的比他更早,正坐在厨房外面的台阶上盯着面前在熬的两罐药。听到声音,他抬头看过来,谢清晏穿着他的衣服靠在门边。
谢清晏昨天的衣服已经被血弄脏,殷璟给了他自己的旧衣服穿,他比殷璟高大许多,衣服勉强穿上,露出手腕和一小截脚踝。用黑色发带束起高马尾,麻布质地的衣服被谢清晏穿的贵起来,像个小少爷。
殷璟:“言公子可以多休息会的。”
谢清晏走过来,也坐在旁边:“我能走能动,哪有让你照顾的道理,这两罐药是?”
殷璟:“其中一罐是公子的。”他没解释另一罐是他自己的,言多必失,还是保持警惕的好。
谢清晏点点头,起身进了厨房,都是些普通的清粥小菜。殷璟没同他客气,让他自便。
“你不吃吗?”他问。
殷璟摇头,借口胃口不好,他可不会与谢清晏这样目的不纯的人同桌吃饭。
味道挺不错,清淡可口,这几天奔波,谢清晏总算吃到口饱饭。吃过饭以后,他想去院子逛一逛。
这就想查探他家的地形了?殷璟面上不显,让他去了
这宅子不大,只有两进,后院种了大片的木芙蓉,还有一个小凉亭。很精致的小院子,看得出主人照顾地很认真。
这个时候殷璟在书房画画,等会拿去卖掉。
他为了生计找过许多零工活,也被迫有了很多技能,通过抄书学了知识,他总悄悄从后门出去,到最近的书坊里,给人抄书,书坊的老板看他年龄小,总待在书坊会被家里人担心,就特许殷璟带回去,抄完再带来。
于是殷璟在深夜里点灯熬夜抄书,抄完书的空当里就看书,由赵皇后启蒙他,殷璟天赋很高,如此循环往复,他也读了不少。
在集市上看到很多人在卖丹青,一副丹青几钱甚至几两,殷璟就买点笔墨回来自己学画。大概上天也不忍心埋没他,殷璟学的很顺利。
他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就拜托书坊老板,将画放在书坊里卖,挣得的钱同老板五五分。画卖的不错,老板不费力就能拿到这么多钱自然十分愿意。
殷璟在外表现的十分愚蠢庸才,不知礼数,那些宫女如实上报,先皇后一死,便更显得他毫无威胁。因此在半年前宫女和守卫都已经被撤掉,这样的小动作皇帝不会注意到,他早已经被遗忘。
看守他们的人擅离职守,因此防守并不严密,加上太子偶尔会接济他们母子,生活也算平静。
殷璟又忽地想起谢清晏,虽然此时双方虚以委蛇,但几年前他画下的谢清晏却让他挣得了很多钱。
那时候谢小将军带兵凯旋,大街人潮拥挤,全是欢呼胜利的百姓。他看不清马上人的脸,但少年郎鲜衣怒马凯旋玄武街他看得清楚,深深印在殷璟的脑海里,回去就将这一幕画下来。
画上的人头发高高束起,举起手上的红缨枪,发丝和红缨子一起随风飘扬,仿佛下一秒少年就会策马扬鞭到战场杀敌。
这幅画卖的出乎意料的好,不少人慕名来买画。
哪怕和老板五五分,殷璟拿到的钱数也十分可观。当时老板给他一锭银子,说是不知哪个有钱人家的侍女出手阔绰,把画全买了,数目太大,他不好全要,就把银子给了殷璟。
这锭银子可以让殷璟好几年都衣食无忧,但他一直没用,把这当做一份慰藉,即使一锭银子对对方来说可能并不重要。
一滴红墨滴下,打断了回想往事的殷璟,还没开画的纸染上一点不和谐的脏污。
“公子这张纸怕是废了吧。”谢清晏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带着一丝戏谑。殷璟嘴角噙着笑,没吭声,手下已经开始动作,三笔两笔就将本来是多余的红墨水勾勒成整枝里开的最艳丽的梅花。
谢清晏拍手称赞:“丹青绝妙在于画神不画形。公子的梅花傲雪凌霜,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他没说这画风和落笔的习惯,都有点熟悉。
“公子谬赞,不过自此谋生罢了。若是喜欢,也可以赠予公子。梅花有君子之风,很适合公子。”殷璟抬眼,表现淡然。
谢清晏站在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书案。
殷璟一身白衣,质地和自己身上的一样,看起来是常穿的,眼形中间圆润饱满,眼尾微翘,状若桃花,本来是多情似水的眼睛,但谢清晏总觉得他和外界隔着一层生人勿近的雾。
“公子怎么会知道我有所谓的君子之风?”
“言公子方才也说了,丹青妙在绘神不绘形,人也是如此,在神而不在形,画如人,人如画,所以您安心收下就是。”殷璟边说边在左下角落款“景山”二字。
画技如此高超,谢清晏内心疑虑更重,接过画:“公子落款倒是独特。”
“不过随口一取。”殷璟回。“时间不早了,公子喝了药要多休息。”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不过晌午,哪里就是时间不早了。谢清晏看的出来,殷璟不想和他久待,防备心很重。
一声口哨声响起,谢清晏心里叹口气,朝外面走。院墙外,玄白递上一截竹筒:“世子。”
谢清晏掏出来看,是皇帝的密旨。
谢清晏:“陛下意思是由四皇子来说这件事。你去查查四皇子住在哪。”
玄白走了,片刻又回来。
玄白:“就在这里”
谢清晏:?
原来王管家是四皇子殷璟。
果然有问题,普通的家宅管家可不会画画,一身白绣袍还穿的如此文雅。
先皇后和四皇子偏居这里,无名无分,所以门上无牌匾,加上谢清晏深夜里翻墙进来,一直没有再出去,殷璟说自己是祖上老宅的管家他居然就信了,果然中了毒脑子都不清醒。
“那方老太可安顿好了?”谢清晏又问。当时他交给玄白带走好好安置,这是之后四皇子可以用来陈情的人证。
玄白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回:“安置好了,不会有人发现。”言简意赅。
“你去传信给陛下就说我骑马受伤需要好生将养。”
这件事本就是皇帝暗地里让谢清晏去做的,即使容妃得了风声去刺杀他,但中毒之事也不能说,他需要向皇帝示弱。
何况太子被废,容妃母家势力又越来越大。皇帝将从前的冤情挖出来,想借此打压二皇子和背后的容家,无非是觉得仅凭三皇子一人不能平衡逐渐壮大的二皇子,才想到了他遗忘许久的四皇子。
让殷璟自己陈冤情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有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殷璟看不出皇帝想要什么,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步步紧逼不给面子要讨个公道,那么他就会还没被利用便成了废棋。
王管家还没回到宫里就要被扔掉?那可不行,看在救他命的份上,谢清晏决定帮他一把,更何况若是殷璟入了宫,有些事或许会更加明朗。
玄白接到命令,一转眼消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