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进宫,不可穿太素净,殷璟换上了一袭墨青色的衣袍,虽不是昂贵的布料,但穿着倒也舒适,头发随意披在脑后,上半部分几缕发丝用一根精致的木簪子轻轻挽起,显得既整洁又干净。
衍宫红墙黄瓦,气势宏大,高大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最外侧的宫门名丰宁门,距内里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王公贵族们可以亮出高贵的身份,乘坐马车到第二道门丰安门,在那里再下车步行,以示尊卑有序。
但殷璟如今无名无分,不得不在丰宁门外下车。
前面还有一马车,用上等橡木打造,车蓬顶上四角雕有代表祥瑞的神兽,四马引车,规格很高,只有王侯将相和三品以上官员才可拥有的待遇。
正想自己该如何进去,忽然,一张漂亮的脸,带着友好礼貌的笑容,从马车里探出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戏谑:“四殿下,这般巧,你也进宫。”
原来谢清晏说的“待会见”是这个意思。
机会就在眼前,殷璟回道:“我的马车多有不便,不知世子可否载我一程。”
“殿下不嫌弃我就是,上来吧。”谢清晏毫无意外神色,似乎早有预料。
殷璟内心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理由,谢清晏是专门在这里等他。
马车内部很宽敞,萦绕着淡淡的熏香。两面是座椅,都有软垫和靠背,殷璟坐在侧面,谢清晏坐在主位,对面是用来放置点心和茶水的小桌。
但毕竟只是马车,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仍显得有点勉强。
谢清晏的气息离得很近,包裹着殷璟,使他有点局促,好在座位足够宽裕,两人之间还留有些许空间,不至于让彼此的膝盖不小心触碰到,缓解了殷璟内心的紧张。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开口,也无话可说。马车行驶在砖道上,轱辘声打破安静,尴尬的气氛轻松不少。
谢清晏看出来他的不安,便支着头看窗外。
余光里看得到殷璟从头到尾姿势没有变过。
一刻钟后,车停在丰安门前。
殷璟无声松口气,一直绷紧的腰背塌下来,谢清晏低下眼微微弯唇,这四殿下还挺有意思。
丰安门内最近的就是以德宁殿为首的一众宫殿,正是上朝的时刻,各色官服的官员陆续经过,都好奇地打量殷璟,他穿着颜色素雅,气质突出,还从谢世子的马车下来,实在不难引人注目。
衍朝官员分九品,官服以颜色深浅而排,九品为浅蓝色,八品为水蓝,七品官员为藏蓝色,六品为青,五品深绿,四品紫色,三品则更深,二品绯红,一品官员,即丞相,则是暗红。
谢清晏自回都城后,被皇帝在朝中安排了个六品官位,今日着青色官服,袖筒宽大,腰带正前嵌一白色玉石,和殷璟站在一起,分外协调。
“待会四殿下可别紧张。”谢清晏没有多待,离去时经过他身侧,打趣道。
殷璟并不想与谢清晏多说话,但是想到他毕竟帮了忙,而且自己还需要拉近同他的关系,于是淡淡回应:“不会的,多谢。”
早朝就要开始,周围的目光渐渐减少,殷璟站在德宁殿外,等待传召。
“呦,这位是四弟吧,怎么站在德宁殿外?”声音远远传来,殷璟循声望去。
二皇子殷淮和三皇子殷决从后面上来。
一位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眉目清秀却总紧紧皱眉,显得很阴沉,一身张扬的亮黄,上面金丝绣线,绸缎华贵精致,另一位长相一般,穿着低调,却也不是凡品,没吭声,默默落后半步。
唯有太子可穿明黄以彰显地位,自从先太子殷宁死于冷宫一场大火中,宫里便只剩下二皇子和三皇子。
殷淮母妃受宠,势大,朝中支持他的人占大多数,他天性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已经认定储君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衣裳也多是黄色,康安帝也睁只眼闭只眼。
三皇子母妃只是个贵人,位份低,殷决话不多,性子沉静,是殷淮的跟班,存在感很低。
即便殷淮知晓今日殷璟站在这里,是为了揭晓当年母妃做过的事,他也仍然不收锋芒,反倒出声讽刺:“四弟什么都没有,就算回来又能如何?走了三弟。”
殷璟相当平静,现如今还没有恢复身份,他要稳住,对殷淮的出言不逊视若无睹:“见过二皇子、三皇子。”
殷决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只在经过他时礼节性朝他点了点头。
日头不知不觉升起来,殷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头都被晒的有点发晕,终于听到阶前太监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殷璟觐见——”
德宁殿,建成时间最早的宫殿之一,是衍朝历代皇帝处理朝政和早朝的地方,后来又重新修缮过,规模宏大,所见之处镶嵌了各类金银珍珠等珍贵宝石,地板用金砖铺就,柱上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奢靡华丽。
高座之上是康安帝,正当壮年,威严不可侵犯,面无表情,颇为严肃地看着下方清瘦单薄的一抹绿色,尽管下面跪着的是他十几年未见的儿子,也没有一丝动容。
“你今日来,是有事要奏,朕已听说了。”
“是,陛下,十七年前先皇后在七月半诞下不祥龙子一事尚有疑点,小民已找寻齐证据,可证明那一日并非十五。”殷璟语气平静冷淡,在皇帝承认他的身份之前,他仍自称百姓,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一个眼神示意,康安帝身旁太监抖抖拂尘,开嗓:“传人证——”
方老太年事已高,拄拐走的慢,脚步走在地砖上,拐杖在地砖上发出哒哒声。
周围安静下来,大多数都是在看好戏,如今形势明了,皇帝是铁了心要认回四皇子,但这四皇子十几年来长在宫外,不说在朝中毫无根基,储君之位根本无力一搏,且就他是否读书知礼都难说。
皇子在队伍最前,殷淮同殷决站在一处,殷淮平时就喜欢皱着眉,性情阴郁,今日殷璟要回来,面上也是十分不屑,他不觉得康安帝会为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就来严罚他和容妃。
谢清晏的位置站在几排官员中间,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虽跪着却腰板挺直的殷璟,如那日赠给他的梅花般不屈。他也在看戏,同其他人看热闹的心理不一样,他是好奇,殷璟绝不像旁人所想是个全无势力的草包,至少他接触到的不是这样。
老人跪在地上见过陛下。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康安帝让她说供词并呈上证据。
白纸黑字,证人,一应俱全,能清楚地看出,殷璟的生辰是在七月十四的夜晚。
听罢,康安帝点点头:“四皇子殷璟今日回宫,日后就居于凝云殿,若是想回旧居,朕也批准。当年之事的确使你多受委屈,就罚容妃禁足半月,罚俸一月。”
“另外,”皇帝接着说,“既已近弱冠,如今也该和诸位兄弟们一样进六部历练了,就从…兵部开始吧。”康安帝为表示自己的宽慰和重视,一上来就给殷璟安排六部中最重要的兵部,让他想出宫便出宫。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殷璟谢恩。
周围的大臣神色各异,这陛下到底什么意思,一直不立储君,现在甚至将众人都快遗忘的四皇子也正名了,还有重用的意思。
身边窃窃私语,殷璟恍若无闻。
让刚生产完的皇后一路奔波去衍都郊外,连活着都艰难,一个皇子在外流落十几年,从未享受过皇子该有的待遇,说实在的这处罚并不重。
他早已料到,康安帝让他回来不过就是想多一个皇子一起争,最好争个你死我活,他高坐皇位能多几年,最好死前再托孤,否则要日日担忧皇子篡位,顺便借此事敲打一下二皇子和容妃。
殷淮当场便不愿意了,凭什么殷璟一回来就可以到兵部去,他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如此勤勉持政,也不得父皇半分青眼,情绪都表现在语言里:“父皇,他凭什么…、四弟刚回宫,一切尚且不熟悉,就让他直接去兵部,儿子担忧四弟不能胜任啊。”
差点将心中所想说出,身旁殷决关键时刻扯住他衣袖,才让他急忙改口。
“不熟悉可以学,你看看你,在我面前装的刻苦耐劳,别以为朕不知道,浮躁!按礼制,除太子外不允穿黄,赶紧给朕把那身衣裳脱了!”
“父皇!”
“退朝。”殷淮还想再说,但康安帝已没了耐心。
朝臣们都屏气呼吸不敢说话,自先太子被废去,陛下从不主动提起,重新立储一事,大臣们也进言过几次,皆以皇帝震怒而告终。殷淮天天一身亮黄在宫里晃荡,如今康安帝竟直接点明了他的小心思。
殷淮很生气,经过殷璟时恶狠狠瞪他一眼,哼,不过一个没有能力的皇子,能有什么本事。
殷璟脸上看不清什么神色,明明是真相大白,却也不见一点喜色,跪久了小腿有点发麻,起来时还踉跄一步。
汇在人群中的谢清晏只远远看他一眼,正要和其余人一同散去时,传令太监却叫住他们,说陛下在后殿诏他们过去。
今日早朝前他带殷璟进宫的事怕是已经被康安帝知晓,在衍朝,皇子与家有兵权的世子同乘马车,无疑是一件敏感之事。
康安帝一向多疑,这样的行为自然会引起他的注意,他必定会召见他们,问个清楚才会安心。
注:文中“金砖”指的是古代铺地板的黑色砖块。金砖是一种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砖,质地坚硬,敲击时会发出金属的声音,因此得名“金砖”,不是金子铺的地,大衍没那么有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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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恢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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