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云的声音带着一股出乎意料的从容与坦然,却让整个营帐内陷入一片错愕的沉默。
卢老太君眉头紧皱,目光中带着愤怒:“方茉云,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若您不砍我,我今日便启程去南元县了!”茉云依旧冷静的语调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留下这个烂摊子给卢家军收拾!”卢老太君瞪向茉云一脸冷凌的说道,“那便应了那句话,你方茉云在哪儿都是毒!”
“干娘,我还在关外听过一句话,亡卢正啸者,必方茉云!”魏副帅此时亦冷冷瞪向茉云说道。
卢老太君顷刻转身寒戾地瞪了魏副帅一眼,让魏副帅顿时伏低头不敢再言语。
“今日之事也确实因我而起,无论是争吵还是分歧,老太君若觉得我论罪该死,那按军法处置便是。若不处置,卢家军又没有其他吩咐,我带着老马和小马便启程去南元了。”茉云依旧一脸的淡然的说道。
众人都愣了一下看向茉云,老马和小马更是抬目望向茉云。而茉云看向小马的眼神顷刻间异常凌冽,迸射出狠戾的光。
太易此时吸了口气小声说道:“小马也只是忿然于……”
“忿然于我被羞辱,为我出头是吗?”茉云冷凌的笑了说道,“马参军一句话便让龚将军跳了起来,要去对高自己几个级别的上官动手!嗯,你倒是跟着我几年,学到了啊,继续跟我去学学!”
“属下……知罪!”小马和太易顷刻间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老马只得叹息了一声,诸将都没晃过神的看向茉云,一直未言语的若辰嘴角却闪出一丝笑意,看向茉云,她的“苛刻”也是这般刚烈。
站在最末尾等待汇报军务的探营中人,王强他们都一时看不清这营帐局势,探敌情报回来之时,便听说茉云受到欺辱,准备抡起袖子跟小马他们一起干的,顷刻不知道状况是怎么了?
茉云从腰间取下了那支峑戎的箭,在手上轻易翻转着,眼神扫过王强:“这箭上之羽,出自何种鸟禽之类?箭头如此锋利是关外哪家铸师所铸?关外诸国,诸盟,诸部落到底是盼战还是盼不战?”
王强愣了半刻说道:“我们……只探查到峑戎之人最近几日去了西南诸部落!”
元帅和正啸顷刻抬起头,皱眉看向王强等人,峑戎果然已经开始行动了!
“只探查到……军中之前探营中人都能探查到的消息,那要你们干嘛?来浪费军粮吗?若只有这番本事,却还不自知,回到军营,不知道第一要务是汇报敌情,却抡起袖子打探军中纷扰之事,这倒干劲十足!”
王强他们众人都深吸一口气,被茉云的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说道:“属下知罪!”
“你们都出去吧!”茉云冷冷的说道,“在帐外等着,这热闹没什么好看的!”
“诸位将军也请先帐外候着!”老太君不容质疑的说道。
“是!”沧海转身一把拉住威行,然后带领着一众将军参将走到了帐外。
“你还算识得一份大体……”老太君冷冷的望向茉云道。
茉云抬手便丢开了箭,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打断了卢老太君的话:“蒙老太君谬赞,我方茉云又岂懂什么大体,我生来苛刻!您刚说我委屈求权,故作大方?那您是高看我了,故作……我都做不来!不过是不屑一顾罢了!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也先告退了!”
这一刻,整个营帐内的气氛冷如寒霜,压得每个人都无法喘息,茉云却处之泰然的转身要走。
“你站住!”魏副帅顿时抬目瞪向茉云,一拍桌案,怒声道“一个浅薄卑微的女子,何以在军中如此张狂,还敢跟卢老太君这般说话!”
然而卢老太君却没有言语,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最终拄着拐杖转身坐下,沉默不语的望向茉云。
茉云顷刻站定了脚步,缓缓回头看向魏副帅,目光淡然却深藏锐利:“您确定?”
魏副帅看向茉云那冷然的态度,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骂道“你简直目无尊长、不知天高地厚!看今日本副帅如何收拾你!”
“魏副帅,您累否?您待程家再好,就算将命还给程家,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的。众人皆知您当年为谋得西营主帅之职,故意救援不及,致使程老将军身陷绝地,以身殉国。您若真问心无愧,又何必这些年如此欲盖弥彰的讨好程家呢?”茉云语气中透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
此言一出,营帐内如雷霆骤响,顿时一片死寂,连周劲都不禁惊讶的看向魏副帅。
元帅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感:“茉云,此话切莫胡言!”
一旁的崔老将军也是满脸震惊,他猛地转头望向茉云,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当众抛出这个老魏一生的死穴,而茉云又是如何会知晓的。
魏副帅的脸色从愤怒瞬间变成了铁青,他的手微微颤抖,紧握的拳头隐隐发白,眼中怒火滔天,声音中更是夹杂着无法压抑的愤怒和痛楚,咆哮道:“你这妖孽,这纯属污蔑!老程将军是我生死兄弟,我岂会害他?我若害他,可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茉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退却,冷冷指着营帐外说道:“这世上事,若赌咒便能自证,那真是好啊!可您觉得,世人信吗?”
她的声音如刀,冷峻锋利,每一句都直击魏副帅的软肋。营帐中人面面相觑,有人露出震惊,有人沉默不语,气氛瞬间如同寒冬一般冰冷。
卢老太君依旧坐在原地,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锁,却依旧未开口。魏副帅站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拳头紧紧握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茉云,胸口剧烈起伏,却终究发不出一言。
元帅则冷声斥道:“够了!此事到此为止!茉云,你先退下!”
“元帅,你信他吗?”茉云抬眉望向元帅不依不饶的说道。
“本帅对魏副帅的为人深信不疑,他绝不会对老程见死不救!奈何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元帅斩钉截铁的说道。
“哼!您又不是第一次被骗!您问问您娘,她和你爹信不信?”茉云顷刻间嘴角浮现出一丝狠戾的笑容。
此时魏副帅望向老太君,老太君还未开口,茉云便直视魏副帅问:“你觉得卢家若真的信你,会将你留在西关十几年?”
“方茉云!”顿时正啸制止道,他双眉微蹙的看向她,“够了!”
顿时魏副帅的脸色连一丝血色都耗尽了,崔老将军亦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伏低头,营帐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无法喘息,所有人似乎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无法轻易触碰的深渊,就在眼前。
“方茉云,我们卢家包括老卢帅,从始至终都是信任魏林副帅的,你不要在此搬弄是非!”卢老太君抬目冷厉的望向茉云说道。
茉云顿时神情轻松的看向卢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对,这才叫搬弄是非,人本该擅长啥就干啥,领兵我不如尔等,但是论这些伎俩,魏副帅您来我面前挑拨离间?这才纯属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向茉云,好似一下还没有晃过神来。执礼看向正啸,看见他眼中浮现出的那丝难以掩饰的无奈,忍不住和若辰相视一眼,两人伏低头嘴角都微微扬起。
“昔日我在御史台曾有机会查过卢家过往,见过御史台的记录文案,老卢帅曾当年在圣驾之前与御史激辩,文书上记载老卢帅如是说:
西营一役,敌势险恶,魏林亲领援军,虽鞠躬尽瘁,然天命难逆,救援无果,程勖以身殉国。此非魏林之失,而乃战局使然。今御史捕风捉影,言其蓄意,实乃冤枉忠良,寒士卒之心,臣不敢苟同!
臣自幼身居戎马,阅人无数,敢以卢家满门性命作保,魏将军绝非心怀不轨之人!臣若所言不实,愿以家族十余口性命谢罪。惟恳请陛下深察,毋令忠良蒙冤,致边关军心不稳。”
魏副帅听见老卢帅以全家性命在圣上面前为自己作保,顿时双膝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双手捂住面庞,竟一时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茉云冷冷的看向魏副帅继续说道:“文书上还记录了,老卢帅向圣上进言,说西营乃国之重地,敌伺其隙不息,边防非一日之功。他说魏林勇猛忠义深得军心,岂可因流言而废之,致西营无主,边患频起。老卢帅跪求圣上,称魏林可堪大任,惟恳请圣上再赐一机。
为策万全,老卢帅还请求圣上允崔亭远辅之,共理西营军务。魏将军果敢坚毅,崔将军忠诚恭谨,二人文武兼济,乃忠臣良将,必能安军定边,固守西关。如此,则社稷无虞。最终圣断,驳回御史之言,允老卢帅之奏!”
“卢帅!”魏副帅顿时再也隐忍不住痛哭流涕,声音哀恸而嘶哑,“魏林何德何能……”
茉云顷刻单腿蹲下,立于魏副帅身前冷冽的看向他说道:“魏副帅此时痛哭流涕,如此哀婉,你信否啊?您若不信可像御史台邓大人申请查看此卷宗,毕竟您对世人都缺乏信任,连您最崇敬的卢帅……这十几年,卢家一直信你,你可曾行信过他们啊?”
魏副帅如同被雷击一般,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滴落在地。往日里的刚硬与倔强,此刻全然崩塌,被埋藏多年的伤疤再度揭开,鲜血淋漓,却全然都是自己的不堪和悔恨。
“可此文案记录之时乃老卢帅已重病之时,他回京平息此事之后,再去边关便毅然殉国了,据我所知,老卢帅克己严厉,他对自己儿子都甚少夸赞,却说您二人文武兼济,乃忠臣良将,可保社稷无虞!”茉云的眼神顷刻间闪过一丝狠戾。
崔老将军站在魏副帅的身旁,他的热泪也顿时滚滚而落,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情感洪流吞没。卢老太君亦顷刻咬紧了牙关,他夫君的一生刚正不阿的雄姿好似就浮现在眼前。
“而你一来边关便是如此行径,这里可是老卢帅殉国之地,他的英灵就在你举头三尺!”茉云似乎丝毫未被魏副帅的痛苦所触动,双眼透出一丝冰冷的锋芒说道,“你说是谁该以死……”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刚劲的力道猛然从身侧拉扯而来,茉云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拉开。
她愣了一瞬,随即猛地转头,目光中带着忿然而不悦。然而,当她看到拉住自己的人时,顿时双眉微蹙——是正啸。
他站在她的身旁,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力道虽然强硬,却并不让人感到粗暴,并没有触及她的伤痛。只是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警告,让她不要再说。
两人顷刻间眼神在交流,茉云没好气的瞪向正啸,好似在说此人不收拾了,你如何收编西关军,而正啸目光中的不容置疑,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茉云咬了咬唇,神情却仍带着不甘与忿然,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将手臂从他的掌握中没好气的抽了出来。
若辰眼角透出一丝温润的笑意,看向茉云,她那原本满是愤怒的眼神,只会被正啸这深邃的沉稳瞬间压制下来。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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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搬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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