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太君放下了拐杖，换了一个舒展的姿态：“这丫头啊，性子刁钻，幸得这嘴这般厉害！”

然而，众人望向老太君的神情时，却发现她的眼中并没有半分责备，反而透出一抹欣赏。

茉云抬眼迎上老太君的目光，那张冷峻的面庞微微挑眉：“老太君，我倒觉得最不需要就是嘴厉害。人嘛，做自己，而不是解释自己，爹娘之恩让你做个人，不是要你去跟谁证明自己是人！”

魏副帅恍惚间却被此言震住，他怔怔的望向了茉云。

“而我更不需要委屈自己，来卢家摇尾乞怜。”茉云一脸刚烈的望向老太君，显然心中忿然而不屈服于刚刚卢老太君对自己的言语相逼。

话音一落，整个营帐内鸦雀无声。众人吃惊地都望向她，卢老太君微微一怔，眉头蹙起，却并未因她的话而动怒。反而眼中似有一抹笑意。

“那你此刻为何站在卢家军中？”老太君轻声道，语气中透出一丝难得的柔和，仿佛这一瞬，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同样是不愿低头绝不妥协的灵魂。

“世道艰难，矮子里拔高子，我也指望卢家军平峑戎，保南境，还我家乡太平！”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愣了半刻。她的言语中自始至终没有讨好，没有依赖，也没有崇拜，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流露，而是简单且直接，却蕴含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好似不是卢家军用她，而是她要用卢家军平南境。

卢老太君拄着拐杖微微眯起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她了一眼，目光复杂却带着笑意，也有难以掩饰的赞赏。

茉云站在众人面前，神色冷然，语气淡然却带着一丝凌冽：“可是我浅薄的认为，老卢帅说的话不对！”

此话一出，营帐内瞬间再一次鸦雀无声，众人又一次齐齐愣住，目光错愕地望向她。老卢帅在卢家军乃至整个朝廷中的威望如山如岳，连圣上都未曾质疑过他的判断，而茉云竟在此刻大言不惭地表示质疑！

“方茉云！不得造次！”此时周劲都隐忍不住，眉头猛然指责道，要知道老卢帅是卢家军的灵魂所向。

然而茉云丝毫不在意众人反应，眼中没有一丝退缩。

“老卢帅说卢正啸是最像他之人，会帮他完成一生未完成的夙愿——驱逐峑戎，平定南境。”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忽然锋利：“可只是一个像老卢帅之人。便能战胜峑戎吗？老卢帅当年……可是没能战胜峑戎，抱憾殉国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冷峻，让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而如今的峑戎，比当年更盛。就以统帅为例，此时峑戎的统帅——幽戎，绝对是峑戎历史上最有能耐、最优秀的将领。他的气度、才智，谋略和对军队的掌控力，已远胜当年的峑戎首领。一个仅仅只是像老卢帅的统帅，凭何战胜他？”

她的话语如同寒风扫过，刺得人心中发紧。

可此刻站在一旁，刚刚还如山般沉稳的身躯此刻忽然绷紧，眉头骤起，目光中似有一团火焰被点燃。正啸听着她对敌军的此番“盛赞”，尽管那言辞显得如此理性，但每一个字都点燃了他的怒火，直冲头顶。顷刻间，他握紧了双拳，被男人最原始的愤怒冲撞得几乎要失控。

可他却不能暴露心中那抑制不住的情感。他只能咬紧了牙关，将那一腔怒火强压在心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而内心像一场被隐忍压下的风暴，悄无声息，却令人心惊。

而茉云却毫无察觉似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落下：“崇拜和成为老卢帅都是枉然，唯一之法，便是超越老卢帅，才能战胜峑戎。”

帐内众人顿时目光闪耀，显然被她的言辞震撼，正啸更是目光复杂地的望向茉云。

此刻正啸像一片翻涌着的火海，茉云却如一座孤傲的冰峰，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有退缩，抬起眼睛与他对视。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的目光交锋，一寒一炙，冰火交融亦碰撞，激荡出无声的火花。

她的眼神中依旧满是凌厉和倔强，哪怕是此刻望向正啸，也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丝毫没有避让。可眼底深处，似乎又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在意，在某处隐隐的失落。

正啸眉头紧蹙，目光更深了一分，似乎快看得见她心底……可她没有给他机会，只是倔强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她的背影挺拔如松，倔强而孤绝，消失在晃动的帐帘后，只留下帐内一片静默。

营帐外的诸将目光齐齐望向她，而茉云神情冷静而淡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的说：“太易，你在军中照料石川，老马和小马，卸任交接军中职务，收拾东西，即刻随我出发南元。”

话语刚落，周遭中一片诧异，她还是决定要走？

小马和老马、太易的表情瞬间一紧，但随即抱拳，齐声说道：“是！”

两人转身就要去准备行囊，脚步匆匆，却不带一丝犹豫。茉云却看向太易温和了半分说道：“石川醒了，跟他说，你两埋头好好干！”

“是！”

周围的诸将望着这一幕，眼中满是复杂之色，都紧紧攥着拳头，似乎想开口劝阻让她留下，可注视着茉云那笃定的神情，却终究没有人将话说出口。

茉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迈步向前，背影依旧挺拔，步伐毫不拖泥带水。风拂过她的衣襟，带起一片凌厉的气息。

而营帐内，卢老太君端坐在椅上，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魏副帅和崔老将军，脸上的皱纹因怒意和隐忍而显得更深。

良久之后，她语气冷厉而带着几分隐隐失望地说：“说进你心坎了吧？老婆子今日倒才明白——你这些年的不依不饶，不只是愧对程家，原来是怨愤猜忌卢家对你不信任了。”

她话语中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眼神冷冷地扫过魏副帅的脸。

“老卢帅与我倒也不怕你怨愤，只是你可知，你的不依不饶终究是画地为牢，把自己都快困死其中！”

魏副帅双手紧紧握拳，身躯微微颤抖，他将额头狠狠砸到地面上，声音哽咽道：“干娘！魏林无地自容，罪该万死！”

话未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拳头也狠狠砸在地上，关节顷刻间渗出了鲜血，似乎想要借此发泄心中那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这些年来，儿时时惶恐，卢家军和老卢帅便是儿一世的信仰，若老卢帅和干娘都不信我了，儿此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你为何不问呢？”卢老太君瞪向魏副帅忿然吼道，此刻眼眶亦红润模糊了。

崔老将军跪在一旁，眼中显出深深的懊悔与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太君，魏哥和我都错得太深，但求您体谅，当年老程走得惨烈，没多久老卢帅的噩耗传来……他内心积压太多痛苦，他这些年确是画地为牢，心中日日忐忑，只因……”

崔老将军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闭口，还是让他自己向老太君言说吧。

元帅坐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得如同深沟。作为卢家军的统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魏副帅的举动虽然有错，但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背负着巨大的痛苦与懊悔。

魏副帅闻言抬起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颤抖着说道：“是我该死，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当年如果我的援救再快一些，如果我能再快一点，老程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想平定敌匪之后，来跟卢帅请罪，可卢帅走了……我想来跟您说，可我又害怕……后来我什么都怕，怕人觉得我不配，觉得我不义……觉得我不忠！”

卢老太君眼中盈满的泪水也落了下来，最终伸手拍了拍魏副帅的肩膀。

执礼站在一旁，低头沉思不禁感叹，军中哪怕再深的羁绊与恩义，终究也逃不过时间的冲刷与人心的裂痕。铺所迷离之间，魏副帅这些年的喧嚣，不是因他忘恩，而是因他内心深处，始终无法释怀。他惶恐而自我折磨，最终变成了他的桎梏。可……方茉云为何就能一眼看穿？

崔老将军在魏副帅身边多年，此刻看向魏副帅痛哭流涕的样子，虽是感叹，也终究为他庆幸。他心中的千斤巨石终于能舍下一切而放下，自己在此刻也终究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解脱。

正当营帐内气氛肃然之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烈马的嘶鸣，声音清脆而有力，直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若辰看向正啸，这是茉云的马声！此刻马声急促，脚步铿锵，显然是茉云已然跨马飞驰而去。

元帅亦听见声音，眉头一皱，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茉云终究还是走了。

营帐外，马蹄声渐行渐远，带起阵阵尘土飞扬。那烈马载着她远去的身影，似风般绝尘而去。她的离开，如同她的性格一般，决绝而洒脱，从不留半分犹豫。

正啸走出了营帐，目光透过南营，望向远处渐行渐远的烈马与那抹熟悉的背影，转身之时拳头在袖中缓缓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而当他转身迈步走回自己营帐时，脸色已冷峻如铁，整个营地氛围似乎顷刻凌冽。

“传所有将军、参将，即刻到我营帐。”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厉，不带一丝情感，却如雷霆般震慑全场。

“是！”

不一会儿，他的营帐内聚集了全营的将领，所有人看向正啸的表情不禁神色紧张，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正啸坐于案前，身形如山面色如霜，手指轻轻扣在桌案上，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的沉默犹如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令人倍感心惊。

沧海站在他身旁，目光微垂，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不敢擅动。他顷刻间明白，这些日子正啸的怒意早已在翻江倒海，只是被他强行压制着。

执礼深吸了一口气，连日以来少主的怒意已是鼎沸，刚方茉云又走了，走之前还加了这么大一把火，只怕现在他的怒火将如一片炙焰卷席整个军营……

[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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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