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明湖园的湖中央有一处窄窄的河堤,两面种满了柳树。河堤上铺满了石板,中间架起了一座拱桥。正值春日,堤上的柳树纷纷冒出窄窄的、细嫩细嫩的叶子来。现如今柳叶还未长成,略微发青的柳枝没有被掩盖、还在风中潇洒凌乱地飘着。
午后的太阳斜挂在空中,金红金红的。四面的湖水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那些湖水的表面不平的泛着波涛,使得流动的湖水就像鱼鳞一般看似表皮光滑、金光灿灿。湖水的颜色又蓝又绿,仿佛一块通透的碧玉似的。
霁秀刚拜别了河堤头上站着的宦官,独身一人穿着浅黄色的衣裳,掠过无数枝飘摆的巨柳向前奔去。她头顶的黄色小花有些随风轻轻翘起来了,仿佛一朵真实盛开的花儿、在一群柳树之中,显得姿态娇嫩。
湖水里面扎着的全都是谢了的荷杆子。那些杆子上既没有开出花来,也没有生出荷叶。它们就像许多密密麻麻的松枝一般,狠狠扎根在水里。由于湖水一直波动的缘故,那些荷杆子有时浮现出来、有时却又被湖水吞没了。
霁秀在堤上跑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一座白石拱桥前。拱桥的中央有一座两层的翘角亭子,似乎是仿着江南园林的样子建起的。不过亭子的四柱涂了朱漆,右面的两个柱子上还题了帘子,倒是显得颇有京城的风韵。
这座桥的中央是亭子、两面是汉白玉石阶。霁秀从柳树的包围之中穿出来、再努了努身子往前探去,便发现云鹤就站在这座桥上的亭子里。她大喘着粗气、掠过拱桥前两位侍女的身旁,却被其中的一位侍女拦下了。
那位侍女说道:“霁秀姑姑,您来的不巧了,长公主殿下正闲着呢。”
“殿下纵使平日里闲着,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误了公事。我此番问了朝廷里的公公,取来了前朝某些不得了的要事给殿下听。你若当真是为了殿下,现在就快快屏退下去罢。”霁秀言罢,立刻甩开那位侍女缠着她衣袖的手,提上衣裙便往桥上去了。
明湖园里的水是从河里引进来的,就连硕大的内湖也是叫人挖出来的。如今内湖后面那座有殿宇的山,便是用挖掘内湖余下的土壤堆出来的。如今湖面上的浮光掠影,或是鸳鸯与鸭子的嬉戏,无不在四时引人注目。
身影翩跹的云鹤站在亭里,扶着亭前的木头栏杆,低头看见湖水上映出拱桥、凉亭的影子。那些影子有时虚淡了,有时又黑乎乎的、丰实起来了。云鹤看着它们有些百无聊赖,便在有时转过头去、望一望桥下延伸到湖面上去的垂柳。
“殿下,殿下!殿下,我是霁秀啊。您听不见了吗?”云鹤发呆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子被人一拽,然后有一个声音突破宁静、把她立即下放到现实里来。她慢慢悠悠地转过头去,甚至眼睛半阖着、还没有完全张开。
云鹤仔细瞧了瞧身前那人。来者的确是霁秀。于是她扶着栏杆慢慢将身子倾斜,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长凳上。云鹤一张口便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有何要事?本宫知道南境的事,那是我默许的、也算是我策划的。”
“霁秀你幼时便同本宫在一起,骑马也一起、练剑也一起,做那些不被人喜欢的事也一起……你不会到现在了还不知道,本宫与祝王早就是一党了罢?”云鹤说着扶上霁秀的肩、叫她也坐下来,紧接着手从霁秀的肩膀上滑落、唉声叹气道:“罢了。”
“罢了,罢了。从前你不知道也罢。如今你好生记着就是了。毕竟依照本宫从前的性子、孤零零的,也从未与谁亲近过。”云鹤言罢渐渐开始别过头,叫霁秀逐渐只能瞧见她的侧颜、再到连她的脸都瞧不见。
霁秀看着云鹤发髻后面那朵簪起的攒纱牡丹,渐渐觉得倘若不快点和她说话、便再也无法把消息告知给云鹤了。毕竟如今的云鹤或许不比昨日,或许要抓住一切机会、逃离无论怎样都过得冷淡的日子。于是霁秀拍了拍云鹤的肩膀道:“殿下,南境又有新事。”
“前几个月的飞鸽传书,想必殿下也曾看到了。祝王殿下如今在北境,应该安身在云沧呢。如今不可能像外面说的、他非死即伤。南境的新事自然和祝家没有关系……不过十三城军里出了趁火打劫的,想要趁机试一试、能不能当南境的新主人。”
“十三城军的旧主帅上西南平叛去了,如今局势一切安好。不过局势之所以一片大好,跟冥家的阁主带着人和机关南下有关。所以南境的新事和祝家没关,但和冥家有关……现在朝廷里面的人都说冥家阁主是无诏平叛,是乱臣贼子呢。”
“乱臣贼子?他们可不可以歇歇了!我看所有迈出步伐的人都得伤到他们,不如把本宫也划成乱臣贼子得了!”云鹤猛然把袖子一甩,从长凳上面站起来,横眉冷竖、满脸怒容的紧盯着霁秀。她说话的声音偶然的大了,恨不得一下子张开口猛烈地吼叫起来。
云鹤死死的咬紧牙关、不住地摇头,一面失落的叹气着,一面貌似怀着深怒、悔恨的道:“说罢。他们究竟是想把本宫生煎了、还是把本宫活剥了,亦或是想把本宫清炖了,全都随他们的便!本宫如今全听他们的,明日随便他们下油锅!”
“吃俸粮,吃俸粮。到底谁给他们的俸粮,又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殿下您说什么怄气的鬼话呢!”霁秀突然拉住云鹤的手道。
平日里的云鹤无悲无喜,冷淡的叫人觉得她不曾是**凡胎、而是天上神仙投下凡来的。如今的云鹤却突然大悲大喜、大气大怒起来,反倒叫霁秀觉得手无足措——她甚至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是云鹤——可事实上这的确是云鹤无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