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鹤潭双渊(四)

“霁秀啊,本宫的命好吗?”

“殿下何故在这般喜庆的时候说出这样扫兴的话……”上午的烈阳透过宫殿的屋檐,直直撒向云鹤的脸。此时的云鹤正仰着脖子、顶着满头的金玉珠翠,冷不防说出一句叫霁秀吃惊的话。她迎着阳光的脸庞此刻不愿转向霁秀,只自顾自的拨弄在一旁。

霁秀瞧见云鹤这般,语意单薄的话里只顾着安慰起她来。于是霁秀不假思索着、上来便道:“殿下的命当然好。殿下生在皇家,又是皇后所出、皇帝的妹妹,算得上是顶好的命了。倘若生在寻常百姓家里,哪能有殿下这般的福气。”

“奴婢不说殿下了。就说先皇,龙章凤姿。再说如今的小皇上,这才五六岁便天赋异禀。先前的太后娘娘也是华贵雍容。还有我先前见过的那个云亲王世子殿下,气质真真是清隽……”

“霁秀,不说了。本宫的命不好。”云鹤方才听见霁秀一个又一个的数弄起她的家里人来,于是便又想起了曾经的事。不过她亦不怪霁秀重新提起那些人。毕竟是她率先提到自己的命运,惹得霁秀只能重新夸赞安慰她,顺带一个又一个提起她的家人。

园中前来赴秋菊宴的人,错落的挤在菊花丛之间的诸多小径上。云鹤的身前摆着一方长长的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块深紫色织锦的绸子。那块绸子上的红线与金线错落有致的交织在一起。在那张桌子的中央,一樽瘦高的青铜双耳大壶正挺立其间。

云鹤从不觉得自己是拥有多么优越命运的人。相反倘若独论命运,她既可以算作命运悲惨、也可以算作命途多舛、还可以算作生来畸变。世人总喜欢把人群当中的一部分人高高挂起、穿上金衣,然后将他们奉作会老会死的神明。

那名叫云辰的龙章凤姿的皇帝,也曾躺在床上捂着手帕咳血。

云鹤忽而瞧见檐下飞来了两只喜鹊。那两只喜鹊好似拖拽在屋檐处一般,一上一下摆弄着身子、同时又一起发出喳喳的叫声。两只喜鹊来回疯狂的摆弄着刷子一样的羽毛。到那时云鹤稍稍侧过脖子去探看,方才瞧见屋檐之下,喜鹊羽毛的中央正有两块烟青色的地方。

是灰喜鹊。云鹤揣着两袖在心里雀跃道。

“殿下,是灰喜鹊,又是灰喜鹊!”霁秀把身子斜侧过云鹤的身体,便也瞧见了屋檐下灰喜鹊舞动的身姿。

“喜鹊飞罢,飞罢。飞入山林,飞到没人束缚的地方去。不要待在这宫里,赶快飞罢,飞罢!像你们这样鲜活的生命,怎么可以待在这该万念俱灰,还害死过我父皇、母后、皇兄的宫里呢。”云鹤说起话来越说越带劲,不经意间解开了原本扣住的双手,又忍不住在双手处略微舞动起来。

方才还在屋檐处上下挂着的两只灰喜鹊,现在仿佛听见了云鹤的劝告,径直放开了屋檐、打直了翅膀,一前一后彼此不相让的朝远方飞去——云鹤不是喜鹊,毕竟要一辈子困在宫里了。她如今也不知道她那头脑与性格的利刃,究竟何时才会出鞘。

兴许很快就会出鞘吧,兴许一辈子再也不会出鞘了。可宝剑一旦出鞘,见了血光,也就没有了收回的余地、也就不想要有收回的余地了。

马上便要到秋菊宴一年一度的时刻了。每年谪仙宫里的秋菊宴,人们不光是赏菊,还需做投壶、欣赏与园中菊有关的插花。往年云鹤不喜欢人多的活动,也自然不会喜欢投壶。至于后面献上的插花之类,令云鹤屡见不鲜的款式大多平平无奇,所以后来她也逐渐看腻了。

侍郎王武与同僚一起挤在长桌子前。他们方才大饱了一眼镏金门拉开之时,长公主戴着满头珠翠走出来的模样。此时二人正在桌子前痛苦的周旋。那同僚显然是王武的下官,打算借用王武侍郎的名头,同长公主至少搭上一两句话。

幸好今日王武穿了件青蓝色的官服,虽然没系以往镶金的腰带,但好歹样子像是个朝廷命官。他与同僚二人远远的望着宫殿屋檐下,那披着白色斗篷晃来晃去的苗条身影。他心想着,如今也是没办法了。

他长跪在谪仙宫的那些日子里,亦不曾见上过长公主一面——事到如今远远见个样子也是好的。正当王武与同僚踌躇之时,有个穿青色衣裳的男子突然挤至双耳铜壶前,对着长公主远远作揖喊道:“微臣要请长公主殿下解答一个问题!”

“微臣请问,究竟是寻求眼前幸福抛却道义的好,还是坚持永恒道义、哪怕将眼前的幸福损毁抛却也无所谓的好。请长公主殿下解答。”

云鹤从来未曾想到,这也许会是泛泛之臣的男子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此时的云鹤不单瞪大了眼睛。她的心中因某一件事情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从而泛起层层革命式的涟漪。那些涟漪在她的心头彻彻底底响了起来。

这时候的云鹤强压住内心四起的冲动,依旧朝表面摆出一副一板一眼的表情,于是向那男子解答道:“这位卿可曾听说过一件事?选择坚持自己的人,所面临的外在是转瞬即逝的。外在的一切浮名、享乐、无关的感情都会消失,唯有道义才是永恒。”

云鹤的话音刚落,四周的园子里便再无人出声了。虽然前来园子里赏花的大多都是有头有面的人,可他们也大多毕竟是做不到舍利取义的——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以沉默来质疑长公主了。

虽然刘言方才被那青衣男子挤到了一旁,可他毕竟还处在青铜双耳大壶的不远处。他现在就默默站在那位青衣男子的背后。刘言虽然彻底坚守了道义,可他曾经背离妻女而去,大抵是心存愧疚的。因此长公主所谓舍利取义,刘言打心底不知道该坚持还是反对。

他只愣愣的看着微风拂过桌面,使得织锦的桌布略微飘起。他怔怔地盯着那樽青铜双耳大壶,不知是为了逃避方才的问题、还是仅仅发着呆。正当刘言在一旁发呆之际,投壶活动马上开始了。

此时大批大批的人群开始向中间的长桌子处涌来。刘言一个趔趄向后退去,于是长桌子与铜壶都消失在他的视线外。映入他眼帘的只有大群大群涌现的人。有个穿桃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在人群中浮动着身子。刘言在一群人中模糊瞧见那姑娘的身影。

那姑娘虽然年纪小的出奇,但她好像不嫌弃这里人多。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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