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王侍郎,您投壶罢!”
披着紫色织锦绸缎的长桌子前,一群官员簇拥着一位穿青蓝色衣裳的男子。王武一边与周围人笑着闹着,一边手里捏着一杆标枪。四周的官员以王武作为中心,紧紧包围了好大一整圈。那些官员纷纷在四周起哄嬉闹,生怕王武半途而废。
“王侍郎,快投壶啊。投不准也没关系,反正我等只要尽兴就好了。”一旁王武的同僚轻轻拍了拍王武的肩膀。他方才凑在王武耳边说话,刚开口时语音柔和,结果说着说着嗓子便亮起来了。
王武一开始害怕自己投不准,原本不打算前来投壶的。结果这一群熟识的官员中,只有他的官衔数一数二的高。王武不大认识旁的权贵,只认识些零零散散入朝为官的人,他们的官衔大多不高。因此王武作为他们之中的代表,只得在没有信心的情况下前来投壶了。
他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便闭上眼睛、屏气凝神,一只手狠狠捏上了标枪再往后移。他的上半身也因一只手的后移而微微倾斜。这时候王武突然洒脱般的朝旁的人说笑道:“诸君啊诸君,若我今日将标枪投进中间那个壶里,结果该当如何?”
“中间那个壶瓶身高,而且瓶口窄,不知道大人能否投的进去呐?”一旁的官员望了望摆在桌子中央的那樽青铜双耳大壶,随即像感觉不大乐观似的用手托住下巴、摇了摇头。官员言罢又看向一旁的王武——此刻的王武正眯着两只眼睛。
围观的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眯眼睛的王武把标枪投出去。然而正当此时,王武还未将标枪投出,青铜大壶里便多了一枝横空飞出的粉红的菊花来。面对当下发生的此情此景,从前便不怎么百发百中的王武,吓得立刻不再敢投壶了。
众人凝神往远处一瞧,才发现是处在宫殿檐下的长公主,将那枝粉红色的菊花投进了大壶的瓶口里。
此时的云鹤脸上竖起横眉,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纤细的缝。她自微微泛光的月白斗篷下率先掏出一只袖子,随后一手捻住了那朵粉红菊花。后来随着她的双眼一闭一张,她手中的那朵粉红菊花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摇动身姿冲向瓶口。
粉红色的菊花姿态纤细,尖锐重叠的花瓣如同收起的蟹爪。王武一行人不近不远的瞧见,那菊花袅娜挺立在青铜大壶之中,不仅花瓣颜色妖异,而且乍一看去整朵花像是炸开的烟火一般、开得夺目绚烂。
这菊花就像是粉红色纤瘦的妖精,安静肃杀的伫立在一方铜壶当中。在铜壶与菊花之后默默审视着的,是一双来自云鹤的明亮的眼睛。云鹤一面略低着头,一面略微蹙眉、闭起嘴巴,又令阳光崎岖照在她高挺的鼻子上——这样一来,她便显得表情威严了。
云鹤正仔细审视着这朵在壶中挺立的菊花。远处的刘言此刻也正同云鹤一般,看桌上的菊花看得入神。那朵菊花不仅色彩瑰丽,而且形态带有杀气。
此时的刘言什么也不愿想了。他一股劲拨开面前如潮水一般的人群,整个人如同疯了似的向前涌去。他想要再近一点见到那朵菊花、他想要把那朵菊花摘下——那朵菊花实在是卓尔不群。他方才在谪仙宫周围逛了好一阵,可却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菊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见过长公主殿下。鄙人刘言,初登秋菊宴,在此献上插花一瓶。”
事到如今,前来赴宴的人罗列在两旁。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大道,又铺上几个垫子供人跪拜。垫子前有一个台子,大抵是用来放插花瓶子的。此刻的刘言正独自一人在垫子上弯腰跪拜,随即朝殿前的长公主恭敬说道。
待到叩首的刘言缓缓起身,云鹤方才瞧见了他的面庞——他的脸前稍稍留着两撇胡子,脸蛋略有些方,嘴巴与眼神皆透露着静默。刘言大抵其貌不扬,而且性格内向。他如今正穿着一身青色箭袖的衣裳,头上戴着软乌纱帽。
云鹤先是抬眼,随即平静开口道:“本宫敢问先生要献上何种作品呐?”
话音刚落,刘言不语,只是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处在左边人群里的王武见状,便又朝人群中侧侧头,这才忙使唤出两个端着瓶子的府上小厮来。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端上瓶子,随后便把瓶子放在台子上,这才匆匆退场。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终于注视起走道中央、台子上方,那个显得卓尔不群的插花作品来。
瓶子的上方先是围着一群白菊。在那群白菊之中,又围着少许星星点点的□□。许多的白菊包围着少许□□,一下子便显得鲜明异常。在它们之中白菊的花茎最短,□□的花茎稍长、因此仿佛生长漂浮在白菊之上。
所有的白菊与□□之上,如同再度生长出来似的、极其突兀与不和谐的,插着那朵粉红色的菊。那朵菊花的茎叶纤细、姿态窈窕,好似在一众菊花间跳着不和谐的舞。粉红菊花的花瓣烟火似的炸开,仿佛在向世界展现它的杀意、仿佛在向世界宣战。
一众菊花间又插着几根高高的芒草。花瓶之上的所有植物在和谐与不和谐间拉扯,在生死之间游转。它们仿佛经历了几度生死,又重获新生。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不是花中更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在场的众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刘言安然地跪在垫子上、一言不发,那样子仿佛在等待惩罚。然而云鹤一早目不斜视的盯着这束插花,又在凝视结束后盯向刘言。她的脸上随即笑意融融,甚至又将眼睛眯作了一条缝。
“先生的花果真是卓尔不群!想必世间弱水三千,先生大抵只会取一瓢饮罢。毕竟一旦菊花开尽,世间就再没有别的更好的花了。”云鹤笑着道。话音落下后,云鹤便像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脑海之中突地豁然开朗了。
话音落下后,所有人一并望向刘言,又一并望向云鹤。大抵从那以后,刘言便要逐渐成为一代宗师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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