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野在极限高空遨游时，她口里“不听话的小孩子”正站在练舞室门口，隔着玻璃门看她。

因为外面还有一堂街舞课没结束，欧阳头上扣了个棒球帽，压得很低。

他整张脸都掩在阴影下，看不清楚神色。

“早知道你这么开心。”他低喃了一句。

他想起不久前李颜给他的电话。

“欧阳，我觉得方荇野的想法还是很好的，至少目前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策划，不如我们顺水推舟，就按她说的处理，这样后续演唱会的开展也不会那么麻烦。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等下就叫人把补充协议发过去，你在那边正好一起签字。”

欧阳略微沉吟：“群舞也用他们公司的人。”

“编排起来方便。”他补充道。

李颜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也没拆穿：“好。我会在协议里附上一个好价格。”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和方荇野相处这么久，她有评价过你的歌吗？”

欧阳回想起前几天荇野对他说的那句话：听说专辑里的歌都是你自己作曲的，蛮好听的。

可在当下那个语境，似乎又不像是好话。

他淡淡地回道：“没有，怎么了？”

李颜：“你那首DEMO怎么样了？”

欧阳：“都弄好了，晚上回家我发给你，然后等你那边词出来。”

李颜：“你有空先发给方荇野吧。”

欧阳闻言一滞。

李颜：“你不是要人编舞吗？先给人听听。”

李颜凝思片刻，还是说了句：“欧阳，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人有时候不是看见光才奔跑，而是奔跑起来才会看见光。”

欧阳挂了电话，站在原地，陷在纷乱的思绪中。

他想起小时候外公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欧阳，事可强求，人莫强留。”

颜叔，我很贪念那一道光，可是在黑暗里待久了，我的眼睛再也无法直视光芒，怎么办……

——

这一天因为事多，几个人的晚饭都在工作室吃的。

吃得也晚，等外卖送到，都快八点了。

工作室里的几个人围坐在员工休息室，狼吞虎咽地抢着菜。

阿柔夹了几筷子，手肘顶了顶小飞：“我去那边陪你小野姐。”

小飞点点头，看着一桌子的豺狼饿虎：“要不要再给你留点菜？”

阿柔看看手里的盒饭，摇摇头：“够了，这么晚吃多了不消化。”

她刚要推门去对面的办公室，瞄了一眼坐在房间角落的欧阳，他正打开助理小七送来的盒饭，一边说道：“你不用等我，自己打车回去吧，车费我来报销，晚点我会自己开车回家。”

阿柔心想：这助理当得可真轻松啊，平时也就早晚接个人，到饭点再送个饭。

办公室里，荇野独自一个人，面前一碗燕麦粥。

她正抱着根玉米，悠哉悠哉地啃一口玉米，又喝一口燕麦，整个人还沉浸在得胜回朝的状态下，很是享受。

方荇野小时候练芭蕾，舞蹈老师要她们忌口，周围的小伙伴叫苦连天，唯独她，在这方面一点怨言都没有。

不吃糖，不吃零食，不吃甜品，这些对一个孩童来说，是多么大的考验。

可荇野好像天生对食物就没有贪念。

空中旋转后一个悄无声息的落地，就足以让她充满成就感，弥补所有口感的缺失。

仗剑天涯，她要剑法飘逸；行走江湖，她要飞檐走壁。

小小的方荇野一穿上芭蕾舞裙，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古墓派的小龙女来修炼。

龙姑娘都只要喝玉蜂浆就够了，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忌口，这算什么！

后来，即使她不跳芭蕾了，即使她长大懂事了，明白再没有什么轻功，再没有什么江湖，饮食习惯却一直保持着。

真的只是习惯，没有刻意。

所以虽然荇野是重庆人，但一向吃得清淡，平时和朋友出去吃饭，连辣都不吃。

在吃方面，她简直没朋友。

而工作室里这几个人不是武汉的，就是川渝东北的，各个口味都重。而且除了阿眉会节食，其他几个人都是荤素不忌，基本没什么忌口。

荇野吃不惯他们点的那些外卖，所以一向不和大伙一起吃饭。

以前她还会抱着自己的吃食和大家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可自从欧阳来了以后，她嫌欧阳那张臭脸摆在房间里，吃得她消化不良，几乎都是躲到办公室里一个人吃饭。

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根玉米被你啃出了人参果的效果。”阿柔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兴致勃勃地坐下，“姐姐过来八卦了，快跟我说说下午怎么回事。”

荇野和阿柔两个人边吃边聊，说到洛耶已经不在颂笙传媒时，阿柔也跟着心有戚戚焉：“我要是差那么一点就能认识罗霖，我也会好遗憾。好在李总还会介绍经斐然给你认识。”

她知道荇野喜欢的明星有几个，但能让她舍得买张内场票去看演唱会的，也就只有经斐然一人，而这很大一部分又是因为他唱的歌。

“要不你去问问李总，洛耶的联络方式？”阿柔给她出主意。

荇野摇摇头：“那多冒犯，算了吧，作品不要上升到本人，我还是欣赏歌曲就好了。”

荇野吃完饭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转头问阿柔：“给你拿瓶花茶？”

还没等阿柔回答，她“呀”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阿柔吓得猛地跳起来，三两步跑过来，看见她没事，这才舒了一口气：“祖宗，你吓死我了，你别咋咋呼呼的行不行！我刚还以为你触电了，我要是手上有家伙，当时能给你一棍子呼到角落里去。”

荇野正站在打开的冰箱面前，一手拿着水瓶，一手摸着冰箱外侧，转头看向阿柔：“这玩意冻得要死，一摸外侧却烫成这样，这不就是……欧阳本尊吗？我那个外号歪打正着啊，他还真是冰箱成精！”

两个人对视一秒，齐齐仰着脑袋，“嘎嘎嘎”笑得像两只奔放的鹅。

笑声回荡在办公室里，久久不息。

员工休息室里，几个人全都抬头往那边看，老伍摇摇头：“又不知道在傻乐呵些什么。”

小飞赶紧扒拉两口，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我过去凑凑热闹！”说着打开门就冲过去，人走了门也不关。

欧阳吃得细嚼慢咽，他假装不经意地往门外看了几眼，收回视线时正撞上老伍的眼神，他微微垂目，余光里感觉那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几秒。

这一天等大家散场，已经很晚。

欧阳走在荇野身边，要送她回去。

荇野很是莫名其妙，有种老师突然要跟回去家访的感觉。

她站在工作室楼下，瞄一眼不远处欧阳的车，摇摇头说道：“不用了吧，下午那是顺路。现在干嘛要你送我，我自己回家不方便吗？我那一百多万的车空着多浪费。”

欧阳左右看了看，有些纳闷：“啊？”

方荇野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交车，前面两百米，排着队供我挑选。”

欧阳无奈地摇摇头，撑开伞示意她一起走：“天黑踩一脚的水。而且我跟伍老师说了会送你。”

他给荇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手撑伞一手护着她的脑袋进去，又转去驾驶座。

虽然因为下午的阵雨，地面有水是湿的。

可现在！这也没雨啊！

荇野坐在车里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他很有礼貌吧，有些举动实在很无理。

你说他对你无理吧，有时候又确实很绅士！

尤其今天，处处透着古怪。

她转过头来，盯着开车的欧阳很是疑惑。

小人：这瓜娃子莫不是人格分裂？

荇野：或是因为我替他出了头，他现在感激涕零？

荇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思索着，眼看着他的耳朵越来越红，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又闷得慌，要不空调关了，我们开点窗？”

欧阳默不作声，把窗打开。

有风吹过，荇野转过头，伸出手在窗边，动着手指头跟风跳起了舞。

指尖微湿，她这才发现空气中还是飘着丝丝细雨。

荇野手舞得出神，等到了家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呀！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没跟你说地址吧？”

欧阳眸光微动，低头解开安全带：“伍老师和我说的。”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伍哥果真周到。”

话音未落，自己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转头就跟欧阳挥手告别。

她看见欧阳撑开伞走向自己，忙说道：“别下来了，你快回去吧。该礼貌的时候不礼貌，用不着那么麻烦又假了吧唧绅士，这点雨有什么好撑伞的。”

她看他一脸懵，笑开了，冲他挥挥手：“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晚安。”

一把大伞笼着两个人，荇野仰着头笑靥如花。

欧阳垂首看她，轻声道了句：“晚安，方荇野。”

荇野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

人转身就走。

不是感激涕零吗？都不会知恩图报叫一声方老师？！

欧阳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抬头望去，两分钟后，六楼那间熟悉的房间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刚要上车。

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出“欧陇”两个字。

少年的声音清澈而明亮：“哥，你最近跟我姐怎么样？”

欧阳抬眼又看了一眼六楼：“你居然有姐姐？爸妈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人朗声笑道：“哦哦哦，说错话了，是嫂子，你和我嫂子怎么样？”

欧阳坐在驾驶座上：“你是不是要去吃中饭了，没事我挂了。”

欧陇：“哎哎哎……不要啊，我真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