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死了。
研究院里剩下的小孩,都会死。
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才能阻止既定的轨道?
小蓝一路朝另一个门奔跑。
她不能停下,一旦有所异常的举动……
也许就是怀里的怪物攻击之时。
可她距离门扇不远了。
一旦到达门口,她势必要停下脚步。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小蓝无法回头,她侧过眼。
和守候在小门前的小白对视上。
小白焦急的神情在小蓝扭转前进方向后,变得震惊。
随着她的视线落向小蓝怀里的小孩。
震惊无声转化成了绝望。
泪水几乎瞬间就凝结。
她抬眼看到小蓝的回眸。
这人知不知道自己抱了什么?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冲她笑。
小蓝的笑容如昙花一现。
她回头继续往前跑。
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腕表还在急促地震动。
隔离窗上糊满了鲜血,玄初还在焦急地敲打窗户。
时间彷佛被拉长。
短短几秒,遥远与临近的回忆也都能一起涌入脑海。
她并不爱笑,其实,也不够聪慧。
以前,从不主动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
忙碌的工作填满她所有的生活。
勤奋填补笨拙,她进了这座人人艳羡的研究所。
当然,这座汇聚顶尖人才的地方。
有勤奋的笨鸟,也有勤奋的天才。
再怎么努力,肯定也比不过研究院金字塔顶尖上的那些人。
比如云灵。
那是只能望其项背,根本无法比肩的人。
而她是在金字塔中间,不上,也不下的人。
却比金字塔底层,更像个透明人。
这种生活。
有些孤单。
但也很奇特的,令她感到满意。
就这样吧,一直当个透明人。
就这样,就很好。
可人生就是这样古怪,你越想要什么,就更容易失去什么。
调动令在一个月前下来。
只有高层拥有实际知情权。
而她们只拥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力。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
她并不是什么有目标的人。
因为活着要吃饭,所以吃饭,因为生存要工作,所以工作,因为项目要做这些,所以做这些。
她没有思考过其它,所以她没有拒绝。
领导很满意。
因为她话少,事少,耐心好,能力不错。
比起一些事多能力强点的人,还更趁手。
是个好工具。
可当人群离开这里时。
她看见了隔离窗里的小孩。
她很少看见他们。
只是偶尔看见他们浑身裹满绷带的身影离去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正面。
他们站在窗户里,趴在窗户上。
像一种异化的怪物。
浑身缠满布条,只有双眼处看得见漆黑的缝隙。
他们血迹斑斑。
双臂和手掌更是红得渗人。
他们张开血红的嘴,牙齿都七零八落。
他们在喊。
她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
她听说过。
研究院里有一大片区域,八年前在一个月内盖起了无菌室,将原本医院人人共享的花园也囊括了进去。
最繁盛的时候,里面养着几千名本该在出生时就死亡的‘婴儿’。
那是属于云灵的一个研究项目,名叫‘火种延续计划’。
项目的名称,放到现在看来,没什么毛病。
全世界已经8年没有健康的婴儿降生,已经4年没有人尝试孕育新生儿了。
全世界的人都还对此感到恐惧与焦虑。
如果不能解决婴儿降生即濒死的问题。
再过个几十年,人类全都老了。
过个百来年,世界上连人类都没有了。
可不就没有人类火种了?
可据领导们闲聊的时候说。
这个项目,是云灵在第一例病例出现时,当天成立的,并同时给出了一份可落地的项目企划。
他们说,那个项目书根本不可能一天之内就做出来。
其中大量的实验,分析和计算,就算汇聚一个组,全力配合,起码也要工作个三年。
其中的内容,有一部分事件预示,几乎和后面事件的发展走向一模一样。
最开始人们即使对最权威的科研代表云灵有着最高程度的尊敬。
也无法相信这一预言。
云灵并无解释。
只是接下来一周的现象,无一不按照预示一一灵验。
全球连续一周没有健康的婴儿降生。
社会上的恐惧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项目当即执行,没有任何阻碍。
这成了全球反应最快,建立最早的婴儿养护研究院。
保留了能保留的绝大部分存活下来的婴儿。
当时的知情人也分立了几个派别。
一个派别毫无保留的相信云灵,认为他就是这样的天才。
一个派别极端怀疑这种疾病,也许就是以云灵为首的恐怖分子弄出来的,毕竟他也许有这个能力,而且他以往就有很多研究项目就和这些类似。
一个派别站中立,既觉得云灵是个正派的天才,也会怀疑他是不是只是表面如此。
总之,谣言五花八门。
其中不乏嫉妒者的夸大。
至少,在她听来,她的领导者就属于这一类嫉妒者。
努力一辈子,也无法打败的人,确实令人难受吧。
据说光无菌室一日的维养费,就足够一般的高级研究室一年的维养费了,巅峰时期可能还不止。
据说是云灵和上面的人开过一次会议以后,签订了某种协议。
上面眼也不眨批下来的。
除了维养无菌室,救治那些‘婴儿’,更需要许多昂贵的人力物力。
尽管如此,那些婴儿,多数依旧没有存活下来。
两年前,云灵离开研究院的时候,听说只剩200多个儿童了。
依旧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有可能死去。
反对者这些年间逐渐壮大,想要关闭无菌室的人大街上到处都有。
哪怕关闭无菌室,会令这200多名儿童死于非命。
狂热者依旧越来越多。
她有些不能理解。
不过这世界上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太多,可她不爱思考这些事。
就比如她没有真正与云灵接触之前,也只是把那些谣言当作过耳的风。
信与不信不说,她根本不在意内容,只是当作孤单人生中的一个声响。
直到她因为一个项目和他有所接触。
这是一个严格的温柔人。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他大多时候沉默,但说话并不冰冷,甚至令人感觉,他的性格本质有些风趣和柔软。
但对提交的资料,批驳的迅速且准确,同时给出细思也经得住考验的引导建议。
顺着他给的思路思考,令人烦恼的问题也能由自己想出解决办法。
那种豁然开朗的惊喜感,在那次项目中,在云灵给的思路引导中屡屡能感受到。
甚至在那次项目结束以后,她依旧受益于那些建议。
总在困难的问题中给她带来惊喜。
项目时间不短,但她觉得过得很快。
项目结束以后。
她再次听见那些谣言,无法再当作随便一响的背景音。
在他无意展示出拥有如此成就,有着这样聪明的大脑,都丝毫不允许马虎,也并不轻视他人的态度时。
在他没日没夜沉浸在他的工作中,专注到丝毫没有注意到旁人时。
在他看完报告,不急不缓地提出建议时。
也许她折服了。
变成了第一派的那种人。
可她并没有为他做什么。
她没有阻止领导的‘讨论’,眼见着谣言散播,听着街道外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终,为了保留‘火种延续计划’这个项目,云灵离开了这所研究院。
他究竟要付出什么,他们这些人,无权得知。
领导的‘讨论’变得幸灾乐祸,谣言最终也没扑灭,甚至游行也没有结束。
舆论的风向越来越奇怪。
不明所以的旁人一听,甚至能气愤地想象出一名彬彬有礼的恶魔。
甚至连她都要恍惚,那种描述里温柔的恶魔,形象竟有些和他八分相似。
她始终不相信那些谣言。
而她终究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继续在这所研究院,当着她的透明人。
她连为他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又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拒绝了调动令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那日隔离窗里幼小的身影。
可那些身影如此丑陋,甚至如同腐烂的恶鬼。
她是如此抗拒。
只是没人能从她冰冷的表情中看出她的内心。
他们的身体如此脆弱,轻轻一揭,就带下一层腐朽的血肉。
为了不让他们承受更多痛苦,她小心了再小心。
为了让自己能应对他们疾病突发时的情况,她没日没夜诚心翻阅研究室留下的资料。
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因为踏出大门时,闪烁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吗?
可没有谁为此停留呀。
就如同许多人,并不为云灵辩解。
可为什么她要回头呢?
拒绝调动令时。
那些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甚至因为她的言语太令人震惊而要她重复。
他们根本无法相信。
一个这样透明无声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拥有自己的想法。
拒绝主流的方案。
“你知不知道这个调动令一般人得不到?”
“如果不是你还算能干,连你也得不到!”
“你确定要拒绝吗?”
“只有一次机会。”
“往后可不要后悔!”
她当时只是倔强地说不后悔。
转身背离所有人的那一刻,她究竟会不会后悔,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
别人无法透过她冰冷的脸庞看穿她的内心。
可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勇敢,那么坚强的人。
甚至并不是那么善良。
她会在心底厌恶这群小孩。
可她一边害怕,一边留下来了。
关闭大门的那一刻,她还在颤抖。
她会后悔吗?
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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