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吏部尚书陆府,书房中。
陆云谦左手拿着一封展开的信,端坐于书案后,刚毅俊美的脸并没有看信,而是指节轻叩紫檀案几,每一声都似催命符。陆云谦望向跪在地上的那位黑衣男子,眼神冰冷透出隐隐怒气。
黑衣男子垂头,沉默不敢出声,似乎感觉一阵杀意从上方直面袭来,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已绷紧,但脑门上的冷汗却不断流下来。
在良久的死寂过后,上方的主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却低沉如霜,冷厉如剑,“人已昏死,人事不知?”似带着确认,又似责备,让人心头一紧,不知如何作答。
但这短短八个字,却让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暗自松了口气。
跟着主子这么久,他知道,主子如果真起了杀意,就是直接解决不会过多解释,既然提了问题就是给他机会挽救。
遂立即恭敬回复:“小人带他回京城一路顺利,但到了晋北时就遇上一次山贼的突袭。他们似乎早已预知我们的人数和路线,所以对战中我们损失了好几个兄弟。原本那人也本不会受伤,是在慌乱中他自己逃跑,摔下了山沟,这才......不过小人在对峙中发现,虽然他们的功夫招式故作杂乱,但从用刀劈斩的习惯来看,却像是军中的路数。”
陆云谦听完面色沉肃凝眉深思,几息过后,直视仍跪在地上的人问道:“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在京城郊外的庄子上。”
“安排一下,明日我亲自去。”罪证已经拿到,人也势必要送到睿王的手中,否则牵制不了上面的那位,只有将京城这一摊水搅浑了,才有希望看到计划成功。
陆云谦眸中冷意微闪,随后挥了挥手。黑衣男子见指令立即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陆云谦行礼退出了门外。
翌日
盛夏的清晨,太阳就极其顽强且尽职的发光发亮,一大早空气就闷热了起来,连知了都早起在树枝上发出了欢快的鸣叫。
苏沫昨日带着画染、墨竹在绮颜阁与李掌柜商谈到了申时初,然后又乘着马车去了同是城西的书肆,最后赶在父亲下值之前匆匆回府,洗漱一番,换回了女儿装,这才赶去到前院陪父亲用晚膳。
昨日去巡查的这间铺子和田庄都是苏府分家时,由祖母与族长们安排分给父亲的。
苏府的老太太育有一儿一女,长子苏德修承继苏府主宅和大部分的家产,次女苏江篱嫁与太仆寺卿之子朱有道,得家里的荫蔽谋了个外放的县令。
次子苏宁远则是祖父的小妾所生,并且生母早早病故,虽从小就挂名养在老太太名下,但并不受老太太重视。所以祖父离世后分家,父亲只分到了西府这三进小院,一间书肆和五十亩的田庄。
苏沫心中闷堵,也为父亲打抱不平。从小没有生母,父亲的爱也虚无缥缈,再加上妾生子的身份,父亲在原生家族中,就从未得到真正的公平和喜爱。
直到与母亲成婚后,才感受到了温暖和重视,才有了家的归属。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如此眷恋母亲,在母亲走后仍一直无法释怀,那是因为母亲用她的的温柔和爱弥补了父亲缺憾,而父亲又将他得不到的父爱弥补给了苏沫。
苏沫眼中有些酸酸的,她和父亲一样都是人生有憾,但同时又都幸运的得到了弥补的人,所以才深刻的懂得那些温暖是弥足珍贵。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沫低落的情绪,原来明艳高照的正空,飘来了大片的黑云,明亮的车厢立即笼罩进了灰暗的阴影里。
因夏日闷热,为了能有风吹消暑,车窗帘到了城郊外就系了起来,现在苏沫却被窗外的烈风吹得衣袂翻飞,车外的树木也被吹得群魔乱舞。
“公子,马上要下大雨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墨竹在车头帮着车夫拉住受大风影响的马,一边回头和里面的苏沫焦急地说。
此时车厢内的苏沫却早已被泥路和马的受惊,颠得只能和画染互相搀扶着才能坐稳。
她在心下快速比较了下,现在距离自己家的山庄,还有好一会的车程,但看这天色雨是马上就降落了,而且雨势必也不小,好在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找个地方避雨也好。
正想回答时,已如墨般的天空,突然一片极致的白,立马又暗下,随即传来一声巨响。
吓得他们的马扬起前啼,长嘶了一声,车厢都被抬起又重重的落下,连墨竹和车夫两人都差点抖落下去,还险些把控不住车头。
“快,快,墨竹。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苏沫的声音发着颤,指甲几乎嵌入画染手臂而不自知,一双杏眸惊慌且无措。
刚才车厢的剧烈抖动,又让她感受到了前世落入海时的恐惧。
终于,他们在离这里的不远处,寻到了一个破败的土地庙。
庙不大只有前后两间屋,前堂供奉的土地公只剩下半截泥胚,应该已经废弃了许久,不过好在当初建的时候是费了功夫,现在除了屋顶有些青瓦破损而漏雨外,其他看来还算坚实。
土地庙后面是座小山坡,墨竹和车夫将马车拴在土地庙后堂的廊外,这里背风避雨,马儿不至于再次受惊。
画染与苏沫则留在土地庙的前堂。方才快到土地庙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雨势倾盆,他们一行人都淋到了雨。
现在这个天气虽说不冷,但一直湿衣在身,不仅不舒服还很有可能会着凉。
画染一脸担忧的瞧着她家姑娘,随后立即在前后堂寻视了一圈,期待找到什么东西可以生火,把她们身上衣服稍稍烘干。
当苏沫坐在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堆边时,已过去了快半个时辰。
看看了那半截泥胚的土地公,再看看他面前原本放着一张供奉香火桌案的空地,内心暗暗祈祷:土地爷,大人有大量!这荒废的地方除了拆了您的香案生火外,就只能拆房梁了。
“姑娘,把外裳脱下来,奴婢帮您烘干。”画染已让墨竹带着车夫在外堂生上火,她和姑娘则在内堂,另起一堆火慢慢烘干衣服。
为了姑娘的名声,画染将火堆点放在远离前后堂进门口的地方,自己则坐在边上守着。
看着跃动的火舌将画染的小脸映得通红,苏沫心口似有温汤流过,熨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
苏沫柔声说道:“我自己烘,你也把衣裳撑开,容易烘干。”幸好她们出来着的是男装,虽然是夏衫但不似女子衣裳那样轻薄,不然被淋湿之后还不知多尴尬呢。
正当苏沫望着火光出神时,后堂门口的马车有了些异动,马儿似乎有些焦躁,喷鼻刨蹄的。
她听到后有些惊疑,外面的雨势虽未减,但没有再打雷闪电了,马儿却突然不安,难道是有什么危险?这土地庙后面是个小山坡,是有什么动物吗?
苏沫脑海中立即浮现了冰凉滑腻,神出鬼没的毒蛇,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颤,那是她最害怕的动物,丙眼死死地盯着通往后山的门,生怕从那儿滑溜进来一条斑斓毒蛇。
画染也发现了外面的异常,立刻站于苏沫的前面,用身体护着她。
苏沫心想:与其这样乱猜,不如出门看一看,否则马被毒死了,她们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把烘到半干的外裳穿好,拿过一旁准备生火的木板,转头对画染说:“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去前堂叫墨竹他们过来。”
“姑娘!”画染一脸不同意。
“快去,我就站在后门口等着你们来。”
画染听着姑娘语气里的坚持,知道与其在这儿耽误时间,不如快快去唤人过来,随转身就往前堂跑去。
见她走了,苏沫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后门口行去,地面上有些干草,她担心有蛇虫,就用木板在地面上一步步敲打着过去。
出了后门口,苏沫见着他们的马车安安生生地呆立在那儿,并没有受惊发疯或中毒倒地的样子,苏沫面露疑惑,在心中反问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围着马车慢慢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下意识就想拉开车帘,她的手才刚刚搭上去,就感觉到一股厉风裹挟着杀意直扑向她的脖颈 。
苏沫的手瞬间顿在了原位,身体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也不敢动,连她的神色都不敢有任何变化,只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显露她此时心中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恐惧。
虽然后门的廊檐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雨,但仍有细细的雨丝飘在苏沫的头发和身上,刚半干的外裳又晕出点点湿意,束在头顶的男子发髻也有几缕青丝散落下来,被洒下来的雨水贴于苏沫的粉颊边。
陆云谦一手捂着胸前受箭所穿的伤口,另一手一柄秋水般的短刃已贴上她的喉间。
“是她?!”陆云谦心中惊疑了一下。虽然此时的她穿了男子衣裳,束了男子发髻,但他身居大理寺少卿一职,常年浸润各种案件犯人当中,这点女扮男装的招数骗不过他的双眼。
正当陆云谦冰冷无波的双眸直视着苏沫的脸时,此时苏沫的大脑却是如遭雷击。
男女终于正式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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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暴雨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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