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依山势而建,夯土为墙,青瓦覆顶的几排屋舍,干净简朴。旁边一畦畦田地,种的都是小麦玉米等农作物,田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佃户在耘田,庄舍后有一片湖水,还有水鸭嘎嘎戏水。
这个田庄是苏府祖父年轻时就置办的,现任庄头之父当年就是跟着祖父的老人,所以他们一家祖孙都以这个田庄为家。
葛庄头自接到信后,就在庄口处等候,见马车下来是位玉面小公子,连忙迎了上去:“小主家,小的一早就在此处等候您了。”
苏沫早前就已了解田庄的信息,见着眼前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大约40多岁的汉子,就知道是庄头无疑。
“葛庄头,无需多礼,今日我等一行人来这儿,还得麻烦你费心了。”苏沫她微微颔首说道。
“小主家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位是我老伴,有什么需要的您直接吩咐她一声就行。”葛庄主侧身让身边一位身材略胖,一脸和气的妇人上前与主家见礼。
“小主家,有啥事儿就和俺说,俺保证您在庄子上住得舒舒服服的。”妇人爽朗大气的说,一点也没有高门贵妇的扭捏矜持。
苏沫前世有位对她特别好的邻居大婶,也是这直爽,乐于助人的性子,所以见着葛婶子这样的人,自然而然感觉到亲近,也笑着说:“那就麻烦葛婶子了。”随后与他们一道进了田庄里。
还在马车边的陆云谦瞧了一眼那姑娘的背影,见她毫无顾念的自行离去,侧脸望了眼侍立在一边的墨竹,薄唇轻启:
“备间厢房即可,不必请大夫。”话音未落,回身就把马车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单手拎着,抬腿迈步先行往前。
上了马车后他就服用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虽然不能直接解毒,无法使用内力,但行动与常人无异。
墨竹愣怔了几息,才回神过来立即小跑上前,领着这位满身血腥又气势逼人的男子去到厢房。
匆匆用完午膳,苏沫稍做洗漱打理了一下,就招了葛庄头在正屋询问田庄情况。每年的收成,佃户的情况,以及种子及农具的情况。
在一一得到回答后,苏沫沉思了一会,才发觉这个大岳朝已引进了明朝时的番薯和玉米,但因为种植技术不成熟,也未发现更多的食用价值,所以没有普及。只一些佃户小麦不够吃时,在贫瘠山地用来救荒的。
苏沫从后世而来,深知玉米和番薯的产量,和食用价值。
五十亩的田地种小麦,除了上交给主家和交税后,佃户留下的根本不够一家人吃,每年农闲时还得出去做些短工,才能勉强生活下去。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年份,遇上灾年荒年,常有饿死的老人,卖掉的小孩。
苏沫略停顿了下,略作思忖,才郑重地开口道:“葛庄头,你也是苏家的老人了,祖父在世时常念及葛家忠心。所以我也是相信葛家的。”
见着葛庄头皱纹里漾出笑意,她继续道:“这庄子虽然不大,但做为主家,也是关心庄子里的收成和佃户的情况。自然是期望收成越多越好,佃户们家家吃得饱,穿得暖,我想葛庄头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但一年到头指着这地的收成做到丰衣足食,实则是天方夜谭。”
葛庄头听到这里,已深感认同了。他们家在这个庄子已有五十年,全家都靠着田地吃饭,虽然祖孙们勤勤恳恳,但还是只能勉强温饱,嫁娶生死都得从牙缝里省出银子才行。他家如此,就更别提庄子里其他佃户。
“小主家,这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要想人人吃饱穿暖,娃能有书读,还得想别的办法,另谋出路才行。”苏沫端起桌上的粗陶茶盏喝了一口,这茶不似碧螺春清香鲜爽,但另有醇厚回甘。
“我想让庄中的佃户在附近的荒地,种上番薯和玉蜀黍,之后用这个收成抵交上来的租子。”苏沫指尖轻点桌案缓缓地说。
葛庄头听到苏沫说完这句话,眼睛睁大,眼角的皱纹都拉平了,一脸的不敢置信。“小主家,您......您认真的?”虽然这样质疑主家,多少有些不敬,但显然葛庄头诧异得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苏沫眼神认真,语气严肃地望着葛庄头,“葛庄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并且已征得了父亲的同意,全权交由我处理。”
说着苏沫从袖中取出盖着苏府朱印的文书。她特意将"全权"二字咬得极重,是想让葛庄头认识到两点;第一,这个庄子的所属权归苏家。第二,她说出的话她会负责。
葛庄头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年主家都没怎么来人管理过,只他每年将庄子的账本和自产的新鲜瓜果送去苏府。
而这次主家让苏府姑娘亲自来庄子上,可见这个小主家虽然年龄不大,但却极有主张,不似外表看来不谙世事闺阁少女。
看出了葛庄头犹疑不定,苏沫心中轻叹了口气。尝试新事物确实不容易,如若自己不是来自后世,知道玉米和红薯做为抗灾粮,不仅好种植,还产量高,改变了国人的粮食结构,她也不会轻易去做改变。
“葛庄头可知番薯如果种植得当可以达到亩产8石,即便是旱地,只要藤蔓压得好,收成也能有...”她故意停顿,看着老庄头不自觉地前倾身子,“五石保底。”
“五石?!”葛庄头惊呼,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打这个数字像道惊雷劈进他天灵盖——苏家庄子最好的年景,麦子亩产也不过一石二斗。
“还不止呢。”苏沫趁机再递过一杯茶,老庄头接茶时发现自己的手竟比这少女的还要抖得厉害,“玉蜀黍种在山腰碎石地里,一亩也能收两石。而且...”
她压低声音,“这两种庄稼,蝗虫都不爱吃。”苏沫语气轻柔,但听到葛庄头耳里,无异是放了一个爆竹那么响,让这个看着憨厚稳重的汉子腾的一下站起身,喉结上下滚动,直直地望着苏沫的脸,似乎震惊到魂魄都在颤抖。
是的,土地和粮食一直都是农家人的命。听到可以收获这么高的亩产数字时,当代的庄稼人都是不可置信,犹如神话般。
“小主家此话当真?”葛庄头嗓音震颤,再次确认。
“此话当真!”苏沫坚定的答。
葛庄头突然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抬起头时,黝黑的脸上两行湿痕,眼底却是热切的期盼。“小的愿意相信!”
为了家人,为了孩子们能有机会去学堂,为了庄子里的人都能吃上饱饭,他愿意跟着主家好好干。
苏沫见此状,忙站起身,让身边的画染将葛庄头扶起,安慰他道:“放心!咱们庄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接下来,苏沫让画染把她写的《田庄发展计划》册子,拿出来,让墨竹一条条与葛庄头讲解,遇上有疑问的地方,苏沫会再旁边作答。以目前的情况,庄子附近还有荒地,如果佃户大片种植必须要向官府买下才行。
葛庄头说:“咱们庄附近的良田亩价十二两,但这长满茅草的山坡地只要八钱。”苏沫听后,暗自盘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库,她现在用于铺子和田庄的前期投入,都是母亲给她存的嫁妆钱,这还没有让父亲知晓,不然他一定不同意。除开铺子要用的开销,等下能挪动的现银还有一百多两。
“那咱们再置办上一百亩吧!”苏沫开口都让其余三人惊住,这一百亩荒地虽然价格不算高,但如果种不出庄稼,钱就砸水里了,要想有收成,还得要养上几年才行。
苏沫没等他们说话,再次道:“此事赶紧落实,墨竹稍后来画染这里支银子,明日就与葛庄头去官衙办理买地,另外佃户们的通知还得麻烦葛庄头了。”
墨竹和葛庄头两人依言应诺,一众人商量到了暮色四合。
屋内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位玄色劲装男子,长身玉立于窗前许久。听着屋内女子玉珠落盘般的嗓音正清晰坚定地说着民生种植与生产规划,内心如大海翻涌般惊诧不已。
陆云谦想起三日前裕王府的密报:今年北方六省已有流民易子而食。而这纤弱女子竟要凭一己之力...
亥时,在城郊田庄里,农家人早已入睡。寂静的暗夜里,只有夜枭啼叫声与草丛间零星的萤火。田庄的东厢房里,陆云谦看着摇曳不停的烛火,冷冷开口:“出来吧。”
随即一黑衣男子立即现身,速度之快让摇曳的烛火一度差点熄灭,忽明忽灭的烛光,映照着在陆云谦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主子。”黑衣男子单腿跪地,拱手作揖。
“这次行动的泄漏,一定是内贼。查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陆去谦眼底涌现杀意,声音如冰地命令黑衣男子。
转头看向床榻上昏睡之人——为了这个人,搭上了三十多个精挑细选的暗卫,这笔债他一定要讨回来。
看着那浑身戾气却面色苍白的男子,还跪在地上的如风连忙问道:“主子,您的伤?”陆云谦才稍收敛了杀意,回道:“已上过药了。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是!”如风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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