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沉,檐角灯悬时,大伯父苏德修和父亲苏宁远都下值回到东府。而大伯母不愧是当家主母的典范,操持家宴干脆利落,还能舌灿莲花,哄得老太太心情舒畅,对待小辈也能和风煦暖。
这么面面俱到,高情商的人,苏沫只在前世她们学校的副校长身上见过,不过那位女主任更多的是事业上的干练,大伯母崔氏却被圈于内宅中。
但转念又一想,如果大伯母将这个深宅大院当成了后世的职场呢?领导是祖母和伯父,下属是妾室和子女,下人是乙方,既要哄好领导,还有鼓励下属,更要压制乙方,这上上下下的协调也真不比后世容易。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中,哪个环境下,女人可以将能力发挥出色,并努力让自己生活得更好,那都是令人敬佩和学习的。
苏沫脑中思绪翻飞,手里却只拿着一双筷箸,心不在焉的夹着青花青花缠枝莲纹瓷碗里的米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这样是十分失礼的,急忙环顾了一圈,幸好隔壁男桌已用一架百子千孙图的屏风分开。
而女桌这边崔氏与苏华黎哄着苏老太太开心,另一边的赵霜霜正与苏莲真,苏明珠聊得正欢。只有视线转到到坐她身侧九岁的苏玉梅时,才见到她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腮帮子还鼓鼓的,一脸懵懂的回望苏沫。苏沫伸出了葱白食指放于唇边,无声的做了“嘘”的动作,又冲这小丫头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
终于一场阖家欢乐的家宴结束了。踏着清冷月色走在回西府的路上时,苏沫盯着父亲消瘦挺直的背影,只觉有些心里酸酸的,她作为拥有外来灵魂的人,参加这样的家庭聚会,都觉得因无法融入东府而有些气闷。
而父亲的分家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是否也是从小就被阻隔,被排斥?这样长大的父亲,是否内心一直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孤独感或许不及父亲经历的万分之一。
想到这里,苏沫眼泪都涌了出来,她为父亲心疼,为父亲不值,更为父亲难过。
她擦干滴落下来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扬起自认为最和暖的笑,快步跑到苏宁远身边,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轻声说:“父亲,等等沫儿,天黑,沫儿只有在父亲身边才不害怕......”
苏宁远听见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脚步一顿,宽大的衣袖回拢,将女儿微凉的手轻轻握住。
“好!”
嗓音有些哽咽,心中却填满了柔意和感动,只希望他还能陪在女儿身边长长久久。
自上次那样的家宴后,苏沫就打定了要给父亲创建一个更温暖和谐家庭的主意。首要目标是寻找一位合适妻子。原本是打算此事去拜托大伯母的,但现在她改变了想法,因为作为大伯母的角度,能做继妻的人一定是上孝公婆,下悌子女,能入厅堂下厨房。
可苏沫清楚,父亲需要的并非这样的女子,因为他从小在压抑中长大,最渴望的是能与他心灵相契、彼此温暖的人。所以双向情感的奔赴才是最大的需求,正如原身的母亲一样。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一直再未有任何女子真正走入父亲的内心。
苏沫丢下正在为小径旁菊花除草的小锄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士,眸光坚毅的说道:“这一回我必要为父亲寻来这样的女子”。
转身便走向自己院的正厅,对画染说道:“快,把我那身男装拿出来,本姑娘要出府。”
苏沫又扮成一身男装,带着画染扮作的小厮悄悄溜出府,这次没有带上墨竹,因担心他在外院对着父亲的时间长,会一不小心将这事露馅儿了。
一踏上府外的马路,闻到空气中蒸糕的甜香,听到小贩的叫卖声,苏沫就一阵兴奋和开心。这古代女子上个街实在太不容易了,可能只有贫家或商家女子,才能经常在街市上行走或工作。但凡是家里有些产业的,都会想着把女儿们拘在内宅中,养成大家闺秀。
不过苏沫却觉得,她要是这一生都被拘在四方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大家闺秀肯定是做不成,深闺怨妇倒是有她一个。
所以她非常清楚,自己将来的定位,入王宫贵族她不稀罕,高门大家也不考虑,能嫁进丰衣足食的小门小户正正好,实在不行自由自在的女户也不错。
正在苏沫乐呵呵地盘算时,画染在她耳边小声地笑语:“姑娘,咱们现在这是哪儿呀?”两只眼睛却瞪得溜圆地看着,街边被一群小娃娃围起来的热闹摊子。
苏沫回过头来,看着画染一眨不眨的好奇样儿,曲起食指轻点了下她的脑门,含笑地说道:“你猜?去买些吧。”说完,就见画染开心地跑向路边,插满糖吹龙凤走兽的摊子。
当苏沫与画染一人各拿一支糖吹的兔与鸡,立于【冰玉堂】的朱漆大门的牌匾下时,画染还是一头雾水,她咀嚼着糖块,手上那只可怜的糖鸡只剩下半边身子了,
“姑娘,这是什么地方?哎呀,您这糖兔再不吃就化啦!”
苏沫将自己吃过的那只兔子耳朵给掰下来,留下干净的部分。对着缩在墙角边,眼巴巴望着她俩的两个瘦骨嶙峋,穿着又黑又破袄子的小娃娃招了招手,将手上的糖兔递过去。其中一个高一点约莫六、七岁,眼睛大得离谱的小孩,犹豫地伸出手过去接。
苏沫见他们盯着糖闪闪发亮的眼神,有些心头一软,于是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掏出小荷包里的十几个铜板又递了过去,对那大点孩子柔声说了句:“糖块是吃不饱的,去买些馒头吧。”
那孩子只是定定的看了会儿苏沫,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随后拉着身边小一点,脏兮兮的手指还含在嘴里的弟弟,给苏沫鞠了一躬后,立即抓起苏沫手上的铜板,一溜烟的跑走了。
“姑娘,他们真可怜!”画染语气恹恹地说,一时她也不想吃糖了。
苏沫望着那对小孩子离去的方向,想着那日魏序安信上说古嬷嬷老家灾荒,众多流民失所的事,低头沉思了一下,决定等过两天再去田庄上,看看粮食种得如何,以及人力是否足够。如果能帮忙解决一部分上京流民的生存问题,那就再好不过了。
主仆二人进入冰玉堂,就见正堂宽敞明亮,六扇楠木槅扇门全数敞开,厅堂正前悬挂"鸾凤和鸣"鎏金匾额,匾下就是一对太师座椅。
苏沫正四下打量时,忽听珠帘脆响,“哟,今日来了两位俏公子。”
伴随着爽朗笑声,一位年约四十,身着宝石红银丝绣梅长裙的妇人从内堂门里款款而出。
她螓首蛾眉,风韵犹存,一双媚而不妖的眸子在苏沫与画染身上转了一圈,笑意更深地问:“二位公子是位自己觅良缘,还是为家中长辈?”
苏沫被这样一位美人盯着打量,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她早先的时候就打听过,大岳朝的婚配除了世家、官家主母之前的相互介绍牵线外,还有一些在衙门登记的官媒,及民间常见的私媒。官媒考虑更多的是门第之间的匹配,而常见的私媒又多是走街串巷市井之间的婚配。
苏沫分析过,她认为父亲并不在意门第,但也不会中意完全没有一点学识,不能与之思想交流的女子。权衡之下,她选择了折中的方法——寻正规媒馆,来找专业的冰人。
根据苏沫打听的情况来看,这间冰玉堂是京城里现有媒馆中,既正规专业又服务对象最广的一家。而且据说坐镇的老板娘有一双火眼金睛,但凡在冰玉堂里配成的眷侣,少有和离和悔婚的,另外还有不少回头携礼来感谢的,所以她的生意也一直不错.
苏沫朝那美人拱手一揖,眼底漾着狡黠笑意:“敢问如何称呼这位美人姐姐?”
周娘子被唤得一怔,忽又颇觉新鲜,不禁用帕子捂嘴“噗嗤”笑出声来,发间那支红珊瑚蝶恋花簪随她动作轻颤,蝴蝶振翅欲飞,珊瑚流苏珠碰撞作响,更衬得她妩媚中透出几分爽利。
“小公子真是嘴甜呀。姐姐我姓周,是这家冰玉堂的掌柜,不过大伙儿都唤我周娘子。”周娘子边说边往旁边圈椅走了几步,抬手示意苏沫两人直接就坐,而她则往上首的太师椅行去,转身这才缓缓落座。
“周娘子,在下姓苏,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家中父亲寻求续弦。”苏沫喝了一口丫鬟刚上的茶,才开口说道。
“哦,那能否将贵府情况叙说一下,以及公子父亲欲寻求怎么样的女子。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在我们冰玉堂要求做媒的男方,需先付媒人红包,而且相看的女子不能超过三个。这是我们冰玉堂的规矩,公子是否能接受?”周娘子一幅悉听尊便的模样笑望苏沫。
苏沫一愣,倒是不知这规矩是否是行业普遍现象,只得开口寻问:“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不知这是因何原由呢?”
周娘子了然一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提出疑问,拿起帕子随意看了看上面的刺绣,再抬眸得意地看着苏沫说了一句:“因为我冰玉堂不是什么人的生意都接的。”
苏沫听了微微一怔,低头思索后,心中也能猜到几分了。
“那行,我们接受。”苏沫直视周娘子的眼睛,微笑着说。
周娘子也不意外她会如此爽快,抬手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小丫鬟就进偏厅拿来两本册子,
“这是鸳鸯谱。蓝本是的记录男方信息,如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三代内功名、职业等。红本是记录女方姓名、籍贯、生辰八字,才艺,三代家庭情况,二位可细览。”
苏沫听闻倒是有些好奇,接过周娘子递过来的鸳鸯谱,打开阅览起来,越看心里也越觉得冰玉堂的厉害,这里面不仅记录了周娘子刚说的那些,还会登记门第,田亩数、铺面位置,性情,甚至还有一些行业话语的信息,苏沫猜应是暗疾缺陷之类的,因为她刚看到“莲步缓,言如珠”的内容。
看完这册子苏沫心中不禁暗暗腹诽:“这么详尽的客户资料。这,幸好是在古代,如若在信息发达的现代,这客户只怕得搬家换手机号码才行了!”
她将鸳鸯谱递还给周娘子,然后说道:“那行,我们登记吧。”说完就坐于一旁书案前的圆凳上,让周娘子代她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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