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洲宫殿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诗经·秦风·无衣》

几个回到宫殿的人一同用过晚饭后，椒瑛注意到烟霞君和语黛悄悄说了一句什么，一身粉色妆容的女子似是羞赧地回了他一句，接着两人又说了几句，语黛便独自离开了。

然后，冶丽的烟霞君就把目光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椒瑛姑娘，能不能把湟郁接给我一段时间那？”紫色华服的枭衍走了过来，凤目挑着笑。

湟郁没有做声，瞥了他一眼就看向椒瑛，一双眸子湛青如水。

椒瑛怔然，这是什么意思？湟郁又不是她的……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用格外自然的声音说：

“烟霞君实在是说笑我呢，您和江怀侯说吧，椒瑛告退。”

说罢看了一眼湟郁，正要转身便听那清润的嗓音：

“阿瑛。”

椒瑛站住。

“需要我陪你去么？”

椒瑛连连摇头。

“你认得路么？”

椒瑛一怔，我都没有走遍宫殿，何来认得一说？也许我需要一份自定位导航地图。

她淡淡笑了笑：“认得，没事。我先走啦。”

椒瑛并不是路痴，现实中下层区那些错综复杂高达四层的地图都在她的脑海之中，每一次行动或者逃跑，她都能找到数条路径，且每到一个拐点又会有多种选择。

就好像多叉树一样。

但是到了蓬莱她为什么认不得路了呢？可能是因为……有他在吧，有他在身边，她变得放松了，不再警惕地观察四周，不再想方设法地在心中画地图。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种灯笼宫灯都点亮了，椒瑛凭着模糊的记忆，又来到藏书阁。

她转了一会，拿了一本《海伯利安》准备回去看。

道路两边是明亮的灯，而路边的草丛、隐隐约约的河流却只有朦胧的光芒，既有一份神秘的幽静，也有一种黑暗的诡秘。

但是椒瑛不怕黑，她几乎与黑暗相伴。

“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椒瑛忽然想起这句话，虽是一个人，也想看看宫殿内有些什么，于是她便离开了正路。

银发女子一手将书抱在怀间，另一手拂开垂下的柳条，在昏黄的灯光中走上一座木桥，她抬头看了看广袤的星空，只有在这光线较暗的地方，才能看得到如此璀璨的漫天繁星那！

现在是冬天，南有天狼、猎户、牧夫，北有北斗。

她认完了自己知道的星星，满足地笑了笑，继续随便逛着。

前面隔着竹林，似乎有水声传来，椒瑛很好奇。

靠的近了，空气也湿润起来，她心中有所猜测，穿过竹林，只见雾茫茫一片水汽升腾，果然是温泉啊！

水晶般的眸底划过一丝兴奋，椒瑛想立即下去泡泡温泉，在她有记忆的生命中，温泉只是一个概念而已。

但她只是在水边站着，感受浮上来的水汽。

她不敢下去，万一有什么人过来呢？

抱着书的女子沿着温泉池一点点走着，嘴角是温柔而满足的微笑。

温泉很大，前面还有一座假山，对面忽然传来水滴落水面的声响，仿佛大雨洒入湖面。

“别开这种玩笑。”

朦朦胧胧的男性声音，好像是湟郁？

椒瑛心中只有奇怪，什么也没想，又前行了几步，绕过障碍物，眼前场景展露无遗：

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中，湟郁靠在池边岩石上，如阳光般的金发散在他的肩上、胸膛、湿的几缕贴在腰间，最后漂浮着水面上。

一片莹白，隔着这么远，他眼角下的金色蝴蝶变得模糊，却衬托着那张旷世容颜明艳惊人。他正斜看着身边的人。

在他很近的地方，是同样上身无一物的烟霞君，男子的头发深紫近黑，却在这氤氲水汽中显成魅惑紫色，居然正一手支着头，邪笑着看湟郁。

椒瑛一瞬间怔在哪里，她想也没想，趁着没发现，赶紧跑呀……

椒瑛埋头跑着，心中一会儿是“椒瑛姑娘，能不能把湟郁借给我一段时间？”

一会是那句：“别开这种玩笑。”

一会是两个容姿绝冶的男子相互对视。

……

我知道没有什么，但就是觉得很奇怪，心中不舒服。

椒瑛低着头匆匆奔跑，对面的来人却是避也不避。

“嘭！”椒瑛被撞地直直后退几步，差点没摔倒，她终于抬起头来，只见竹林之中，黑衣黑发的男子冷漠地站着，一双淡绿眼瞳似乎幽幽发亮。

他这是要去哪里、温泉那里么！

椒瑛这一次撞到凛夜寂，第一反应不再是害怕，而是，他也要去温泉、湟郁在那里啊……

女子皱着黛眉，抿着樱粉红唇瞪他一眼，甚至没想到对幽荧君行礼。

这时凛夜寂却开口了，他瞥开眼似乎不想看她，声音冷淡中带着嗤笑：“你这什么眼神，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椒瑛垂下眸，才意识到对方是神君，和自己简直是云泥之别，她醒悟过来，于是变得温顺，低了低首，道：

“没有，幽荧君，冒犯了，如果您没事请容我离去。”

语气平静而谦逊。

白日里那个笑靥如花、爱吃爱睡、别扭鼓气的活泼女子全然不见，此刻的她，和他所有的侍女一模一样。

凛夜寂没有说话，迈开长腿。

在身后，他似乎听到被无视的椒瑛轻轻的“哼”声。

椒瑛哼了一声，也不再跑了，慢慢往外走。

在湖边，她遇到了一只金黄眼睛的黑猫。

但是椒瑛觉得有一些奇怪，因为它又不完全像一只猫，但她一是想不出这只到底像什么，二是认为这个的个子、外形就是猫。

或许是某种变异吧，就像孤竹林中的白鹿额心会长着宝石一样，它是NPC么？

黑猫正支着前爪蹲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椒瑛忽然有了兴趣，试探着、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疑是NPC的黑猫，她躬着身，银紫发纷纷滑落，被她用手挽在耳后，她也不知那只猫凶不凶，不敢贸然靠的太近，只是向它伸着手，用最和善的笑容和猫说着话儿：

“小猫猫，你好呀。”

“小猫猫，我可不可以摸摸你呀？”

“小猫猫，请不要咬我。”

椒瑛在离黑猫一段距离出蹲了下来，低着脑袋看着它。

这只金瞳黑猫似乎格外高冷，拿圆鼓鼓的猫眼瞥了一眼她就不再理会。

椒瑛看着它黑亮的毛，黑的没有一丝瑕疵，那可爱的毛绒绒的侧脸，那微微抖动的胡须。

椒瑛伸出了手指，用最快的速度戳了一下黑猫的耳朵，然后缩了回去。

黑猫猛地回头，黄金猫眼直直瞪着同样张大眼的银发女子。

“哈……”黑猫张开嘴，露出尖牙，发出恐吓的呵声。

椒瑛往后挪了几步，她离湖水已经不远了。

凛夜寂拒绝了烟霞君的温泉邀请，返回来找箕水豹，就看到湖边一块空旷的草坪间，昏黄灯笼将女子的银发照成一条闪亮的瀑布，她居然戳了一下自己的神兽，接着纤小的身影缩成一团，懊恼地说：

“好凶啊，你。”

他眸底一暗，箕水豹怎能任人欺负！

“踏、踏”的脚步声近了，黑猫不再理椒瑛，站了起来。

椒瑛抬头扫了一眼，看到幽荧君似乎对小猫说了什么。

等她再低头看向黑猫时，下一刹、可爱的“猫咪”身形暴涨，一瞬间变成一只恐怖的猛兽。

椒瑛心中惊骇，“啪嗒”书掉在地上，她猛地向后倒退两步，可哪里还有退路？

下一瞬，随着极轻的一声“啊……”，椒瑛本能的伸手向前够去，接着便是“扑通”的落水声。

漫上来的水灌入口鼻，冰冷瞬间浸没全身。

椒瑛会游泳，游泳算是“艰难条件生存必备技能”之一，她只是被吓了一跳，赶紧屏住呼吸。

岸上的箕水豹没有看椒瑛，却看到自己的主人变了脸色。

他只是想吓一吓她，没想到她就……

凛夜寂赶紧走到湖边，并不是他多么关心椒瑛，而是……椒瑛是湟郁的人，今天他也知道了孤光君对这个落水女子的重视，要是她淹死了……

“哗啦”椒瑛从水中冒出头来，但她冷得浑身发抖，凛夜寂探出前身，向椒瑛伸出手臂，道：

“过来，我拉你上来。”

绿瞳严肃，嗓音中也少了寒意。

痛苦归痛苦，椒瑛还是清醒的，她落水的地方也就在岸边，只犹豫了一瞬，觉得对方是真心拉她，于是抬起冰凉的手，抓住了男子温暖修长的手掌。

椒瑛被半拉半抱地上了岸，那难以忍受的寒冷一丝也没有消退，她只是瞪了一眼凛夜寂，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准备赶紧离开去换一件衣服，却被男子拉住了。

“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对么？”

淡漠的幽荧君完全不顾浑身湿透的椒瑛多么难受，只是抓着她湿冷的手腕，一字一缓地问。

椒瑛已经冷得嘴唇发青，她颤抖着唇、轻到叹息般说：

“是我不小心。”

就算是你故意把我推下去我又能怎样？真是奇怪。

凛夜寂似乎满意了，拽着她的手腕，冷然道：“走。”

椒瑛拽了下自己的胳膊，没有扯动

“去哪？”她无奈又有些生气。

黑色锦衣的神君只是拉着她走了几步，可椒瑛感觉自己快冻僵了，连迈步都勉强。

“你还能自己走么？”凛夜寂回头，皱眉问。

“能。”青紫的唇角逸出倔犟的一声，椒瑛不可控制地发抖。

他要去哪……自己要冻死了……

没有湟郁在身边，自己一会儿都不好活么？

她的心底涌起一丝难过。

然而静默的下一瞬，椒瑛只觉自己的腿被揽了一下，接着天地旋转，她落入了神君的怀里。

但实际上，凛夜寂是真的担心再拖延时间久了她会冻死，冻坏了也不行，不是他不行，是那个人不行。

“你放下……”椒瑛在他怀里抖着，却似乎贪恋那若有若无的温暖。

“闭嘴！”幽荧君低首用凌厉的眼风扫她一眼，冷喝道。

椒瑛一下子没了声音，但还有那轻细的“哼”从嗓中逸出，加上她正在发抖，听起来像是哭泣的呜咽。

大步走着的男子只得又低头看她一眼，看到那怄气的脸，立刻移开了目光。

椒瑛想不着痕迹地钻取一点暖意，轻微动了动，没想到头顶又传来冷飕飕的：

“别动。”

她把脖子扭开，看向前方。

这一看，她又是一惊，这、这里不是温泉旁边的竹林么？

她转头诧异地盯着绷着脸的凛夜寂，挥手轻拍他的肩处，急急道：

“放我下来，幽荧君，你要做什么？”

步履如风的男子已行至温泉旁，垂眼一瞥：“好。”他淡淡地说。

下一瞬，在烟霞君和江怀侯讶然的眼神中，凛夜寂将怀中的人扬手一抛。

“啊……”椒瑛失声而喊。

“阿瑛！”随着“哗啦”的水声，湟郁站起来向那边赶去。

“扑通”又一次落水，但却是温暖包裹全身，椒瑛舒适地呼出一口气。

“她不小心掉河里了，”隔着热泉，椒瑛还能听到那遥远而漠然的声音，“交给你了。”

枭衍挑着一双凤目，意味深长地看着凛夜寂抖着衣袖离开，目光又落到被湟郁挡了一半的银发女子身上。

墨瞳中似乎正思考什么。

“阿瑛！”湟郁一把将正在汲取温暖的椒瑛捞了起来，水珠纷纷从银紫如缎的发丝和苍白的脸庞滑落，唇瓣依然发暗。

在朦胧的灯光和水汽间，椒瑛可以看到仿若白玉砌成的身体，散发热气，碎金般的头发，放大的极致面容，狭长眼眸中盛着清水，蝴蝶花纹绝冶惑人，红唇微启，吐出珠玉之音：

“你还好么？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

被湟郁手臂勾着的椒瑛有一时失神。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见她紫眸茫然，湟郁拿手去拍她的脸，“阿瑛？”

“你没事吧？”

椒瑛忽然感觉心猛地一跳，她摇摇头自己坐了起来，抬眼也不是垂眼也不是，把眼神移向一边。

“我没事，不小心掉冷水里了。”

她淡淡弯了弯唇，想起了幽荧君。

虽然没有全部泡在水中暖和，但有蒸腾的水汽，也不嫌冷。

椒瑛站了起来，指着假山的另一边，她可不想和这两个人呆在一处。

“湟郁，我去那边吧，你有……多余的浴巾什么的吗？”

湟郁听罢，迈着长腿走到岩石边拿起一叠白色的衣物，返回过来递给椒瑛。

“你穿上这件。”湛青眼眸平静无澜。

椒瑛伸手托住，问：“那你呢？”

她注意到那里只有两件浴袍。

“我还有衣服，快去换上。换好来这边，我们一起回去。”

走了一条可怕的路……=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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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荧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