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如梦令》
三个姿容绝冶的年轻人在湖边码头租了一只中型船,又顾了一个NPC老船夫,同时在船舱中置办一堆食物。
当湟郁和凛夜寂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椒瑛都在默默地吃零食。
湟郁记住了她喜欢葡萄,三四种类都买了一些,同时还有梨、枣、樱桃等水果、各式甜食。
“这样说来,是要在傍晚时到荷花深处找易安居士。”
湖面之上荷香四溢,沁人肺腑,清风吹拂墨发,露出瑰玮容颜,但不论什么话由幽荧君说出,都给人漠然的感觉。
“正是那首《如梦令》。”而湟郁所说,总有冬雪消融的温润之感。
凛夜寂坐在椒瑛和湟郁对面,中间是放吃食的小茶几,椒瑛觉得自己总是在吃,也有些不好意思,而两个男子都未动。
椒瑛挽起水蓝色轻纱袖,露出一截极纤细的胳膊,在盘中瞄了一眼,揪下一颗她认为最好看的葡萄。
白瘦的小手悄悄挪过去,椒瑛拿眼梢看气定神闲的江怀侯,她之前……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对他示好过。
但不知为何,似乎和湟郁呆的时间久了,自己的性格居然变化了,那个淡漠独立的女子仿佛被埋在心底,表面上却成了一个敏感、奇怪的姑娘。
她的手在凛夜寂的余光里触到湟郁修长的手掌,她将葡萄放在他手心。
原本半眯着眼的金发男子倏地张大了眼,微微偏头看到椒瑛剔透的紫眸里有一丝纯真、羞怯、和试探。
“你吃一点吧,不饿吗?”听她悄声对他说。
湛青眼眸转向下方,看到小手两指捏着一颗饱满的白葡萄,点在他随随垂着的手间。
湟郁有一瞬地愕然。
随即俊美的男子便展唇一笑,拢起五指收起,不可避免地包住椒瑛的指尖。
“谢谢。”他轻叹着说。
“你什么都没有吃。”椒瑛继续无视对面的幽荧君和湟郁说着悄悄话。
湟郁拿起葡萄离开了她的手,接着前倾身体将本来已摆满的食物向凛夜寂那边推了推。
“幽荧君,不要客气,请。”湟郁礼节性地说。
椒瑛随着他的动作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的黑衣男子,只一瞥便垂下眼睫。
男子点点头,目光忽的扫到她那边。
那淡绿的眼瞳看她时,带着一种严厉的审视意味。
椒瑛心中计较片刻,便往后靠了靠,接着抬眼坚定地看向凛夜寂,这一次她不再顾着什么神君王侯,她已经忍了太久了,或者说,在她的感觉里,幽荧君并不是真正会让她担心惧怕的人。
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就是那个刺客呢!
椒瑛在心里愤愤说着。
也许你就是刺客,也说不定啊。
幽凉的声音,蓦地在她心间响起,如此清晰,就仿佛在她耳边说话,不……直接就在她心里。
椒瑛面露惊惧,却在下一瞬全部收敛隐藏下来,恢复到面沉如水,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出现幻觉了么?
她拔了颗葡萄压惊。
演技不错,刺客的基本素养之一。
那寒凉而略带嘲讽的话又在心中对她说。
椒瑛手中使力,睇了一眼对面的人。
他在看她,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就是他!
你是谁?幽荧君么?
她默默问那个声音。
本君感到你的不屑,这也是不敬之罪。
椒瑛在心间叹了口气,她平静而严肃地告诉他:
幽荧君,我不是刺客。
只听那声音道:
一切皆有可能,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本君身边的人,亦不能疏漏。
椒瑛有些生气,但她说:
既然您能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可以读取我的思维,那您还感觉不到我不是刺客么?
你很会演戏,怎么说的准呢?
椒瑛咬了咬牙,粉腮鼓起。
湟郁察觉身边的女子有些僵硬,转眸一瞥,看到她在咬牙,便问:
“阿瑛,你怎么了?”
椒瑛回神,看到玉琢的面容带着一些关心,她特意坐着湟郁左边,只为看那眼角下的金色蝴蝶。
她温柔地笑道,用那一贯的无事表情:
“可能是葡萄吃的太多了,牙有些不舒服。”
“是吗?大概是太甜了,以后可不能这样放纵,疼吗?”耳朵里是湟郁清和的声音,心中又是那冰冷的嘲笑:
真会演。
椒瑛忍不住咬了下唇。
湟郁看到她的神情,又问:
“很不舒服么?要不去看看医生?”
椒瑛不再管心中的对话,反而伸了伸胳膊,有些歉意地和湟郁说:
“没事,我好像有点瞌睡了,我可以进去躺一会儿吗?”她指着船舱,用水晶般的眸子看他。
湟郁直接站起身:“走吧。”
凛夜寂的绿瞳一直漠然看着碧水蓝天,似乎并不在意两人。
椒瑛在软塌上躺好,湟郁给她拉上一层蚕丝被,俯身看着她,道:
“我在外边,有什么事叫我。”
椒瑛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如果要下船了就叫我。”她对他说。
“不急。”湟郁回首对她淡笑。
船在湖面上轻轻摇晃,过了一会,凛夜寂忽然问:
“她怕吵么?”声音依然淡漠如常。
湟郁微微动了动指尖,然后说:
“加一层隔音壁就可以。”
幽荧君扯了扯嘴角,说:
“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认识。”
“幽荧君,她不是刺客,我可以保证。”湟郁果断而坚决地说。
沉默片刻,凛夜寂问:
“她一直在你身边么?”
“对,已经有几天了。”
凛夜寂还是不放心,又说:
“时间还长,江怀侯愿意为我慢慢说说么?”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小船摆入了藕花深处。
湟郁又向船舱内看了一眼,不远的距离,他能看到她那像粘了银粉的弯曲睫毛,白嫩的小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椒瑛还在睡,就像昨天一样,从下午稍微晚一点时候一直睡到日暮天黑。
凛夜寂也投去一瞥,椒瑛头朝他们这边睡,他也能看到女子安静的睡颜。
真的很安静,只看那绵长的呼吸,看那染紫的长长银发,都令人觉得心灵宁静。
一种仿佛经历过所有苦难后知足的安宁。
“都这么晚了,你可真惯着她。”他随口一说。
湟郁浅笑,没有回应。他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
“你对她有感情么?”
“我想应该有一点吧。”
“男女之情么?”
他摇头:“不会。”
他依然无法感觉到,那种名为“爱”的感觉。
船只继续缓缓前行,穿梭于如伞的荷叶与亭亭荷花之间,也许是荷香太过浓郁,也许是时间已经太晚。
椒瑛颤动羽睫,带着笑张开眼睛,在船内的木质舱壁上,还能看到水的光影摇晃。
她坐了起来,外面的两人听到动静,皆向里看去。
只见那银紫色的发丝如同天国的锦缎,铺在女子窈窕的肩背上,她转过脸来,白皙面庞是染着睡醒的粉晕,眸子晶莹,因为怔忡还没有什么表情。
“阿瑛,睡好了么?”湟郁勾着淡笑,和她说话。
像一只小兔子……
椒瑛点了点头,有些发干的嘴唇展开笑容,她叠好被子走了出来。
“哇。”女子不由得低叹,他们正在藕花丛中啊!
“快点划,找不到回去的路啦!”隔着一片碧绿荷叶与白粉荷花,旁边一只小木船向前行去。
船的主人似乎有些着急,只听“哗啦哗啦”的水浪声。
椒瑛是站着的,她转头一看,小舟上有一位罗衣小姐及其侍女,她垂眼询问湟郁:
“是……?”
“正巧赶上了啊,阿瑛。”湟郁笑意点点。
就在下一瞬那些栖息于水渚的鸟禽似乎被那急匆匆的闯入者惊吓到,只听得“啪啦啦”挥动翅膀的声音,日暮荷塘之上,蓦地飞起数十只白色水鸟。给沉静的深蓝天空注入鲜活的亮色。
朔方
当身穿黑蓝软甲的虞青翎走进青金大殿时,沙岐王正在浏览一张物资清单,旁边站着近侍官辙。
沙岐王似乎很快就看完了,她扬手将纸递给辙,道:
“明早再去,也许还要再加些东西。”
辙看到虞青翎走了过来,知王有事相议,于是鞠了鞠:
“是,辙先告退。”
赫勒低声“嗯”了一声便看向被她召唤来的虞将军,并不顾忌还未离去的辙,说:
“虞将军,你还在。”威严的气势中少了嘲讽之意。
虞青翎一时不甚明白,下一瞬便知道是何意了。
传统节日中的春节就要到来,沙岐王允许属下不必上报即可离开军营过节,近些天士兵却是走了一些。
蓝发男子颔首,问:
“王召我来是何事?”
“明天便是旧历中的除夕夜,虞将军不走么?”赫勒瞥他一眼,踱步到堆着书、文卷、地图的大理石桌后。
虞青翎想了想,说:
“青翎想留下来,也许王还需要用到我。”
他感觉赫勒似乎又轻呵了一声,低头找文卷的沙岐王微微抬了抬手,“请坐,坐在孤对面。”
虞青翎知道赫勒不在乎繁文缛节,不管她还站着自己便拉过兽皮椅坐了下来。
“明晚孤要举办晚宴,这是今年的策划和往年记录,”雪肤赤瞳的沙岐王一边说,一边将一沓不厚的纸推给对面的男子,“孤叫你来,一是将此事通知给你,另外,宴会重点在节目,虞将军是否有些新点子?”
虞青翎从那按在文件上指骨修长的手向上看去,黑色窄袖,纤细的胳膊,微勾的红唇,如墨的黑发,锐利的红冶眼瞳。
这样奇特的女子,人间百年,怕也只有她一人。
“我需要时间来看和想。”
面对站立俯视他的赫勒,他抬起眼皮。
“现在可以开始么?希望孤不会打扰你。”赫勒挑眉,“有何建议及时讲出来即可。”
虞青翎点点头开始翻阅文件,赫勒也坐了下来,继续查看今日未阅完的报告。
男子看着看着,便感到略微汗颜,他不禁抬眸观察神情严肃的女王。
“王,我会叨扰你么?”他开口。
“请讲。”赫勒未抬眼,目光在快速阅览文字。
“这难道……是您的意思?”他合上文件,北方实在是太过狂野、开放、暴力。
记录并不繁琐,但他仅从那些简短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勾勒出一幅令内敛自制的剑阁弟子震惊的景象。
“赤手与剑齿熊斗,三人亡,后王胜,众人欢呼。”
“美姬数百,歌舞罢,皆分与将士。”
“力士格斗,至死而止。”
“蛮族酋长以美姬喂食人猿,王笑,复赠出众者有十。”
赫勒终于正视他,赤瞳中是冷肃和无谓,道:
“虞将军,孤宴请的不是普通士兵,多是孤的藩王,北漠部落首领,孤这样说,你还会惊讶么?”
英俊的男子轻拢眉,北方蛮族?他摇了摇头:
“可是这样,未免太残酷。”
“那你有何建议?”说这一句话时,赫勒没有使用“虞将军”,语气也不带王者的傲然,似乎只是在和他讨论。
“我建议取消可能导致受伤甚至死亡的节目,既然是迎接新年的宴会,能否让众人欢乐地度过呢?可以加一些搞笑的、趣味的表演、高雅的歌舞,青翎愿立即前往朔方城请戏者。”
“欢乐、高雅?”沙岐王不以为然。
“您说他们是北方蛮人,也许可以让他们体验另外一种文化。”
“虞将军,你如何认为他们会喜欢?”在赫勒心中,虞青翎的这番话愚蠢至极。
“青翎认为这种对美的感知是人们共通的,以求驯化蛮性,建立他们对善美的信仰。”
赫勒挑眉:“信仰?你在和孤说信仰?”
男子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青翎认为王以血腥的方式对待蛮人,是为征服,但最彻底的征服不是威慑,而是文化和精神上的同化。”
“将军,你说得对,”赫勒注视着他,“但你还没有了解他们,他们没有信仰,那告诉孤,你有什么信仰?”
那半眯的红瞳锐利地探入他碧蓝如水的眼中,真让虞青翎有一时哑然,但下一刻,他便道:
“愿世间人人平等,不再有阶级欺压的痛苦。”
眉眼英俊的男子目光澄澈而虔诚。
他说得其实是实话。
赫勒轻笑一声转开了头,“那不可能。”
虞青翎大概也料想到了这样结果,只是平静地说:
“您说的是信仰。”
他接着又说:
“在青翎读过的书中,古时玄奘通过讲解佛法,让原本以拜火教为国教的撒马尔罕国国王改信佛教,王,也许可以统一各部落的信仰。”
赫勒用眼角余光睨他,微微摇头:
“虞将军,你读的书多却没有看看现实,你的理想也不切于实际,孤给你一次机会,明早你可以和辙同去买人,挑人,同样,孤允你不去宴会。”沙岐王说完,复又低头看书,“你可以走了。”
虞青翎沉默片刻,道:
“那明晚臣会要好好见一下现实。”他将文件收拾好,便准备去找辙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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