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纷争宴会

流洲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亭·惊梦》

小庭深院,莺鸟啼啭,屋内女郎问:

“春香,可曾叫人扫除□□?”

另一个柔细声回答:

“分付了。”

屋门打开,花钿云髻,罗衣添香的小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丫鬟。

“早茶时了,请行。”

小姐美目含愁,行行复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凛夜寂抱肩倚着门框,瞥了一眼里面站着的两人。

“这句话好熟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是崔莺莺么?”椒瑛看着小姐走远,歪头问湟郁。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金发男子听罢弯起了唇,清润的声音道:

“阿瑛记错了,这是牡丹亭,是杜丽娘,你说的崔莺莺是西厢记。”

“喔……”椒瑛低下了头。

大门处忽然传来一句话,不大的声音,却如平地炸雷。

“殿下,刺客找到了。”

院中的两人蓦然回头,懒散倚门的黑衣男子也站直了,只见那差使依然躬着身:

“只是……”

“什么?”冷沉的声音。

“她已经死了。思想盒被毁,两位无常认为是自杀。”

椒瑛有些惊讶,湟郁轻拍她的背,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凛夜寂也正向他们看来,他站在阴影中,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绿瞳却幽亮沁人。

“江怀侯,刺客找到了,一道去看看么?”

湟郁却垂首看向椒瑛,被看的人一愣,立即说:“我也想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湟郁回答她。

既然弄了这么大动静,凛夜寂起初便不想失败,他的搜索方式是平面式推近加上封锁,在幽荧君的计划里,抓到那个画娥是迟早的事,地点在……流洲楼外楼。

现在是早上,林远岫还在睡梦中时,就听到“砰砰”两声似乎很小心的叩门声。

“少主、少主!”

恭敬却急切,不是舞雩。

外面有些混乱,侍女在央求:

“不要进去!少主还在休息……”

“神君就要来了,快把他叫起来!”冷漠的斥声。

还未睡醒的男子皱了皱眉,倏地睁开眼,穿着青色寝衣趿拉上羊绒拖鞋,披上大氅。

“少主、少主……”又是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林远岫倒没有起床气,只是有些疑惑,他拉开房门。

门外是一个一脸忧色的侍女,正挡着后面的黑色宽袍侍卫。

“少主,出事了!”丫头慌张道。

舞雩一路跑着、打听着,终于来到那个发现刺客的地方,她心中焦急万分,想要上前去看,却是被幽荧君的侍卫拦住而不得靠近一分。

女子没有办法,她敛起神色,决定立刻去找林远岫。

楼外楼主连衣服也没有换,便随着侍女和幽荧君的侍卫赶到楼下。

他听到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他认得,她每次着急小跑时就是这样。

林远岫回头看去,清丽的素衣女子眉间拢着担忧,这两天……

似乎不太一样。

“少主,舞雩来晚了。”她的发丝如水纹摇晃。

“你听说了么?”这件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女子凝重地点了点头。

“一起去看看吧。”林远岫回身,继续往前走。

“少主,我为你去取一件斗篷吧。”舞雩在他身边道。

男子摇了摇头:“没事。”

这时之前的那位侍女对舞雩说:“雩姐姐,我去吧。”

“取那件黑色貂裘。”舞雩轻声吩咐。

林远岫没有再说什么话。

他们到时,侍卫依然拦住不准靠近,说是要等幽荧君到来。

尽管鬼兵围城、不分白昼黑夜的搜查,也没有打扰这座繁华的流洲城,椒瑛在车上了解到楼外楼是人间屈指可数的娱乐歌舞之地,现在下来,沿着水上的雕刻莲花的九曲石桥向后院走去,远远的还能听到飘渺的乐曲,杯盏相碰、欢声笑语……

而雕梁画栋、华莲重葩、珍树猗猗、奇卉萋萋,更是目不暇接。

椒瑛转着头,这边看看、那边瞅瞅,水晶般的眸子里是新奇和喜悦。

由于昨日落水的缘故,她今天换了一件浅绿连衣裙,往日沉静的女子也有了活泼生气。

“殿下来了!”穿过一条走廊,领着他们的差事喊到。

楼外楼的一些侍女看过来,当看到凛夜寂和湟郁时纷纷露出羡艳的目光。

“天哪,那就是神君吗?”

“我一直以为少主已经是标志的男子,没想到……”

“那位金发的玉人是谁?他的眼角下似乎还有花纹……”

“你们看到那个绿衣服的女郎么?看样子不是侍女,竟然能和幽荧君并行,还有那人,真是羡慕啊。”

“呃……”一句句话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椒瑛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不怎么喜欢成为众人的焦点。

湟郁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唇角染上点点笑意。

林远岫在等幽荧君来的时间里,已经穿上貂裘,用侍女端来的清水拭了一把脸。

而舞雩则不时向里面看去,众多侍卫挡着她的视线。

姐姐……是你吗?

“殿下来了,记得行礼。”在他们旁边,站的是一黑一白两个高帽人,正是黑白无常,黑无常范无救提醒道。

面对走来的三个容姿绝世的人,周围侍从弯腰行礼。

楼外楼主鞠了鞠,态度谦逊:

“幽荧君,我是楼外楼的老板,林远岫。”

他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湟郁。

椒瑛觉得自己一介凡人,既不是神君、亦非王侯,却因为跟在身份尊贵的两个男子身边受人礼拜,她觉得很不合适,但终究没有说话,此时说话,更不合适了吧。

凛夜寂只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身旁的金发男子,嗓音淡然:

“江怀侯。”

他没有介绍椒瑛。

舞雩眼波一震,他就是江怀侯!他怎么正好和幽荧君一起来了?

湟郁颔首,看向林远岫的神情莫测。

接着凛夜寂便向着封锁之地而去,椒瑛正站着犹豫,湟郁也停顿住,在一片寂静中问:

“你害怕?”

似乎有侍女倒吸气的声音。

“……”那我就去吧。银发女子摇头,很轻地回答:“不是。”

她跟了过去。身后侍女的交谈模模糊糊:

“她是江怀侯的什么?”

“江怀侯的声音真是醉人。”

“江怀侯对她多么温柔啊!”

“你们都离开。”林远岫对聚集的侍女说,声音有一些冷,“注意言行。”

侍女们扫兴离去,没有人注意到楼外楼主眼底的阴沉。

舞雩心中忧虑,看到远岫终于向院内走去,她立即跟上。

庭院内有一棵枝头光秃秃的橘树,在树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靠树坐着一个薄衣影子。

两位无常在前边引路,白无常谢必安道:

“思想盒确定已毁,应该是某种毒药。”

凛夜寂没有说话,走过去伸手隔空用神力探查。

椒瑛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心中骇然。

思想盒被毁,那就是真正的死亡,没有下界的重生、没有现实中的梦醒,那具沉睡的□□,已然没有了生命……

蓬莱为何会设计这种死亡?

--因为需要,需要有人再也说不出秘密。

她看了一眼湟郁,男子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处小院。

后面的楼外楼主和舞雩也跟来了,舞雩直直看着树下的侧影,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姐姐了,不到两天的相处时间让她暂时辨认不出。

她的眼神一晃,认出那是一棵橘树。

素衣女子心中一凉,停了呼吸。

“他喜欢吃橘子,最喜欢那种小金橘,没有籽儿的……”

她垂下眼来,掩饰着自己的哀伤。

林远岫凝了一瞬身边的女子。

“来看看是你的人吗?林楼主。”黑无常范无救道。

林远岫走了过去,舞雩也跟上。

“不是,”楼外楼主对着幽荧神君和两位无常摇头,“她不是楼外楼的人。”

“楼外楼这么多人,你能记得?”范无救又说。

凛夜寂一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披貂裘的男子。

林远岫不卑不亢地回答:

“楼外楼普通侍女32人,做杂务重活的男仆29人,前面上台的有42位,算上我共……”

“你随便说不也行吗?”范无救打断了他。

“您可以去查。”林远岫一派坦然。

“不必了。”却是幽荧君扬手制止。

“不用怀疑他。”凛夜寂转向楼外楼主,声音一如淡漠:“多有打扰,林楼主。”

林远岫抱拳,闭着眼说道:“我确不知情。”

凛夜寂向外走去,一边吩咐无常:

“将尸体替林楼主扔到海里,撤出楼外楼,刺客已伏,正好今日岁末,将士可以离开了。”

路过湟郁身边时,他随便问了一句:

“江怀侯有所发现?”

湟郁收回观察的目光,自谦道:“愚见而已。”

椒瑛因为好奇瞪大眼看他,她没有说话,湟郁却从那晶莹的眼眸中读懂了,微微一笑。

“等会告诉你。”

幽荧君的车驾走了,重重士兵也走了,楼外楼恢复了之前的安宁,丝竹与歌舞依旧,那些工作的侍女依旧。

舞雩跟在沉默的林远岫身后,心间暗涛席卷。

他们走到廊内,舞雩开口说话,声音有丝喑哑:

“远……少主,我给你去做饭吧。”

不知为何,她无法喊他“远岫”了,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欺骗了他吗?

林远岫转过身面对她,微敛墨瞳,表情有些疏冷,不似往昔温和。

“舞雩。”

他念她的名字。

舞雩心里一咯噔,感觉自己差点掩饰不住。

“为什么叫醒我的人不是你?”

黑发男子沉着声音问。

“你起的一直比我早,所有人都知道刺客被发现了,你也知道了吧……但是你第一时间没有去叫我。”

“你去了哪里?”他凉凉地问。

舞雩眨了一下眼,心中大痛。

远岫、远岫,你到底还是怀疑我了啊……

“我当时……有一点胃疼。”她垂下了眼。

林远岫摇了摇头,“请不要对我说谎。”

舞雩猛地抬眼看他,暗影间,深目高鼻的英俊男子似乎有一些沉痛和不忍。

下一句话,让舞雩感到天旋地转:

“两天前,真的是兰么?”

那一天,他就开始怀疑她了?

“扑通!”一声,清瘦的素衣女子跪了下来。美丽的脸庞上,淌下两行被风吹冷的泪水。

“远岫……她是我的姐姐……”

舞雩啜泣着,她知道她要失去他的信任了,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她再也无法离得他如此近了……

“她为谁工作?”站着的男子问她,任由她跪在那里,再也不会向上一次那样将她一把拉起。

舞雩伏在地面上摇头,她依然在流泪,“少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姐姐很早就分开了,但是我绝不会害您的……请您相信我……”

林远岫忽然觉得,无论是那狐裘锦衾、或是这貂绒斗篷,都无法为他抵御寒冷。

因为那寒冷不在冬天,而在自己的心里怀间。

“舞雩,”他垂眼又看了一瞬跪地的女子,叹息:

“你让我很失望,我原本以为……”

但是再也没有后话了,年轻的楼外楼主已抬步离去。

青色寝衣的衣摆消失的那一瞬,舞雩感到有一支冰凌刺入了她的心脏。

心被刺破、绞碎,疼痛与寒冷一寸寸扩大……蔓延至全身。

素衣女子捂着心口,颤抖着、无声地流淌着泪水,几近昏厥。

“那是一处偏院,四周都是墙壁,只有一条通道,树在靠中间的位置。”马车内,湟郁为椒瑛讲述着。

“现场被保存的很好,周围盖着薄雪的地面没有脚印。”

椒瑛似乎也回忆起来,点点头。

凛夜寂淡淡瞥了一眼两人,开口:

“到这种程度,应该明白了吧。”

椒瑛茫然瞪大眼,斜了一眼黑衣男子。

“等等,让我想想。”她却这样对湟郁说。

她才不是笨人。

“你说周围没有脚印,只有我们去的那一条路上有脚印,那说明刺客也是从那条路走的。”

“对。”清润入画的江怀侯点头鼓励她。

“刺客是从那里走过去的,所以她开始就在楼外楼内,但是林楼主说他不认识,如果林楼主说的是实话……”

“他说的是实话。”凛夜寂冷然打断了她。

“……”椒瑛默了默,继续道:

“所以就是刺客自己藏在楼外楼,或者……”

“或者什么?”湟郁眯着眼,弯起红唇。

“其他人把她藏在那?”

“刺客自杀,已是走投无路,藏她的人不一定是幕后指使,也许出于感情吧……”

幽荧君一脸淡漠地做出结论。

不会推理的胡乱推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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