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北

他们于第二日黄昏时分抵达沙岐王驻军之地。

尽管在帝丘已准备了御寒的棉衣与狐裘，冽冽北方依然吹得两人脸颊冰凉。

沙岐王的使者到来迎接时，椒瑛因奔波劳累晃了一下，湟郁立即扶住她。

椒瑛转头想向他道谢，却见湟郁侧着脸看向另一边，她的目光追寻而去，只看见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一转即逝。

椒瑛心中一惊，一些片段连缀起来：那个黑纱覆面的女子和魁梧的男人，轩辕部落的两个袭击者，那晚幽荧君击伤一人，如今只剩下那位黑纱女子了。

为什么一直都有人追杀湟郁？

使者将他们引向青金石宫殿东侧。

使者问：“你们需何种奖励？我会向王禀告。”

椒瑛对方才之事不露声色，用眼睛询问湟郁，男子露出微笑：

“说出你的愿望吧。”

椒瑛点点头，对使者道：“大人，卑人不求荣华地位，但求一身武学功夫，在尘世保命足矣。”

“……”湟郁听罢垂下眼。

他们进入侧翼的一处院落，穿过两边种植灌木的白石小径。

“贵客，请等待安排。”使者推开一扇房门。

屋内陈设并非华贵，亦不简陋，使者离去后，湟郁让椒瑛在一张石屏椅上休息，他走出门。

椒瑛等了一会，也走了出去。

她轻声穿梭于松树与假山点缀的巨大花园中。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一堵由苍绿树叶组成的墙另一侧，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的音色依然犹如珠玉，可却如此冰冷，它带着一种蔑视——就像幽荧君的语气，或者说，那是神君对人类讲话的语气。

椒瑛停下脚步。

她轻轻蹲下，透过交织枝叶间微小的空隙看去。

她本应该紧张心跳，可此时她却格外平静，仿佛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已在脑中徘徊许久，只待真相揭露的一刻。

她认出来那个黑纱女子，正是那日在流洲楼外楼唱《上邪》的歌女，也是假意帮忙又反手一击的女子。

黑衣女子手持细剑指向闲适站立的江怀侯，没有半点畏惧。

“我也许杀不了你，但我要来杀你！我为被你除掉的家族和被你改变生命的人报仇！孤光君！”

树叶相隔的另一边，椒瑛缓缓瞪大眼睛。

孤光君！

孤光君！

那位女子的声音不停回响，真正知道真相时，椒瑛却觉得无法接受。

鬼兵围城之时，烟霞君向他一拜，宴席比武力压洪征王，凛夜寂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还说：“他能应付得了。”

只听孤光君淡漠地说：“我不杀你，你走吧。”

与此同时，黑衣女子飞速刺来。

椒瑛并没有看到湟郁做了什么，就像那天在画舫上有无形的利刃隔开女子的喉咙一样，这一次，她只看到那个黑衣人身形一顿，细剑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那人也摔倒下来。

空气中似乎有一片红色的血雾，血的腥味立即飘了过来。

椒瑛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小点声音，但立即被孤光君察觉。

金发神君倏然转过眼，目光如电，在发现是谁后猛地一怔。

舞雩倒在地上，细剑就在她的手旁，而剑尖也只离孤光君咫尺之遥，可她全身筋脉俱断，一丝也无法动弹……

刚才他做了什么？他似乎仅仅只是动了一动手指。这就是孤光神君的力量么？他之前从未使用过神力吧……如此恐怖……何日能及……

那一抹金色衣角从视线匆匆荡开。

湟郁推开密密的枝叶直接走到椒瑛身前，椒瑛蹲在地上，在男子笼罩的阴影下，抬头看着他。

椒瑛吞了口唾沫，忽然感觉有些害怕，仿佛他们间的过往都成为泡沫破碎，此时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鬼面杀神、修罗孤光。

“你……你就是孤光君……？”

他会想对待那个女子一样一眼不眨地除掉她么？——因为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湟郁看到了她眼底的恐惧，他单膝跪在椒瑛面前，怕她忽然起身逃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那俊美的容颜此时在椒瑛眼里变得更加高贵和神圣，这样天神般的脸庞笼在一片阴影中，他轻皱着眉，湛蓝色的双瞳露出哀伤的亮光，宛如月下珍珠的光泽。

“阿瑛……你怕我吗？你会怪我欺骗你吗？你……”

孤光神君断断续续说着，他不料会如此突然，他仿佛一个脆弱的少年，害怕自己的朋友忽然走掉，留他一人在黑暗里。

椒瑛瞪着眼：“你……您……会伤害我吗？”

湟郁苦笑：“过去我隐瞒了你很多，可唯独这一件事上——”他敛下金色睫毛，似乎是不信任的失望，似乎是庄重的诺言，“我会保护你，以前是真的，现在、未来也不会变。”

他抓紧了她的手腕。

“孤光君的事情，请听我说。”

椒瑛眼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她点点头：“你不杀我，我就不害怕。”

湟郁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杀你？”

“因为孤光君……”椒瑛垂下眼。

“你刚来蓬莱不久，也许不知道它的过去，在一两年前，仙境由烛照君一党人统领，而烛照君就是……我的哥哥。”

“在我还很小，没有完全掌握孤光神力时，烛照君带我去了幽都的妖谷。那是一个会让人彻底死亡的地方，如此，便再无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说及那段时间，男子的眼睛变得幽暗起来，而对曾经地狱般的经历，他只轻巧带过。

“我侥幸活了下来。但我发现，只是离开妖谷半步，就会有无数魔兽受到命令一般攻击我。当时控制幽都的不是幽荧君，而是磷留侯，他听命于烛照君将我禁锢在地狱。”

“我杀了他，但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烛照君的人，所以我剪掉他的党羽，在仙境的黄金阙中除掉了烛照君。”

“我杀戮成狂，老师便让我隐去身份，到人间来修行……“星星”是孤光君的神兽星日马。”

他简短讲完后，注视着椒瑛。

椒瑛眨眨眼睛，“我……还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就是那个……天哪……”

湟郁站起来拉她：“不会有什么不同……起来罢。”

椒瑛忽然想起，问：“那个刺客呢？”

“是寻我来报仇——我没有杀她，你放心，她过会就能自己站起来，只是我废去了她的武功。”

朔方北

湟郁对椒瑛说“不会有什么不同”，却并非如此。

因他对椒瑛说出过往后，觉得不必要再继续隐瞒孤光君的身份，于是当早已查明江怀侯真实身份的沙岐王尽地主之谊邀请孤光君参加宴席时，他便答应了。

于是，孤光神君在人间的沙岐王军营中一事便在人间迅速传开，亦上达仙境。由此引发更多的事情：

且不说沙岐王麾下不论男女老少士兵欲窥见传说中神君的容貌，朔方城与四周各郡都有慕名者、好奇者聚集而来。这些麻烦最后以沙岐王的强硬手段被阻挡在外，暂且稳住。

那日宴席尚未结束，整个朔方城漫天下起了花雨。

在那之前，便有传闻说：

“花君要到人间来了。”

漪花君乃仙境第一美人，于是人间轰动，再引来另一波的慕名者。

有人传言花君此次下凡是为了追逐孤光君，于是人间霎时产生了无数描写花君与孤光君曲折情感经历的话本。

但凡之前见过江怀侯的人，都会对这些话本嗤之以鼻，并挑起另一波说论：孤光君与一位无名的银发美人相伴相随。

而这些事情，那三人却是毫不知晓。

听闻漪花君降临朔方城，远在帝丘的烟霞君不放心自己那任性妹妹，于是车马奔波也早早赶去。

之后一天，魍魉君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