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青金石宫殿的接见厅举行。
大厅虽然在沙岐王手里经过了改造,但仍旧残留有前一位主人时期的富丽堂皇之感,宴席时,这种华丽揭开面纱,更加显露出来。
沙岐王坐于主位,身穿黑色君王长袍,左肩由金线刺有一只鹰爪。
在她旁边是头戴墨玉冠的蓝发将军,目如明星,英气逼人。
幽荧君并不在场,主客是孤光君及与他同行的女子,同席者还有军中其他将领。
当这寒冷之地漫天开始飘起百花花瓣,有人前来通报:
“王,仙境的漪花君就在殿外。”
不管是已掌握的情报还是由她敏锐的头脑来推测,答案都很明显,沙岐王的红瞳扫过持杯低目的孤光君,这个带来麻烦的人倒是置身事外,她只做了合乎礼仪的吩咐:
“正好,请花君入席吧。”
不到她实在不想忍受时,她也不愿得罪太多人——尤其是神君。
花君还未现身,整个大厅便充满了醉人的花香,当盛装的漪花君宛如一只盛开的粉紫玫瑰立于门前,整个屋内人的眼睛都恨不得贴到仙君身上。
青翎只看了漪花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他觉得确实很美,但也只是对一个美丽事物的称赞而已,他将目光看向身旁的沙岐王,眼底露出温柔笑意。
站在一旁端茶送水的宁巧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即去看青翎,仿佛要求证他会不会目眩神迷,可当宁巧看到青翎在看谁时,心里仿佛被捶了一下,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湟郁抬眼一瞥,算是认一认,他在仙境时间不长,大多都是少年时的记忆,他记得这个花君——现实里家族之间有往来,曾经有一次宴会,她那时就已经展露出美人的痕迹,他记得她曾是个高傲的女孩。
现在不知为何而来?
沙岐王只是坐着,也不起身,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吩咐为花君安排座位。
熙玉眼波扫视一周,立即看到了垂下眼不再看她的湟郁,心尖一跳,随即目光便狠狠钉向坐在他近旁的椒瑛。
这是椒瑛第一次见到漪花君熙玉,这个在她的命运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
在之后椒瑛回顾自己的生命时,她会想,自己的命运是从哪一天开始扭转的呢?也许就是在熙玉见到她、她遇到熙玉的这一天。
椒瑛坐在那里,抬头看着。
她站在斜照入光滑地板的阳光中,带来了满屋的花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身姿窈窕,紫发闪着光泽,一袭烟紫束腰裙,用各种丝线绣着繁复的花样,薄纱间隐隐露出雪白的双腿,她脚踩水晶鞋,走了过来。
她如此耀眼夺目,以至于让人无法发现她身边的侍女。
因各位都是挨着坐下,已没有靠近主座的空位,侍者给漪花君选了较靠后的位置。
侍者躬身请着,漪花君却是不动,在她身旁的侍女绿池了解主人,开口责备:
“你当花君是什么人?孤光君亦在此,与花君同为仙君,沙岐王何必区别对待?”说到最后,话锋转向了沙岐王。
还不等赫勒开口,坐于孤光君对面的将军慌张起身,又是激动又是恐惧地发着抖,让出座位来。
熙玉坐下,收了收棠色披帛,听沙岐王说:
“孤会安排人来教授椒瑛姑娘,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多谢沙岐王。”湟郁淡笑,向那边点点头。
跟着那清朗的声音,是女子低而谦卑的道谢:“椒瑛谢沙岐王。”
熙玉并不愚笨,她顿时感到两人关系亲近非同一般,不自禁扣紧手指,又拿右手勾来新呈上的玉杯,抬眼一笑:
“孤光神君,冒昧一问,这是哪位仙君,本君似乎不曾见过。”
椒瑛感到了话中的锋芒,她抬起头,原先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向后一缩。仿佛在避开对方将来施加于她的伤害。
湟郁目光一敛,皱起眉,她何必针对椒瑛?心中有些猜测,只觉荒谬。
他的手覆在椒瑛手上,这个小动作让熙玉在心底尖叫。
“我和阿瑛都在人间,并非仙境中人。”
他这样说,是将她与自己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椒瑛的手抖了一下,他用力握住,以示安慰。
熙玉又惊又气,却依然维持笑容,她看向湟郁的眼睛,迷人的双目清冷如雪。
她从来不会认输。
她转开话题,嗓音娇甜慵懒:
“仙境无聊,听说人间来了一位神君,我也来玩玩。”
椒瑛想到沬邑的妲己,却惊叹于漪花君那美丽的声音完全出于自然,没有一丝故作姿态,还有比漪花君更完美的基因么?
熙玉说话的当,湟郁却偏过头来,在椒瑛耳边低语:
“还想呆着么?我们走吧。”
唇齿间的温热气流都宛如暖风吹过她的耳垂。
椒瑛转过来,看到那极致的容颜后退拉开距离,眼角下的金色蝶纹熠熠闪光。
“能走吗?”她悄声问。
“孤光君。”熙玉暗自咬着牙说,“我们少年时也是玩伴,你前些日子回到蓬莱碰不着人影,这次可否陪熙玉游览人间?”
不料回应她的却是对方拉着另一位女子的手站了起来。
湟郁此时大概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说他现在已心中有人,漪花君过去也未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但他也会顾及她的颜面,于是微笑着看她,说:
“漪花君,恐怕我还有其他事离不开身,烟霞君正在帝丘,也许你可以去找你的哥哥。”
说罢他便向沙岐王点头以作别。
沙岐王已安排了人将他们带去青金宫殿外一座矮山下暂居的院落。
两人离席,熙玉呆着无趣,起身命令沙岐王:
“给本君准备客房,本君要歇息。”
沙岐王转向她,不笑也不怒,但熙玉却被她周身某种气魄惊了一下,这个女人,怎么会在无声中就如此骇人!
沙岐王点头,唇角一斜,“恐怕这寒酸之处没有什么地方适合花君的身份,不要怪孤委屈你。”
她抬了抬手,吩咐:“带花君去客房。”
绿池关上房门,领路的侍者还未走远,漪花君操起黑漆方桌上的冰纹杯用力摔在地上。
“她是什么人!”熙玉尖叫一声,仿佛摔碎的被子就是椒瑛。
绿池见花君又发脾气,只低下头,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花君那样高傲的人,在仙境等了那么久,到头来却看到孤光君身边已有别人,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下午时分,青金石宫殿中,侍卫来通报:
“王,烟霞君前来,说要见花君。”
“啪!”
赫勒听罢将笔掷到桌上。
“去告诉他,孤政务繁忙,无暇迎接,还有,孤的军营本不可擅自闯入。”沙岐王神色不悦。
过了一会,侍卫又回来了。
“吾王,烟霞神君说他们通过了您的任务。”
赫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是允诺。
枭衍只怕熙玉又要大闹,虽知语黛并不想见到熙玉,仍然带她过来了。
路上,沙岐王使者问他们:
“两位有何愿望?由卑职转述沙岐王。”
“低低,你有什么愿望?”烟霞君问。
语黛自然不会独自接下奖励,她不像椒瑛那样苦苦寻求独自生存之术,想来却没有什么需要沙岐王实现的愿望,于是说:
“还是交给你吧。”
枭衍笑着“哎”了一声,道: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呀。”
“那我们暂且留着好不好?等你想出来时。”
“我们的愿望暂且不说。”烟霞君对侍卫说。
那人引了两位到漪花君下榻之处,里面却是无人。
枭衍心想熙玉定是去寻孤光君,便问:“可知孤光君在何处?”
“在军营附近”
“快请带路。”
他们走过宫殿之外的青金石围墙,向着黄沙席卷的军营而去,远远可见交叉而立的尖锐木栏,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半人高的兽面铜炉,到夜晚时会燃起火焰用作照明。
路过练兵场时,语黛看到应该是门匾的地方挂着枯白的长角牛骨,那头骨如此巨大,两角伸展三米之长,仿佛远古巨兽的遗骸。
他们向着军营后方的矮山方向走去,这是漠寒之地,没有南方水乡的依依杨柳,莺歌燕舞,那山上的树林是苍灰色的,风沙之上的高空只有鹰唳回响。
山下有一处府邸,他们走到湟郁和椒瑛所住的小院时,那两人正坐在避风的亭中,身前红泥小炉上煮着一壶茶。
“两位好惬意。”烟霞君携着语黛大步走来。
湟郁含笑点头,示意一旁铺有豹皮的长椅,“请坐,不知两位何时抵达。”
椒瑛起身准备倒茶,发现没有多余茶杯,便要回屋内取来。
“椒瑛姑娘,”枭衍叫住了她,紫发神君摇头:“不必了,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椒瑛看了看烟霞君,又看向湟郁。
枭衍一脸亏欠:“孤光君,我那刁蛮的妹妹来了,从小娇惯,以后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啊!”
湟郁目光一闪,竟是为此,莫非那花君还要做出什么事来?他只微笑道:
“烟霞君客气。”
“椒瑛姑娘……”容姿昳丽的烟霞君又转向银发女子,欲言又止。
“烟霞神君有何事?”椒瑛问道。
“唉……!”他一叹,“以后若她为难你,我这个做哥哥的先赔个不是。”
说着枭衍便朝椒瑛躬身拜了拜。
“神君!”椒瑛慌张,却不好扶他,伸出手又放了下去,不知所措:“可受不得!您让我惶恐了。”
湟郁听到那话,心想枭衍定是了解他的妹妹,此番又是请求担待又是赔罪,让他不禁皱眉,可看到椒瑛拘谨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于是忍不住露出柔和笑容。
“烟霞君,你吓到阿瑛了。”
他含笑的声音清灵动人,一边说着,伸手把椒瑛拉了回来。
枭衍却仍有担忧,只道:“但愿可以相安无事吧……”
语黛向椒瑛走近两步,问:“椒瑛,你们向沙岐王要了什么奖励?”
“现在我留在此习武。”椒瑛回答。
“习武?”语黛似乎对这个回复十分惊讶,她挑了挑眉,忍不住瞟了一眼湟郁。
意思便是:有孤光君在你身旁,何需习武?
椒瑛大概明白,只苦笑,后也好心劝告她:
“语黛,人总是要靠自己的。”
这一句不声不响的话,落在众人心里都是冷冷的像一块铁。
湟郁脸庞上淡雅的笑意消退,垂下眼。枭衍看了看语黛,不是滋味。
语黛点了点头,却在心里掂量着这句话,之后两人便离去。
他们一路又问了几人,在军营前遇到漪花君和她的侍女,此时正是长河落日。
一见到熙玉,枭衍立即拿出兄长的架子,呵道:
“你跑来做什么?”
熙玉的眼风扫过语黛,粉发女子低下头去,花君不避讳,正好却有一肚子气,美目一瞪,一串话抢着冲出,话音都连在一块儿:
“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那个椒瑛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直骗我?大哥——!”
漪花君的哥哥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语言的攻击。
等熙玉质问完,他便拿墨色的眼睛盯住她,神情严肃:
“所以,你要做什么?”
熙玉抬了抬尖巧的下颌,碧蓝色的眼里闪出坚定和执着的光: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熙玉!”
“枭衍!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熙玉拿涂有丹寇的指甲指向他身旁的语黛。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熙玉冷冷说了声,转过去不再理自己的哥哥,“天要黑了,我要去休息了。”
烟霞君和语黛也留了下来,同住在山下府邸,和湟郁两人的院落相隔不远。只有漪花君仍在青金宫殿的客房,且宫殿的主人对她不闻不问。
次日,绿池得知烟霞君和孤光君都安排了院落,于是把此事告诉漪花君,花君当即寻去了沙岐王。
练兵场。
沙岐王一身蟒皮战衣,两人高的角狼王美狄亚蹲在一旁。
花君到来后,士兵都偷偷看向那边,悄声讨论沙岐王和花君谁最美。
“沙岐王,本君问你,”漪花君款款而来,步踏莲华,虽娇美却不失气魄。
“为何你安排两位仙君院落,却让本君住一间客房?”
美人生气,风华不减。有士兵面红如醉,只喃喃心已碾碎在花君脚下。
“哦。”
面对气势汹汹的花君,沙岐王起初都未转身面对,直到质问完,她才斜眼看来,笑了一声。
“漪花君,久居仙境,自然不知人间事,两位仙君完成了孤的任务,而你没有。”
熙玉这时才发现,这个之前她并未放在眼里的沙岐王,居然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沙岐王,你竟敢如此无礼!本君且不治你的罪,快为本君安排住处,就在另两位仙君旁!”
赫勒微微皱眉,她眯起眼睛盯着那位盛气凌人的仙境花君,她对此事本就不耐。
“恐怕花君不能遂愿。”在朔方不停息的凛风中,沙岐王冷冷回答。
“孤这里有规矩。”赫勒不再多说,也不待她多说,熙玉立刻厉斥:
“沙岐王!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本君降罪于你么!”
赫勒此时才转身面向漪花君,她向她走了两步,黑发翻飞。
“怕你。”赫勒单调地、讥诮地重复这两字。
“别说是你。”她站住,用她血红的双瞳看入漪花君的眼中,仿佛一个恶魔盯着一只小鹿,而熙玉在此刻居然有一丝畏惧,随后便被无尽的恼怒取代。
“孤连战神都不怕!”沙岐王勾起红唇,声裂金石,冷眼看着那位仙君脸上的羞怒与惧怕。
风向倏然而变,周围霎时浮现出无数闪光的点——那是锋利如刀刃的花瓣,自漪花君向沙岐王飞速旋转着绞来!
而沙岐王却站着未动。
早已察觉出敌意的角狼王美狄亚如鬼魅般扑来,对着漪花君张开血盆大口,一声怒吼居然震乱气流,令花刃如落花轻轻飘散满地。
“啊——!”熙玉半是惊吓半是受击,举袖遮脸后退数步,而绿池已被气流冲倒在地,正狼狈地爬起来。
熙玉狠狠甩袖,看到沙岐王仍然站在那里,姿势未变,笑意轻蔑,而庞然巨兽蹲伏在旁,她握紧袖下玉指,留下一句:“沙岐王,本君记得今天!”便携侍女离去。
这是一段很俗的故事=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人间熙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