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你没事吧?”

门被推开,见着人,胡水子嘴比脑子快,没反应完全,关心就麻溜送上了。

凌清看向他,随手关门,笑着作答:“没事。”

粗略环视一周,才发觉,只余四人了。

陈挺留意到他的神情,自觉解释说:“昨天踢掉的人还蛮多的,我们,算是凭运气躲过一劫。”

从床下爬起来的刘欢,尚睡眼惺忪,边打哈欠边说话:“凌清?”

他揉了揉眼睛,脖子往前伸了些,激动之色难掩,一个滑溜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凌清!”

凌清坐下,将稍显宽带的衣服,用根丝带在腰处系紧了些,不免疑惑:“嗯?”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说什么屁话?”胡水子往地上一蹲,伸手就是一弹,崩在刘欢脑门正中央上。

“唉哟!”刘欢吃痛,有些冤枉:“什么啊。昨天,我饿啊,就到处去找吃的。好巧不巧,看到院里有棵果树,就爬了上去,果儿挺甜,就边吃边吹风。然后,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胡水子比较暴躁:“别卖关子,老套死了。”

生怕脑门再遭殃一次,刘欢识趣地接上话:“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好像就是推凌清下水那人,被押着进了门。我卡在树上,都能听到鞭声,比放炮还响亮,不过,那人嚎得比较模糊。后来,连陆大人都来了,当然,他来,我就被发现了。至于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他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多凶险!所以我才担心凌清有什么有事啊?”

凌清潦潦朝他致谢,问道:“什么时候?”

“未时左右。”

陈挺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差不多在你落水后,那个人就被拉去审了。效率还行。”

隔了些时候,他呢喃一句:“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能审出来些什么?”

凌清眸光暗了些,刚想问“半老儿被关在哪”,门便被敲响。

随即,刘洺带着他的笑容面皮大跨步进来了:“早好啊。”

基本都是点头回应——动一下,证明自己是活的。

除了刘欢,嬉皮笑脸地亮着双眼睛,坐在地上搓了搓手:“吃饭了?”

刘洺顿时垮下脸,吓唬人:“早知道把你也扔了,留着你,把我们为善司吃空了怎么办!”

刘欢没了笑样,往床沿里挪动,没忍住小声嘀咕:“饿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

胡水子保护欲上脑门,将他往身旁一拽,锐着眼睛,迎头对上刘洺:“你不是来送饭的吗?”

“送饭的不是那个嬷嬷吗?”陈挺嫌弃地出声。

刘洺呵呵一声:“现在你们的状态很难以形容啊,直视你们,就像在凝视着一群在我坟前蹦跶的!想到将来还要与你们共事,就心如刀绞。”

凌清笑着:好超前的喻体……

“不至于吧?”

“至于。”刘洺收了玩笑话,退后一步,将身边人手中捧着的紫红色折子掰开。

清了清嗓门,用一本正经的语调宣读:“为善司,司使之令:”

他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偷偷翘上上眼皮儿、逾越折子顶部的视线,瞅见胡水子等人把笑脸收了,满意地继续——“设司初心,实为践善……”

深谙折子上文字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来历,深谙前半部分语气东拼西凑的不连贯,还有几句过分拗口,刘洺被迫停下来三番,捋直了舌头,才正里正气地说了重要部分:

“责令:胡水子、陈挺、刘欢、二……狗、凌清……均为副手备职,至于任职对象,日后择定。”

后面无关紧要的名字讯息便没念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听懂了吗?”

凌清掀起眼皮,借助得天独厚的位置条件,往折子上看了一眼:狗爬字。

他往里想了一分:备职,还要踢人吗?

污名昭著的为善司,如此讲究?

见有人护着,刘欢理直气也壮:“副手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可以吃很多的东西?”

刘洺狠狠瞪了他一眼,感叹着:打死他,也不会让这人在自己“麾下”。

“副手就是打杂、跑路的,诸如,调取资料一类的。”他尽力用了最平实的语言:“至于吃的,看功劳大小吧。”

“怎么能算立功?”

“从犯人口中挖出点东西,可算有功。另外,抓了什么要犯,或者提供什么妙招,这种。”

刘欢眼睛又亮了,就像谁在他眼里燃了根蜡烛,光芒逐渐放大:“听起来很有希望,我愿意、也喜欢当副手。”

“但愿。”终于结束这损身体废脑子的聊天,刘洺迅捷地打破他的幻想:“事实上,副手不是那么好当的。所以,接下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你们都需要学一些东西,哦,不对,是学很多东西。”

此话一落,才算“掷地有声”。

一声起,一声落。反正屋子里安静了一晌,倒也不稀奇——大多是目不识丁之辈,若真论起文字功夫,再高的脾性也顶不起“士气”。

见气氛凉了,刘洺加了把火:“不用担心,我们的夫子非同一般,保证不出十日,你们会有质的飞跃。当然,至于是哪方面的飞跃,比较难定,得看个人。另外,课业要温习,身体要勤练,方能助你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副手。可明白?”

一众齐声:“明白。”

刘洺大叹一口气,任务结束,自在非常了,朝外面喊了声:“嬷嬷,你进来吧。”

他脚尖戳了下地,又道“另外,吃完便出发,我在外面候着等会带你们出去见夫子……算了,懒得麻烦,我与你们一同吃,然后,刚好顺路去见夫子。”

耳朵才传音,心里就加工琢磨尽了:意识到他要蹭吃蹭喝了,一屋子的人都提高了警惕。

几乎不用猜,早饭又是一桶蒸饼。

只是这次,蒸饼要更香软一些,不似先前那般干出裂痕……活像是,木桶这一方天地,无端闹了旱灾?

盖子被移开的一瞬间,六七八只手几乎全挤进去。

艰难地将手拔出来,晃得在地上原地摇摆的桶,便只剩个滑溜溜的底儿了,底下还有两粒残留的屑。

刘洺没能阻止眼珠去好奇外面的世界——一双眼都快瞪出来了。

好家伙,据他观察,除了凌清要温柔些,全他妈塞了满怀,愣是一个不肯留给他!

好歹低头不见抬头见几天了吧,没有情也有意啊!

他郁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把几墙之隔“惯会乱用词”的关五也“关联”了一遍。

提着桶的老嬷嬷也是,面色还没全然调整回来,只呆愣愣地看着这一个个巴掌大的蒸饼,在人手中像颗小肉丸子一样,一口就没了。

幸好书看得少,不然得浮想联翩多少吃人怪了!

拍了拍胸脯以定心,老嬷嬷合上盖子。从震惊的巨大情绪包裹中,用力拔出双腿,往外走出去。

出了门,就是一阵狂奔,提着衣裙的素常优雅都抛之脑后不知多远了。

“果然,人少分的就是多!”胡水子塞了一嘴,口齿不清地说话,见黑了脸的刘洺,三下五除二吞了下去,演了一出:“这位官爷,实在不好意思,说给您留两个。可这蒸饼也怪,偏偏就是喜欢我们这些下层人的肚子。你看,”

他指了指肚子:“躺得扎扎实实的。”

刘洺用嘴角往上吹着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抱着刀转身,也没管是不是有人没吃完,包着一口气:“走,去见夫子了!”

凌清咽下最后一口,先了一步跟上,离得近,就听见他细细小小的抱怨声:

“都一群什么变得?吃那么快?这是烧杀抢掠了别人的几张嘴,几个胃?……”

被他逗笑了,凌清没憋出,迎头就被瞪了一眼。

绕过一个院子,便到了。

同想象中的私塾或是学堂不同,这里单单纯纯、从头到尾都干净得没有一张桌椅,就一片光秃秃的地儿,除却那棵约莫三人环抱的老树。

夫子背对人而立,许是有些老,背比较弓,格外突出。其他部件倒挺完整,没少胳膊没缺腿,瞧这纯粹的背影,不太像有故事感的人。

刘洺携刀在手,行礼:“夫子,人我带来了。那便先行离开了。”

夫子没转身,只是,有道热气从脑门上徐徐升起。随后,浑厚且瓷实的声音响起,听来中气十足的:“不急。大人特意交代了,我‘出山’,机会难得,你和关五也一并来学。”

夫子瞒了点事实:大人只是觉得麻雀在耳畔,吵得慌。

想想,他无声鬼魅一笑。

茶水灵光,转眼便偷了他的欢喜,半空飞扬,啪嗒没地了。

刘洺被惊得差点没握住刀,脚下一歪。刚想发声,就看到树的那头,一脸愁郁的关五,便知没了转机,丧着气怪腔怪调:“是。”

还忍不住腹诽:屁的机会难得,军营里不是每年一见,年年如此吗?!

凌清盯着背影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夫子,包装感很重。

以为他便这般背影示人了,就先一步席地坐下。

夫子蓦地转过身,嘴里噙着音“席地……”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凌清,声音小了些许“而坐。”

在其他人落座天然之地时,夫子不禁虚着眼睛打量了凌清一眼,摸着他下巴上那撮新粘上去的白毛,故作深沉地道了句“有眼力见儿。”

凌清笑着看回去,心里只道:耍滑头而已。

“介绍一下,我叫华锦,各位可叫我华夫子,听着很有圣人之气。我无师从,但好歹也是辅佐过太子……侍卫的人,尚能算作有资历。跟着我,虽不至于一朝升天,香玉在怀;但至少,能脱了凡骨,有点形象。”

凌清没忍住,抑着声笑:除了名字,全是废话。

华锦收了嘴角的笑,瞪圆了眼看他:“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凌清下意识“嗯”了一声,无奈对上他那逐渐变得诡异的眼神,连忙改口:“不,夫子您实在风趣。”

“哦?”华锦笑了:“眼尖儿啊!夫子我,当年,也确实是个风流人物。那时多少的蜂蝶绕身,还真是这骨子里的风趣儒雅之气招引的。”

凌清眼底笑意散不开,又实在接不住他这话,便倾身行了个半礼。

“离题了。我来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因此,接下来,你们行程如下:

“五更起身,效祖刘之勤勉,以练就雄健体魄;辰时至巳时,学乐天之孜矻,以得获满腹经纶;未时至酉时,承逸少之苦练,以精通兵器使用。”

这番文绉绉的话,实在比冬日的鹅毛大雪效力显著,有才学的没才学的,都被这雪被埋了个彻彻底底。

半天没听到回音,华锦就近走到刘洺面前,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来复述一遍。”

从来话术不断的刘洺硬生生词穷了,他憋了半天,只吱了一声“……啊?”

“一看就没认真。”

华锦又走了两步,两脚落在凌清面前:“你来。”

凌清有些意外,但依旧顺着他的意思,几乎是脱口而出。

只是,才说个“五更”,就被制止了,华锦收回支在他面前的手,小声说了句:“不必了,我自己都有点忘了。”

凌清:“……”

真是靠谱的夫子!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明日便开始施行。”

刘欢缓缓举起手。

华锦略带愁容地看过去,心里后悔没听凌清复述完,只得将刚刚那番话断断续续磨蹭了两遍,才忧心忡忡地抬手,示意他说。

“那个,华夫子,什么时候吃饭呢?我好像没太听到。”

华锦脸上生出裂痕:说都没说,能听到怪了。

如隔着一层膜,他听到自己生涩的回答:“……正常三餐时间。”

“哦,明白了。”为表谢意,刘欢从脑子里艰难挖掘出一个雅词:“谢谢华夫子解惑。”

翌日,公鸡没有找到“雄竞”的对象,无聊地仰头栽了过去。

在月亮正温柔俯照的天色里,一群人哈欠连天地站到了山底。

有人抗议:“华夫子,鸡都没打鸣,是不是太早了?”

华锦精神气头很不错:“你是人是鸡,如此自我诋毁,罚三圈!”

在那个人的哀嚎声中,五更的“雄健体魄”拉开帷幕——说白了,就是围着这阴气满满的山,绕着颠七拐八的路晨跑。

毕竟第一天,又是新鲜的场地,都没什么量度标准,连华锦心里都没数,就说了句“先跑着,我看看情况。”

凌清体力不太跟得上,绕完一转后,就有些匀不上气来,跑到极限便申请脱离了队伍。

靠树而立,他观察了半天:队伍最后几乎只剩下一两人了。

而夫子所谓的限度,大概就是:跑“死”最后一个人的圈数?

等这堆人爬着回了院,蒸饼如期而至,还多了桶自舀的白粥。

凌清休息得差不多回了气,许是累,比平日多拿了几个饼,沾着白粥下咽。

而从来最积极吃饭的刘欢,跑得已是七窍全飞,四脚朝天赖在地上,看食物的眼神都没了光。

“别泄气啊!”华锦的体力比想象中的好太多,全程跟完,呼吸都不见得多么“跌宕起伏”,他抓着饼,几乎是以品鉴的姿势在吃:“吃完,我们来感受感受文人之气。保证把你们一个二个熏得贼香,管他什么虫子来了,都先晕头倒向一阵。”

胡水子调了呼吸,往地上一躺,手一弯便作枕:“是吗?那我得是香臭香臭的,跑完一身汗!”

刘欢想爬起来吃东西,手却软得往地上掉,他试图抬了几次,无济于事,只好丧气地乱倒:“把香留给我的尸体吧,我先死了!”

“至于吗?”华锦很轻松,“不过,我也理解你们。当年,跟着那个陆大人跑,也是跑得我只剩魂了,不知道飘了几天才归位。”

隔了一息,他慰藉道:“人生嘛,习惯就好。”

刘洺从地上挺起来:“嗯,习惯就好。”

差不多吃完早饭,几乎没有多的空歇时间,华锦所说的文人之气便飘来了。

不多,只有两三摞半人高的书卷。

“还是那句话,我司囊空如洗。这些都是能经得起再用的书,识字的拿,不识字的先跟着我念,看不懂没关系,听得懂就行,我们要求不高的。”

这两个时辰相较轻松些,华锦对于读书声中异常响亮的呼噜声也没多加注意,只是摇头晃头地沉浸在朗读中。

凌清将一些启蒙的书挪开,翻了几本相对深难些的,偶尔和了几句华锦的诵读,恋恋不舍地混完了这短暂如一瞬的时间。

或许,书卷是灵魂的归宿。

凌清对这“时辰如秒过”的现象给出解释。

至于下午,是离“将士”字眼最近的环节。

华锦是打口面功夫的,每每讲完,便由关五与刘洺做示范。

“舞刀弄枪的,虽然不是我的专长。但能力这东西,讲究随化、迁移。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稍加苦练,虽不至一境界,但护自己周全是能做到的。”

华锦抄起一把长槍,“只有先有本事护住自己,才能于别人有用。懂了就开练,不用吆喝回来。”

凌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很快收得干干净净。

他将罗列的兵器一一看过,挑了把做工精细、刀鞘雕纹浮饰的短刀。

等大家都执好兵器,华锦便开始进行亲自指导。

他转悠完一圈,相当欣慰地点了点头:“今年的人,还不错。”

刘洺耍了点花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伎俩,也相当有看头:“当然,由我亲挑出的人。”

“哟,看把你神气的,眉毛都飞上天了。”

结束一天的流程,亥时四刻,各自准时上床。

可能对于每一个来此的人,此前入狱的时间,都在“如履薄冰”地过活。

如果所言不假,身侧的几人,心性尚未溃烂。

可能,今夜,疲累卷身,身下的僵硬也无故化作棉花堆,轻柔地按抚开拧成结的神经。

凌清侧了脸,承了少许夜月银光,闭上眼,嘴角勾了抹笑。

他想:会焕然一新吗?

祖刘:闻鸡起舞主人公

乐天:白居易,求学之路相当艰辛

逸少:王羲之

公鸡“雄竞”:之前看了则可能不靠谱的科普文,鸡打鸣是公鸡为了展现自己的“雄气”(胜负欲这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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