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止,马车迫停。
都不需要用脚招呼,超长时间训练出的肌肉本能就已将刘关二人提起就位。
才咂摸完一口带着睡意的口水,刘洺伸了伸懒腰:“来活了?”
刀剑相交,发出锐鸣,车夫的头被按进马车里,隔着掀起一点的帘子,能看清外头贼人的、布料很差的黑衣。
“有钱交钱,没钱给命。这是规矩,破不得!”
刘洺扬起声音,一边准备救人,一边唠嗑:“钱不急,要多少有多少。就是不知道,这一条命,当值多少钱?”
“贱命贱买,贵命贵买,当然是,你有多少钱,这命便值多少钱喽!”说话那人还滑腔一阵,“瞧我们这生意做的,多顾人面子,简直将自我价值拔到了世俗不可及的高度。”
“那我没有价值怎么说?”刘洺甩了甩背后的刀,嘴上没闲着:“我就是一浪子,什么吃喝拉撒嫖赌娼,坏事做尽。恐怕,分文不值吧,可能,还要请您施舍一点自我价值呢!”
跟待宰对象聊到失语,的确是黑衣侠的第一次,他停顿了很久,才说:“怎么个施舍法?”
“用你的钱,来助我改邪归正,这以后,劫我才有的抢嘛。”
没等人动脑子思考,刘洺腾地起身,短刀撬开车夫颈侧的长刀,和关五默契配合,将人往上一提一拽,将车夫随便扔在了马车上,又顺手交了个锋。
陆妄看了他们两眼:“小心些。”
两人几乎同时回头,应声后便掀开帘子,纵身一跳。
风雪只现了个身,便又被拦截在外。
地上的车夫功夫浅,又被吓破了胆,只窝在地上,偏偏还没个人来扶他,他便往里缩成一坨。
陆妄掀了就近的帘子一角,观摩半角打斗的场景,顺带估了一下对面的战力和人数。
一般拦财截钱的,人手都这么多了?
凌清轻按下半出鞘的短刀,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身子紧绷了一分。
他凑近车壁聆听,无果,便照旧掀开一角直观:
场面混乱程度算轻,双方除了人数上差距,战力值也悬殊。
刘洺惯用长剑,此刻短刀已被掷出作一人喉咙上的点缀,他步履轻盈如飞,脚尖点雪地而留痕不深。所过之处,滞后性地绽开片片血红。
关五是力气居上,什么兵器都算顺手。借脚力踹飞人,捡起武器就是用,一刀拍倒一个。
而此时,他像一顶箭来箭折、刀来刀断的厚盾,前行少阻。
出门大概没看黄历的黑衣领头人,在无休止的退后当中,调整策略,指挥人将箭尽数往马车上招呼。
马车还算结实,只帷幕被打得摇摆成舞,单薄处甚至有了疮痍。
陆妄手速快,用车内自备的刀打掉飞来的箭支,手法凌厉且张狂,用力之处,箭皆折损。
凌清坐得不算安生,防备的同时,他观察了一下通过帘子射入的箭,以及无窗之处的痕迹。
当即,他便相中了陆妄的坐处,利落地挪了过来。
陆妄察觉到他的动作,有些意外,察觉到他的意图,便让出了位。
凌清低身,包着手帕拈起地上断裂的箭头,确认无毒后,他捡起一些,又坐了回去。
用箭者,是少数,而箭头支数现已算多,想必这层隐危稍见颓势。
刘关二人,以马车为维护点,能退但难攻,相对有些掣肘。
加之人手过多,疲累之下,不用看都知道时间推进后的结果:
刘洺脚下的步子加重迟缓,关五恐也要多抡几刀才能拍飞一个人。
而这劣势,在黑衣人群蜂拥而上时,便已显兆头。
被护着的排头两位,拼命用大刀劈断帷幕,帷幕一角裂开,豁成小裂口,将内外连成一个世界。
凌清想也没想,抽出俩箭头,用力就是一抛!
距离不算选,加之正中脆弱致命处,两人当即便血染门口,倒下去时,还“卖友”地砸倒了两个人。
意外从眼眸闪过,陆妄动作迅捷地追着刚刚那处豁口,三两步便挥刀开出一条路,跳下去时,横扫周遭一片。
待“战况”稳定下来,陆妄朝车厢看了一眼,将没尽的意外品味殆尽。
吵闹不断,人也好,风雪也罢,都扯着嗓子瞎嘶吼——有点飘离世界之外的疯疯癫癫。
凌清思绪回笼,忙将车夫扶坐起来,问道:“还有力气吗?”
车夫是被吓着了,但没被伤着,也到底是个中年男人,连忙点头:“有,有。”
“你去赶车。”
“啊?”
凌清没跟人废话,不顾生死地掀了帷帐,一把拽出车夫,力气不足,车夫自己顶上,摇着晃着坐下了。
渐渐地,马车向前驱动。
黑衣人所要不过钱财,命是其次。因此,都或多或少、或被动或主动地跟着马车挪动。
人流方向一变,斗争主方向也跟着变动。
凌清将箭头当石子投,且只往柔软并致命处扔,前期将人护得毫发不伤。
刘关二人察觉到情况,默契地飞身跟上,只护车头便轻松很多。
他们相背而战,手法近乎相同,而雪地上的脚步起合出奇的一致。
抓紧时机,秉住短刀,凌清便跳下马车,向目标“擒王”的陆妄前进。
陆妄不愧为少年名将,他比刘洺反应速度还要快,同时,力气似乎也丝毫不输关五。
锐步向前,长刀作护,所向披靡。
凌清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缀在他身后,短刀耍出幻影,挑倒回去的刀剑要么自我相向、要么落地成秽。
本无意保护不必要的人,但发现这人根本不需要保护。
方才留意到他“强逼”车夫的行为,陆妄又看了眼他的刀下人,无意观其狰狞之姿,心里却离题般泛起点点兴味。
箭头用尽,凌清力气有些淡了。
他又观察了一圈:将树头上那只利箭看得清楚,又将成夜里波浪状倒下的排排黑衣人纳入眼中。
陆妄势如破竹,刀上染了不知几层红。
大概,此刀随了临时主人,全无退意,步步紧逼,直到挑断带头人喉头的血管才微微敛了气势与锋芒。
凌清目光紧随那根由雪树上下来、速度极快的利箭。
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善意的冠衔,绝非明智之举。
在几乎不容反应的时间里,凌清握紧短刀,在陆妄甩掉刀上浓稠成“粥”的血时,将箭头挑歪。
因力气的缘故,箭头还是擦过手腕,留了一道血红长痕。
陆妄没挪动身子,只偏了一下头,将腕处私藏的暗箭对准雪盖的树头,短箭没挨着雪花分毫,便夺人性命于肉身不可及范围内。
低头时,他丢了手上的刀,速度地撕下一脚衣袍,对着那处并不算小的伤痕绕缠。
凌清目光有些晃,许是精力耗尽,他没站稳,像身侧无意识地倒去。
磕地上时,灵魂表层轻震:雪地,何时这般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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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炉送出点点香气,屋中氤氲起慵懒的缓意。
凌清睁眼时,只觉浑身发软、发暖。
下意识关注起周遭环境:
屋子宽敞,窗明几净的。布置简单,比寻常寝屋,多立一小书架,上置书卷,全无奢豪之调,却也绝非贫苦之象,至于其间偶现的刀剑,便显出内敛的张狂。
他微皱眉:“这是哪儿?”
好在只有睡熟的身子才会麻痹神经,初醒,手腕处的痛意就瓜分着他尚还稀薄的理智,压根儿没工夫多想。
凌清轻抿干涩的唇,半坐起身来,从被子里捞出手,将一旁冰凉的水杯端起,刚润上唇,门就开了。
见人醒了,陆妄倒也不奇怪,掩上门道:“冷水放下。”
凌清“嗯”了一声,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陆妄:“……”
陆妄将宋遇准备的东西都放好,亲手从他手中取过冷水杯,换上一杯温热的水。
凌清望了眼水,又看了眼陆妄,沾了点水光的唇张合:“我喝那杯。”
“不行。”
“我喝那杯。”凌清有些犯执拗,见陆妄真跟他较上劲儿了,就伸出手去“抢”。
陆妄不理解他的行为,但宋遇的确千叮万嘱。
于是,他钳住凌清的手腕,在对方的注视下,仰头将这杯水喝尽。
然后,将空水杯递出:“喝?”
凌清:“……”
他抽回手,无奈解释:“冷水醒神。”
按照宋遇原话,陆妄答道:“冷水伤身。”
凌清眼见僵不动他,便捧着温水勉强喝了几口,暖了胃,又吃了两口东西垫肚子,最后,乖乖地端起药喝完。
一系列动作顺畅又迅速,以至于凌清边擦嘴边看他时,陆妄还有些抽离现实。
“陆大人,这是哪儿?”凌清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问道。
陆妄回神,淡淡:“我房里。”
“……?”
看清他眼里的疑惑,陆妄解释道:“你师父不空:刘洺也成了大病号。”
“哦。”凌清没细究受伤缘由,只望着屋外有些暗的天色,有“睡前看书”习惯的他,问道:“有书吗?”
陆妄轻挑眉,起身从旁取下两本,“你爱看的。”
看到书名时,凌清愣住了——《尉缭子》。
其实幼时他真的几乎什么书都看,家里密密麻麻、垒起来十个他高的书堆里,他几乎做到本本读尽。
而只余为何是“几乎”,单纯因为不喜“兵书”。
处于心理上的偏见吧,又或是先天性的不喜欢——可,这一切在遇到那个“小男孩”之后,发生了改变。
摔个半死都要取下放在高处的兵书;就算读不懂、不懂到眉毛乱飞,也要执拗地读下去……那人读书时,眉眼间并非安和的,而是隐隐浮动着英气,带有陌生的血腥气。
许是因为陌生吧,他一眼便沉浸其中。
也试着去接受,而后,几日后,他高举《尉缭子》,在院子里宣扬:“吾心偏向此书!”
笑得院里两人前仰后合。
“…谢了。”凌清没敢问,接过时,心跳有些乱,试着平静良久后,他才翻开了书卷。
将他眼底的震颤看得一清二楚,陆妄倚着桌,勾了下唇。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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