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尽管伤深,但毕竟伤在左手,影响较小。

凌清赖在陆妄床上,赖了两天便主动回“一罪方休”去了。

“阿浊,你不在,简直错过了一出好戏。”

凌清瞥了一眼饭桌一脚突然亮了眼睛的温厉,疑惑不怎么深地回道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问:“怎么?”

“昨天咱任务的地盘在旧式青楼。那些个漂亮女人一网一网地涌上来,结果刘欢这厮,全程一句话‘有饭吗?’”胡水子边说边笑,脑袋吃了好几筷子还不止话:“神得很。”

温厉点评道:“别人是‘色狼扑食’,他是实打实的‘饿狼扑食’。”

“任务时间那么长,饿了不是很正常。”刘欢一脸的纯天然疑惑,筷子叮咚敲着已经见底的碗。“而且,我饿得快嘛。”

陈挺迅疾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筷子:“筷子敲碗,是讨口子的活儿,别乱扮角色。”

“咦,说得好像我不是一样。”

凌清在一旁笑得很随性,见一桌子吃得差不多,便问道:“今明两天有任务吗?”

陈挺想了想,耐心解答:“刘小人说,今晚好好睡,明天之后只用做定量的训练。”

凌清实在没忍住,趁他思考时,问道:“刘小人?”

“嗯,要我俩做前盾给他挡箭的人,算什么大人!不大只能小了……”陈挺和胡水子对视一眼,眼里是一致的“苦闷”。

凌清不免一笑:前盾…

温厉在一旁应和一句:“有逻辑。”

陈挺脑子动好了,便道:“至于任务安排,后续看具体情况,但多数任务应该都是需要脑子那种。”

“既然需要脑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补点脑子?”刘欢再度敲碗,连讨菜内容都想明白了。

“欢儿,先天东西,没有就是没有,补的话,容易补错位。”温厉颜色温和。

刘欢又敲碗:“哦,我知道,只是想吃猪脑肉罢了。”

温厉:“……”

今晚刘欢收拾碗筷,他单手捂着肚子,以留恋的双眼锁定着碗盘上的剩菜,虽然只有一片冷得无形可言的油菜叶子。

床上的人东西倒腾完,睡姿差不多定了。

结果一望,见他居然还在原地,眼放绿光。

不知是谁,甩了双臭袜子过去,准头甚好地落在刘洺脸上,随即,玩天玩地的声音弹出:“欢儿,臭味能调动食欲吗?”

刘欢:“……小心我爬回来啃你的脚!”

走出门的人回伸进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两只脚都要!”

被反将一军的陈挺倒回床位:“啊,忘了,这是吃过尸体的人,我的臭脚丫又算什么呢?”

说着,他还动了动脚上的大拇指:“脚丫丫,你还不够格啊。”

坐在床边脑内温习诗书的温厉,头一遭听到如此露骨的话题,惊地栽滚到了床底。

砸出结结实实的闷雷声。

他爬上来,语调上上下下、语速老大爷爬坡:“他…真吃…人啊?”

趁人不在,陈挺立刻化身大厨,一顿添油加醋:“对哦,抱着烂了个把月的尸体直接生撕硬啃呢!”

“天呐,我的个娘亲啊……”温厉不知想到什么,蜷成一团又摔了下去:“他吃活的吗?”

“活的鲜,说不定哦。”陈挺兴致高涨。

幸好刘欢动作快,门一开,人站进来,话题便被迫戛然而止。

只是,原本同他靠榻而眠的温厉,却僵持了死半天,最后睡到了地上。

刘欢反思了半天,完全没想出除了脚臭、呼噜以外能扰人睡眠的缺点。

他望着隔了一床距离的墙壁,小声问道:“我怎么了吗?”

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声细细的反复呢喃“子不语怪力乱神”……,和一阵更比一阵高的呼噜声。

两天后,为善司大门里侧。

除了以有罪人身份选出的几十个人手,还有为善司的本司司力,一并落定于宽敞的大院内。

以“大郎”为头的猎犬们,在人的牵领下,晃着脑袋端坐成行,同人一起整装待发。

陆妄仍旧黑衣不改,长发被束上,露出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脸,神情淡漠得像尊俊美的石头,身后两侧缀着刘洺和关五。

他的视野囊括在场的一切活物,包括那群狗们,却几乎是一眼便锁定了凌清的位置。

凌清气色不错,着上墨黑司内定服,露出的肌肤皎白。站姿笔挺不疑,别着短刀的腰带裹束出一截细软的腰肢,而其下的长腿笔直,无多加的杂饰,整个人显得干爽利落。

而眸间常带的冷调,添了一分凌厉。

他迅速收回视线,道:“安都城外的茶城,大量流民引发暴动,伤亡惨重。任务是:配合平定兼济搜救。明白?”

听惯了刘洺说话的前后回环、左弯右绕,陆妄的表述便显得过分精简,语气冷凛,透着不容拒绝的强悍威压。

像是被情绪感染了般,凌清第一次顺着人声回答:“明白。”

队伍出发之后,他紧随陆妄步子,上了马车,而随车之人,依旧是刘洺和关五,连落座的位次排布都与上次风雪遇害时无二。

刘洺嘴是闲不住的,尤其是收没了对凌清“局外人”的戒备后:

“按照已知的破坏力来看,这次暴动,不出意外是有组织的。茶城之东南,有一河名为与月河,常年不封冻,算是一条生命之河,但河却被肆意污浊,其间甚至多次出现了尸体。”

关五问道:“尸体是哪些人的?”

刘洺解释道:“都是女子,且,均是有孕之人。我查了一下,这些女人有些共同特点,最显著的是,家里男人有钱有粮。如此一看,背后动机就比较显然了。”

“过于凶残了吧。”关五叹道。

“恐怕,不止于此吧。”刘洺情绪偏低,将为数不多的两张舆图摊开,另递出一份予陆妄,道:“你俩将就看一份。”

闻言,凌清主动靠近了些,目光落在纸上。

茶城与安都距离上虽不算远,但近年发展差异可谓云泥。

具体原因恐能追溯至离北久战前期的军用补贴。

茶城,顾名思义,以茶为名,富庶程度不告而知。

而所谓“宰头羊”的道理也在这里,一期承全部费用,二期八成,之后也不曾低于六成。

如此,就算再强的马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与月河自茶城城北流出,于东南一带造福一方,并汇集于坤城北,而上述河段皆作为入海河流之支流存在。如需特别行动以压下暴动,则需同时了解茶城、坤城的相关情况。”

凌清一眼扫了个大概,挑了几处着重看。

刘洺突然抬头:“阿浊,之前的二十幅画像,完全证明了你的记忆能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当大人的舆图。”

“嗯?”凌清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路感不好。”

“啊?看不出来啊。”

凌清没答,脑中却已将路线走了一遍。

“那也没关系,大人路感很好,你跟紧就是。”刘洺为他宽心,也试图把自己脱离由茶城暴动而引起的低迷情绪:“在离北时,有处小城,据说是前前代之伟业,人困其中,便难以走出,类似于原野迷宫。”

直觉是关于陆妄的事迹,凌清眸光亮了一分,耳中没落下他的任一字眼。

“我们的陆将军,少年意气,一往无前,跟遛狗一样把我们拽着走,而几乎才走完半程,他便找到出路。而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们带训新兵蛋子,他原封不动地走完一遍,还另带我俩走完剩下半城,最后开新路出去。”

刘洺激动非常:“如何,这个路感,你满意否?”

凌清看向陆妄,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舆图挪到自己眸中,深邃的眼中情绪难明。

他顿了下:“满意。”

“那是自然,陆将军可是数一数二的名将……”刘洺又开启了长段闲聊模式,“…和其他将军不一样,从军时,跟着陆将军,不会有太大的压抑情绪…”

听及此,陆妄往后微微一靠,余光瞥见凌清眼里亮着的光点。

凌清被逗笑了,似是听了刘洺的话,他转过来,看向陆妄,弯弯的眉眼间,盈着笑意,问道:“为何?”

陆妄微挑眉,反应过来他问“为何军中气氛不一…”,不加思考地,他答道:“‘转移注意’。”

见凌清若有所思,他便多解释了几遍,同时自己也跟着陷入回忆。

幼时,他所见的军营,气氛阴冷,鲜少有人言欢说笑。

也能理解,有的人,一辈子临死前,才面临一次生死命题;而营中之人,却时时见证、乃至经历着生死命题之考验。

敌人手下血躯成池成林,而初出茅庐的他,节节败退。

沙场非儿戏,哪怕他是大将军之子,也没有豁免此命题的权利。

当时所带少量兵士,是为吸引火力。哪晓得,敌人拐弯抹角的目标是他。

兵力不够,伤亡惨重。在晦暗林中,空气如凝结般,压得人浑身沉重。

面对溃不成军的窘境,面对同他一般年纪的毛头小子们的意志消沉,生性少言的他讲了人生第一个笑话——大概是出于,兵可退,将不可退。

笑话没惹笑任何一个人,反倒是另一小子,嘴皮一翻,平日压抑着的话跟找到爆炸点了般,炸出一阵笑声。

虽说笑声添了些麻烦,但至少,意志到位,执行不是问题。

死里逃生之后,他在训练之余,常寻些杂书,去学些话术。

后来,军营里气氛活络了,也激活了刘洺等人的出色口才。

虽有生死这两个大字顶头,但,“转移注意”是个不二妙招。

…听完,凌清笑道:“陆将军的确治军有方。”

陆妄微微一顿:

来为善司前,除几个大腕以外,人人都唤他一声“陆将军”。

但,当这几个字眼由他口中说出,似乎铁马冰河的岁月都滚入了冷梅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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