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半个下午,都格外清闲。

躺到晚饭饭点时候,“一罪方休”里才有人说话。

“睡得真爽!就是有点儿饿了。”

“欸?还没有人去领饭吗?”

“今天该李三了,他没在,应该去拿了吧!”

“不是,那个陆大人怎么来了!他妈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屋内乱腾起来,飞到地上的被子被匆匆捡回来,脱了的衣服立马被套回身上……

门一打开,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床上正齐齐整整地坐着一大排人。

陆妄一步跨进环视后,目光晦明不清地往角落看了一眼,微皱眉。

刘洺紧随其后,一进来,没多张望,抬眼就惊呼:“这阵仗!”

“大人们,有什么事吗?”刘欢勇敢提问,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他,痛苦非常地咽下了到嘴的“我们想要吃饭了”。

刘洺抬头,指尖一勾,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抬着两张草席进来,掀开上面一层。

“李三么这不是?!”

“我的爹,我的娘,睡一觉起来人死了!”

没等议论声起来,刘洺借嗓门儿压下:“今儿散步的时候,这个叫李三的,满脖子是血的躺在地上,抬回去时还有救,就随便弄了两下,目前还有两口气吧。”

“哦,没死啊!”

“不是,之前是快死了,现在是要死了!”

“没区别啊,不是!”

刘洺盯着这一来一往的两人,短刀杵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安静,听我说。”

“……”凌清睡得有些深,被梦境缠得紧,好不容易挣脱开,睁眼便瞧着一个个绷得紧实的后背,他恍惚了一下:“?”

坐起来时,就听刘洺说“刚盘问了几间房,目前就剩你们屋了,谁动的手自己站出来!别逼我们一顿乱杀!”

几个脑袋晃了几下,又有小声的交谈声响起,语气中兼有疑惑与恐惧。

凌清束紧睡得松松垮垮的衣服,穿上鞋,瞥了眼地上的人,淡淡道:“我伤的人。”

一屋子的人拐着视线疯狂跑到凌清身上,连一旁静坐成尊像的陆妄都挪了挪头,看向他。

刘洺看着他身上这身熟悉的黑衣,脑子一抽抽,偏头看了眼神情无波的陆妄后,又不解地移回了视线。

凌清站起身,没遮掩疑惑,问道:“申时初,巡逻的人想必先看到人,在人未死的情况下,你们不施加救治吗?”

陆妄眉梢轻挑:巡逻时间都摸清了…

生怕落下“失职”的把柄,刘洺忙回道:“救了啊,现在还能挣扎半个时辰。就是想听听他犯了什么事,情节严重就不必浪费药材吊着了。”

凌清默了一下,头一遭遇到“不顾伤者问罪者”的情况,心头微微有股异样,便转身先一步走了出去。

“欸?”刘洺跟着他的步子转脑袋,转到一半看到陆妄微勾唇角,愣了一下,“大人,这…”

陆妄起身,“跟出去。”

“哦,好。”

屋内的人对看几轮后,刘欢带头往床上倒去:“果然,饿着是没法儿思考的!”

站定在门口,凌清靠着墙,姿势散漫,道:“他对我有不好的念头。”

“什么叫不好的念头?”刘洺下意识问道,问完才想起刚翻阅过的“李三经历”,连忙改口,“哦,我明白了!”

凌清目光轻顿:“我没有证据。”

“废话,这事儿有证据就恐怖了!”刘洺不觉拔高声音,甚至体谅性地开口,“你没事儿吧?”

凌清对他的“关心”不受用,只问:“有事儿又能怎样?”

好刺儿啊!

刘洺在心底咆哮一声,面上还暂时正常,“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不救他。或者说,我们大人能请你吃顿好的。”

说完,他小声补充一句:“我没钱,大人有钱。”

听着这两句话,凌清站直了身子,有些意外:“为什么信我?”

没等刘洺列出一二三四五,陆妄先一步回答:“我看到了。”

此话一落,两人同时震惊。

凌清看向他:?

刘洺的脑袋急转半圈,未加遏制:“大人你怎么不早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有口气时已审,狡辩之词也很好推翻。”陆妄冷声道:“我即便不在场,答案也昭然若揭。”

刘洺爆炸地回道:“好啊,大人!居然连我都被蒙在鼓里,我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被玩弄的人吗?!跑这一趟,头晕眼花、手痛脚麻,算工伤啊!”

“没死就成。”陆妄看了眼刘洺:“再跑一趟,宣之于众。”

凌清微挑眉:这是要给为善司树新形象,改邪归正吗?

“大人啊大人…”刘洺抱怨一声,明白过来,弓着上半身,往第一间“罪里看花”走去。

凌清收回目光,看向陆妄,道:“大人没审人吧?”

“没有。”

凌清顿了一下:“那……”

“亲眼所见是真。”陆妄看向他:

黑衣是上等制品,套在他身上,有一种完全不符合“死犯”身份的贵气;因睡姿的缘故,领口处凌乱,愈显得冷白的肌肤不规则地露出,而其下的布带修身,缠着的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他解释道:“宋得运让我送还衣服。”

代入那老儿的脸,凌清轻顿:“衣服呢?”

“本想直接还,但,”陆妄没描述看到的一番“勇战”,囫囵过去,道:“想想还是洗净还比较合适。”

凌清点头,朝他行了一礼,“谢陆大人。”

晚些时候,忙活一阵的刘洺飞进屋里,在饭菜香中边流口水边宣道——“基于李三有错不改、旧罪重犯,为善司并不对尚有一口气的李三进行救治,而任其死亡。”

听到几间房几乎一样的吸气声,刘洺镇定地正了腔调,强调:

“及此,也警醒各位:伤重与否,是第一视觉印象,但绝不是为善司评定好坏的第一标准;前科多少,是评定标准,但也不是为善司下定论的唯一标准;证据有无,是关键因素,但有时不是为善司定论的必要条件。望各位莫要想着乘间抵隙,就是别钻空子的意思。真心改过,日渐为善!”

凌清咬断一截儿长条豇豆:

啧!

-

翌日,公鸡没有找到“雄竞”的对象,无聊地仰头栽了过去。

在月亮正温柔俯照的天色里,一群人哈欠连天地站到了山底。

有人抗议:“华夫子,鸡都没打鸣,是不是太早了?”

华锦精神气头很不错:“你是人是鸡,如此自我诋毁,罚三圈!”

在那个人的哀嚎声中,五更的“雄健体魄”拉开帷幕——说白了,就是围着这“阴气”满满的山,绕着颠七拐八的路晨跑。

毕竟第一天,又是新鲜的场地,都没什么量度标准,连华锦心里都没数,就说了句“先跑着,我看看情况。”

“你可以吗?”陈挺一边蹦跶地起跑,一边投以关怀。

对这句“废话式”的关心没什么感觉,凌清呼吸还算平稳地回道:“不可以你背我吗?”

“那我……”陈挺绊了一跤,又忙回了步子:“也不太行。”

一直跑在跟前的胡水子转回来,一掌盖在陈挺肩上:“就这身板!得亏当时我不是那家少爷,不然一拳打得你生不如死。”

陈挺皱眉,这一掌的力度,将他的呼吸频次拍了个粉碎,他登时就跪倒在地。

凌清一顿:“……”

一旁活蹦乱跳的华锦看向了这边,大吼一句:“那谁,扛着他跑!”

胡水子跑停住了,看着地上没憋住笑的陈挺,骂了句:“你他妈故意的?”

“不是。”陈挺是真跑岔气了,再加上那一掌太过突然,实在没绷住。

胡水子吐出一口浊气,弯下身子:“没断腿吧,他妈自己爬上来!”

“呃……好。”

凌清在旁边笑了声,和两人同频跑着。

“跑到极限再停啊!”华锦漫山遍野地吼着,活似暂时不会停歇的太阳般激情四射:“什么叫极限!主观想停叫什么极限!极限得是被动的,就是断气了躺地上那种,傻缺们!”

无人应答,无人附和。

凌清顿了下,呼吸乱得不行,胸腔中也是一阵“叫嚣”,他看着前期大放厥词如今也累得快趴下的胡水子,索性停了步子,坐在不挡道的一旁。

“跑不动了吗?”华锦飞奔过来。

凌清没答话,缓缓睁开眼,神情有些晃荡地看着他。

“行吧!看样子挺极限了。”华锦拾起脚步,又飞奔往前。

胡水子支过眼来,艰难空出的手还翘了个大拇指!

凌清看了眼,没精力笑,也没精力回答。

待人走后,他半仰着头,观察着这山和跑着的人。

等最后基本只剩一两人了,华锦才喊了停,并公布了最后要跑的“圈数”。

而他测评后估量的限度,大概就是:跑“死”最后一个人的圈数?!

临近饭点了,一路人缓缓折腾回寝屋。

落座大院时,从来最积极吃饭的刘欢,跑得已是七窍全飞,四脚朝天赖在地上,看食物的眼神都没了光。

“别泄气啊!”华锦的体力比想象中的好太多,全程跟完,除了胸口处“跌宕起伏”得过分外,基本没什么过大反应。

他抓着张饼,几乎是以品鉴的姿势在吃:“吃完,我们来感受感受文人之气。保证把你们一个二个熏得贼香,管他什么虫子来了,都先晕头倒向一阵。所谓风流,就是招蜂引蝶,不香怎么引得来!”

先前独秀的那“一枝”又率先开口接话:“啊?夫子!那我等会不就是香臭香臭的,跑完一身汗!”

“不会说话别说话,听着都有点儿驱虫!”华锦掰着饼,笑道。

刘欢想爬起来吃东西,手却软得往地上掉,他试图抬了几次,无济于事,只好丧气地乱倒:“把香留给我的尸体吧,我先死了!”

“至于吗?”华锦很轻松,“不过,我也理解你们。当年,跟着你们陆大人跑,也是跑得我只剩魂了,不知道飘了几天才归位。”

凌清顿时了然:难怪华锦身上一直一股怪“气儿”,想来,应是在离北待过。

隔了一息,华锦慰藉道:“人生嘛,习惯就好。”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刘洺走出来,富有激情地道:“嗯,习惯就好!”

瘫着的人瘫得更加“四平八稳”了。

等早膳用尽,趁着天光正好,“读书”的时段展开。

华锦再次走出来时,身后的刘洺关五一人抱着半人高的两摞书——砸在地上时,垮得到处都是。

“还是那句话,我司囊空如洗。这些都是能经得起再用的书,识字的拿,不识字的先跟着我念,看不懂没关系,听得懂就行,我们要求不高的。”

这两个时辰相较轻松些,华锦摇头晃头地沉浸在朗读中,似乎完全感知不到读书声是如蚊蝇般微弱。

凌清将一些启蒙的童稚书挪开,翻了几本相对深难些的,打坐在地上,看了进去。

“不是,你们都怎么回事!”

读到一半,华锦打了个嗝,才发觉,自己一停,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你们感受不到这珠玑字字的美妙吗?!”

刘欢大声嘀咕:“我又不是君!就算我是君,他说我也看不到,华夫子,这后面不全部与我无关吗?哪来的美妙!”

华锦一时语塞:“算了,算了,我们来读《三字经》。来,跟我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听着磕磕绊绊的跟读,凌清弯了弯眉眼,继续读着应是误混进书堆里的《公孙龙子》。

许是有书作伴,灵魂上都多了一丝欢愉。

凌清翻看到一半,抽出视线,看着正皱眉叹气的华锦,心头又起了些盘算。

至于下午,是离“将士”字眼最近的环节。

华锦是打口面功夫的,每每讲完,便由关五与刘洺做示范。

“舞刀弄枪的,虽然不是我的专长。但能力这东西,讲究随化、迁移。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稍加苦练,虽不至一境界,但护自己周全是能做到的。”

华锦抄起一把长槍,“只有先有本事护住自己,才能于别人有用。懂了就开练,不用吆喝回来。”

选兵器时,刘洺四处转悠着,手中是一把做工精细、刀鞘雕纹浮饰的短刀。

他拿着短刀耍了点花招,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伎俩,也相当有看头。

“想学吗?”刘洺走过来时,朝凌清鼓了鼓眼睛。

凌清压下方才的惊叹,从他手中移开视线:“不想。”

刘洺“挑劲儿”道:“那难不成你要选长刀,还是宽剑?”

没被他挑起情绪,凌清站在架子前,扫完一眼后,目光落在一套偏短的类菱形尖刀锐刺前,兵器精细程度于偏细尖端处可见一斑,而其中间贯通一圆孔,孔上铆一铁钉,铁定串连着一套指圆环。

他将其拿起,道:“我学这个。”

刚还傲气得“一蹦三丈高”的刘洺顿时默住了,僵在原地半天也说不出话,在凌清投来不解的目光后,他呼出一口气,坦然道:“这叫峨眉刺,有名‘分水峨眉刺’。但类似这种太过灵巧的兵器,一般不用于规模较大的战场上,所以我没学过,不太了解。”

凌清压下微微勾起的嘴角:他知道这兵器,也猜到一般将士不会学。

他淡淡回道:“我试试。”

“真犟啊!”刘洺嘀咕一句,“看着跟牛也不搭边儿啊。”

凌清没多言,转身向一旁清清闲呆着的华锦走去,停在他面前,问道:“夫子,能教峨眉刺吗?”

“你看我像是会教的样子吗?”华锦摇着一把诸葛羽扇,反问道。

看着摆出的一副文人架子,凌清蹲下来,引道:“夫子,您赞同‘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吗?”

“自然,太有说法的一句话了!”

凌清继而问道:“若我真心想学峨眉刺,夫子可否提供相关书籍?我试着自行钻研。”

“这……”华锦瞥了瞥他手中的兵器,平视过去,能看到他眼中似乎亮着的星光,忽然有种梦回少年求学时的感觉,心头情绪一动,不禁然问道:“你真想学?”

“嗯。”

“那…书库里应该有相关的书,但我没钥匙,一般情况不能随意进出。”华锦往后一靠,有些为难地想着法子。

听到“书库”二字,凌清眸光微动,问道:“书不需要放回吗?”

“旧书而已,影响不大。”华锦想了想,道:“不过今夜,好像有书购进,到时你跟着我。但藏书多,我眼睛花,你得自己找。”

凌清轻勾唇:“谢夫子。”

“这有什么,我当年没钱又爱书的时候,还混进乞丐堆捡过书哩!”华锦笑了笑,又凑过来,有些严肃地小声吩咐着:“对了,书库陆大人在用,他爱齐整,到时切不可弄乱啊。”

凌清点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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