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夜风起,带着稍许的温柔,淌进院落间,抚顺被晒得“炸毛”的树冠后,渐渐地,将夜色轻轻洒向人间。

陆妄将轻薄的青衣叠整好,搭在臂弯间,朝着“罪屋”院走去。

想来晚膳时间已过,胃被喂饱了,精力一起,不论是口头上的还是身体上的碰撞都开始“张扬”——几间房里,要么吵得“热火朝天”,要么打得“热血沸腾”。

而落定在“一罪方休”门前时,一墙之隔的里面,竟安静得出奇。

陆妄轻扣门,手都没收回来,热情洋溢、挂着脸一般大的笑脸的刘洺便一把拉开了门。

视线相触,刘洺的笑容转瞬即逝,“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陆妄收回手,转眼看了下挂在门上的木牌子:“……?”

两息后,门开了,但开门的不是刘洺。

关五一手拉着门,肌肉绷得紧,笑得很正式,还极其僵硬,无话可说却不得不说地问了句好:“大人,晚上好!”

“……”陆妄看向窝在关五身后、露出的刘洺的半截屁股,问道:“你们?”

屋里气氛诡异非常,屋内人手中一致举着一根筷子,围着一盘“清炒玉米粒儿”而坐。

而一旁放在桌上的木桶里,怪整齐地放着其他菜,未曾动过。

听到“们”,刘洺便知藏不住了,不情不愿地站出来,张口就来:“我来监看一下,免得他们死性不改、惹是生非。”

刘欢苦不迭地倒地:

身为大人的刘洺,“拖家带口”而来——带着碗筷、拉着关五…

硬是要一盘一盘动,一人一筷子,说是“此法培养规则意识,有序之后,才能安稳;此法培养分享意识,擅让之后,才能大度。”

饿得两眼冒金星的刘欢,实在忍不住了,爬出来,勇敢地道:“大人,刘大人抢我们饭吃!”

“这不叫抢。”刘洺心虚地说回去:“我替你们尝尝味儿,也好方便之后的膳食改进,明白吗?”

“不明白,我饿了!以后的改进跟我现在饿着的肚子又没什么关系。”刘欢哭诉道。

刘洺豁开嘴巴,流了两滴惊讶的口水后,道:“我挑一筷子是真一筷子,你挑一筷子顶别人十筷子,你饿了还能赖我?!”

陆妄半倚着门,从这种无聊的对话中抽开注意力,往靠窗的角落看了眼,只见一叠得规规整整的被子块儿,同这屋中的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凝了一下,打断刘洺的鼻孔猛出气,问:“他人呢?”

极限调转话题,刘洺“啊?”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白后道:“阿浊啊,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在苦练峨眉刺吧,或者在华夫子那请教呢。”

陆妄眉微挑:“峨眉刺?”

他挺会挑啊…

“嗯,当时拿兵器时,忘了监看,就混进去了。不过,他挺喜欢的,人又犟,说了没人教还偏要学。”刘洺异常不理解,简单说完后,看着陆妄臂弯间熟悉的衣服,问道:“大人找他有事吗?”

“没。”陆妄转身,走了出去。

见“做主”的人跑了,刘欢开始在地上打滚儿,直撞得刘洺一阵东倒西歪,声嘶力竭地说着:

“我的个祖宗啊!我他妈多提了两盘菜来的,也没白吃啊!!”

-

“这年头,书愈发遥不可及了。”华锦抱着一摞书,空出一只手,艰难地开着锁,嘴里还不忘说话:“还真是变种的‘洛阳纸贵’。”

凌清替他推开门,没应声。

这个他倒没怎么了解过,不论是小时候,还是在“香粉之院”,在藏书方面,屋内均不下“五斗”,他只愁看不完,还真没想过所谓“买”的问题。

门开后,书香溢出——令人心怡的是:书香并不纯粹,还夹带着一点儿药香。

嗯…凌清细嗅了一下:应是为了掩盖书库内,久久未经使用的浮尘气息。

“你找找吧,我来放书。”华锦将一堆书放地上,拍拍“老”腰,“上次来翻了一下,杂乱无章,放书的人可一点儿不讲究,你可有的找。”

凌清勾了下唇,浑不在意:“我试试。”

“随你,反正我‘老骨头’一把,帮不了你。”

说着,华锦就着三五本书一起抱起,暴力地推开一处空缺,手上肌肉紧绷,愣是生硬地全给插进去了。

凌清淡淡收回视线:…如此放书,哪来的找书便捷?

书库比想象中的大,架子行行列列偏紧凑,书架格子间,除去尤其贵重或是繁复类的书籍,基本都是能塞多少塞多少——和旁边夫子一样的作风,甚至夸张程度更甚。

凌清收回心思,有序地开始浏览:几乎是一目十行,视线流转在架子间,未加停留,便移向了另一个书架。

收放好书后,华锦便无事可做、一直从旁看着他,强行跟着他的视线,眼睛累得不行,没忍住问道:“我跑起来速度都没这么快!你这…能看清吗?”

凌清分了一缕神,淡声道:“能。”

华锦不太记得刚看了一架子什么,只随意想了本看过的书,“刁难式”地开口:“那你帮我寻一本《洛阳伽蓝记》。”

“您还看这种?”

“我不挑,你看过啊?”

“嗯,挺精彩的。”凌清折返回方才的书架,凭借余留的印象,手指停留在第三栏上,轻移两寸,滑到一本装点精致的书上,抽出,递给他,如实道:“刚好看到了。”

“……”华锦接过书时,面上的惊诧没来得及收,惊叹便发出了:“你记性还真好啊!”

凌清没有接话,折回方才的架子旁。

默默加快了速度,找到有关奇门兵器的书籍时,也只当没看见,记住位置便继续浏览。

只是,还没等他移到下一排的书架时,书库的门被轻轻叩响。

华锦一惊,自称“老骨头”的他却一点儿也不精神疲态,反倒很咋呼,手上翻开才看了一页儿的书“啪”地砸落在地。

察觉到他的“惊恐”,凌清会意,眸光微动,没经华锦示意,便三两步欲跨进里间。

但走了几步才发觉,里面并无隔间,只有一堵冰冷的墙。

他顿了一下,就势靠着最里的架子,将自己隐起来。

藏完,他扶额:太明显了,而且逃跑空间都没有…

华锦轻一回头,没见着人,“欸”了一声,面上即将冒出的冷汗迅速地蒸干回去,他拉开门,同往常一样,喊道:“陆大人。”

陆妄只浅浅瞥了他一眼,问道:“见到过阿浊吗?”

攥紧衣袖的手上冒出汗来,华锦面上依旧正经无比:“没,我来处理新购进的书。”

刚从“练院”回来,陆妄轻依着门,从他的措辞中听出“端倪”,抬眸,向屋内扫了一眼后,道:“处理好了吗?”

“嗯…好了。”

陆妄微挑眉,表情微冷地看向他,大概是问:“处理好了还留着干什么?”

华锦背部一紧,滞后性地会意。

伸手摸了一把额间即将要起的密汗,也顺带为里面的“阿浊”做个祈祷,而后施一轻礼,“那陆大人,我便先回去了。”

“嗯。”

待人走后,陆妄一步跨进屋,顺手带上了门。

凭着“狼性”的直觉,他几乎能锁定人的位置,但,他落定在排头的书架前,没再往前,随手抽了一本书,翻开来看。

本就入夜,书库之地,自有悠然之境,如今无人言语,似乎风过都有了声音。

隔着衣料,凌清能感觉到胸口处不同寻常的波动。

——而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同一场景,换个人来,他不会慌,单凭防身用的“药丸”,便足以应付。

但,屋内这人的确不一般。

经过几番接触,陆妄的危险值几乎超标:不论是超常的洞察力,还是如刻进骨子里的“气场”,会给人一种“秘密尽数被剥离,自己几近透明程度”的恐惧感。

他轻闭上眼,在寂静非常的环境中,渐渐舒缓下呼吸。

“峨眉刺?”

异常突然地,轻飘飘中夹带一点儿磁性的声音落进仿若无声的耳中世界,炸开一片水波凌天!

凌清骤地睁眼,方才全然没听见脚步声;但,此刻,陆妄确也站在了他的身前,修长之身背光而立,投射下的阴影形成“闭目”的荫蔽。

他喉头微滚:“……”

陆妄轻抬手,将青衣折起,偏薄的衣料易经“揉折”,在他长而直的指间,没过两息,便成了一根粗布条。

“很想学?”

凌清微敛眉,注意力全然落在他灵活转动的手指、和被轻易摆弄的自己的衣裳上,唇微动,道:“是。”

陆妄轻呵一声,向前一步,抬手的瞬间,指尖扣紧了他的脖颈,一腿横制住他的双腿时,说道:“想学峨眉刺的背后是什么?料定无人相教,是欲混水摸鱼闲着过了,还是另有所图?”

凌清拧眉,防备失效,此刻的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脖颈间,对方的手指紧扣着肌肤,被贴紧的颈动脉跳得正活脱,可已然有些呼吸不畅,他艰涩地吐出声音:“…等等。”

“偷进‘香粉之院’;如今又寻到书库。”陆妄丝毫没松力,感受到一手之隔的挣扎,只更冷地问出一句,“是料定了什么?自己的清誉,还是为善司的勾当?”

凌清微怔:这番推演基本没什么问题…

他抬手,扣住陆妄的指尖,几乎是抱着“蚍蜉撼大树”的心态,用力“撬”开他的一根手指,待指尖勉强贴紧自己的肌肤,解放了碍着言语的一处后,喘着气,“赌”了一把,道:“清誉…”

陆妄目光微颤,看着他艰难抬起的眸,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他顿了少许,慢慢松开了对人的钳制。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他便不由地关注着“阿浊”,若非如此,不会注意到“假吃药”一点——至于关注,单纯因为这人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劲儿。

而关注之后,一些点会被自然放大。

留意到他饭后“还桶”的路线不一;留意到他鼻子挺灵、推断能力也不错。

以至之后,跟上了“翻墙而出”的他,而“不杀”也纯粹是为再观摩一二…疑点重重之下,剖析便多少带了点儿“坏意”。

但,如今这个挣扎着说出的所谓“目的”,却教他有些发愣。

凌清垂下手,脱力地靠向身后的墙,看向他时,眼里带着泪光——纯纯是痛与呼吸局促而致。

缓了少许,他说道:“我只想知道原委、要个缘由。”

陆妄微顿,收回手,视线落点在他绕缠脖颈的红痕之上,透着冷意的白,突兀地点上了红,“苦感”活似无限放大,可他眼神种却不见丝毫示弱与苦怜。

一时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锁喉”,他问道:“我如何相信你?”

“不需要相信。”凌清偏头,轻轻闭上眼,似在消化疼痛,“花开之时,自知是娇艳或是败落;结实之后,自知是好果或是坏果。”

陆妄默了两声,移开视线,道:“能走吗?”

“嗯?”凌清想点头,但脖颈处的疼却不容忽视,只僵硬地道了句:“能。”

“跟我走。”

-

屋内,灯初初燃起,光亮还只抵一小处。

“仰头。”

陆妄拿出一瓶玉色瓶罐,指尖抠出一指药脂,倾身,轻轻涂抹在他脖颈上。

药脂带有点儿淡淡的清香,颇有冰山雪莲的感觉;触及皮肤之时,偏冷偏凉的质感,对于疼痛有一定缓解作用。

凌清垂下眼皮,稍显艰难地看着抹药的那只手。

长年舞刀弄枪的手,凸起的青筋、纹路,具有很强的力量感——当然,也的确很有力量。

忽地想起方才经他“蹂躏”的青衣,他不禁问道:“陆大人,为何动我的衣衫?”

陆妄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脖颈处,回道:“捆人的,但对你,用不上。”

凌清:“……”

他承认在武力值上有些欠缺,但这般“凌辱”,也过分直白了…

待一圈差不多抹尽,凌清轻抬手指,在颈上抹了一道后,伸到鼻尖处,嗅了嗅。

陆妄望着他,视线不离左右。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凌清坐直了身子,解释道:“药脂挺好闻的。”

陆妄“嗯”了一声,将药罐递给了他,“宋老头研制的。”

“宋老头?”凌清接过,罐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稍显温热的体温,没合上,淡香在同一时间溢出,怪诞地,他几近病态地感受到了“魇足”。

“宋遇,字得运,那天赔你衣服的老头。”

“哦。”凌清记起人后,在心里感叹了句:制药水平很高。

陆妄看着他微微弯起的眉眼,试探性地问道:“峨眉刺的背后,是想进书库吗?”

凌清轻顿,嗅到一半感觉没味儿了。

短暂思量后,他点了头:“嗯。”

“我可以允许你进书库。”

凌清看向他,自然问道:“什么要求?”

陆妄直起身子:“有我在场。”

凌清默了两息,觉得这要求还算合理,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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