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内心对即将到来的母亲角色,以及可能随之加剧的依附感充满忧虑,但命运并未给她太多选择的机会。在那次不算深入的商量后不久,那个小小的生命,还是在意料之外、却在欧阳轩的期盼之中,悄然到来了。
验孕棒上清晰的两道杠。何云云握着它,在卫生间冰冷的灯光下站了许久,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瞬间的茫然,有一丝隐秘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好奇与喜悦,没有任何征兆地,眼泪就滑过了面颊。她后来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感受,却始终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欧阳轩的喜悦是外放而纯粹的。他抱着她转圈,在她惊慌的制止声中,他依然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大男孩,眼中闪烁着对新生命的无限憧憬。他立刻开始规划换车、布置婴儿房,甚至翻起了育儿书籍——虽然通常只看几页就放下。他的热情像暖流,暂时融化了她心底的不安。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能让她和欧阳轩的小家庭联系得更紧密,从而更好地抵御外界的风雨?
李婉晴得知消息后,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打了过来,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叮嘱。“云云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头三个月最要紧了,一定要小心。我看你们那边保姆不够细心,还是搬回来住吧,家里有专人照顾,我也放心。”这已不是第一次提议同住,但这次,理由显得无比充分且难以拒绝。
何云云几乎是本能地抗拒。“妈,谢谢您,不用了。我们这边挺好,离公司也近,我自己会注意的。”她找着各种借口,工作、习惯、不想打扰……她用尽全力,守护着这方看似属于他们夫妻,实则早已渗透进欧母意志的狭小空间。
每一次李婉晴看似随意的提起,都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何云云用温和但坚定的态度防守着。她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婆婆笑容下的不悦,但李婉晴终究没有强行逼迫,只是“关怀”的密度与强度与日俱增。孕期营养品、孕妇装、胎教音乐、注意事项清单……都以“为你好”的名义,源源不断送达。
何云云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个由“关爱”织成的茧里,温暖,却窒息。
孕期第四个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平静。何云云老家的奶奶去世了。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开会,母亲简短的信息让她瞬间愣住。
记忆中,奶奶待她不薄,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留给她,童年父母外出打工时,也是奶奶在照顾她。但母亲与奶奶的关系,却复杂得多。
据母亲说,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曾承诺若生下儿子就为她唱大戏。何云云出生后,因为是女孩,母亲在剖腹产伤口未愈时,就因“住院太贵”被要求回家静养。月子里还得洗衣做饭,不出意外地伤口感染,落下了病根,至今逢阴雨天便疼痛不已。这些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母亲曾受过的苦。
何云云因自身并未亲历,且记事起奶奶对她还算不错,过去总劝母亲宽宏大量。如今想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随着她长大、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奶奶每次见她虽依旧欢喜,却总不忘向她抱怨母亲。后来,大伯家的儿子离婚,奶奶对着刚工作不久的她说:“你们是自家亲人,能帮就帮帮他,无论是钱还是其他方面。”至此,何云云才终于明白,过往的善待,或许只因她是女孩却成绩优异,将来“有所成”后,可以帮扶真正的“何家人”。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例,却在网络上发现,这似乎是许多生女孩家庭的缩影。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她还是决定回去奔丧。然而,这个决定遭到了欧阳轩,尤其是李婉晴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她前几天刚有些漏羊水,医生建议静养,长途奔波风险太大。欧阳轩紧握她的手,满眼担忧:“云云,我知道你难过,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为宝宝着想。奶奶在天之灵会理解的。”
家里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相关字眼,试图用沉默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最终,在激烈的内心挣扎和家人压力下,她未能成行。她只能通过电话向母亲表达哀悼和歉意。电话里,母亲的声音疲惫沙哑,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云云,你没回来也好,这边乱糟糟的。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最重要。”母亲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奶奶……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句‘对不住’。”
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何云云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为母亲这些年的委屈感到心疼,也为这纠缠一生的婆媳关系,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而感到无尽的唏嘘。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正在经历着复杂的婆媳关系,此刻,她对母亲多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时间在担忧、妥协和偶尔的温馨中流逝。何云云的肚子像吹胀的气球一天天大起来。李婉晴的“关怀”也愈发无微不至,甚至开始安排保姆每日过来准备三餐,并“顺便”汇报她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细节。何云云感觉最后一点**和自主权也在逐渐丧失。
拖到第九个月,临近预产期,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在李婉晴“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医生也联系好了,绝对万无一失”的承诺下,她怀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心情,搬进了那座市郊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别墅。
真正的“囚笼”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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