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朝云有了家,预备改名素娥

尉迟锦鸡悯然叹道:“恐怕这会子不知道她是在采石,还是在做纤妇。”

“锦娘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顾绫笑问。

“你也学起我来了?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问。”尉迟锦鸡抱盏而答。

顾绫颌廓微抬:“这位义士虽落了难,可她的夫婿,妹子,玉虚仙师个个是心系她的,还找不着帮衬她的时候?我不信,她们又并非稚龄孩童,不懂得“贿”字怎么写,再有,皇后娘娘又没有派人眼不错地盯着她。”

西花厅内,尉迟锦鸡与顾绫就此沿着这茬话儿争谈不休。

而与此同时,在九华宫外,常乐坊里,大柳树下,柳朝云也与玉瓶为宅子到底置在哪一处而吵嚷起来了。

“好姐姐,我们还是走罢!这东市周遭的宅子,贵的骇人,莫说眼下我们手里的钱少,就是有座金山,我也不要买这里的。”柳朝云一壁说话,一壁心焦地搀住了玉瓶就要走。

玉瓶却是一步不挪:“傻妹妹——”望向柳朝云的目波里,渐渐蕴上几分疼惜,不禁拢了拢她那已经略松的鬓脚:“我知道,你是很喜欢适才看的那所宅子,你说要植养一株玉兰,栽下一圃芍药,移来一架蔷薇,”

“在其他里坊也可以,我不能真的要姐姐为了我,把这些年辛苦攒下的东西,都给变卖了呀。”柳朝云似乎不忍再听下去,极为罕见地打断了玉瓶。

她知道,她也知道的呀,定居在这常乐坊的好处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多,譬如紧靠东市,想去逛顽逛顽,一抬脚就到了。再说这左右邻居,她也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丁点儿,据闻左边的是金枝玉叶,右边亦是达官要人……

一想到百般好处,自己却只能选择舍弃,柳朝云悲不自胜地、幽幽地抒出一记惜叹。

一直注视着柳朝云的玉瓶,再见不得她这副勉心模样,口吻越发地缓而决意:“我们是最好的姊妹呀,你还记得吗?我们才初初相识呢,我要安置一个家,你也是一股脑儿的把什么钗子,银钏,耳坠都拿了出来,我再三推辞,你仍旧傻乎乎地说:‘玉瓶姐姐,尽管拿去使就是了,能在京城安家可不容易,再不要我的,就是拿我当酒肉朋友了。’”

这一语了了,玉瓶便默不作声了。

静谧了约有片刻,柳朝云以一态感激,腕力殷柔地握住了玉瓶的手:“我、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我很喜欢这里,多谢姐姐倾囊相助。姐姐你真好,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这里,大半儿是爱慕荣利的缘故,可还是不忍心苛责我半个字儿。”

因一贯熟知柳朝云脾性过于卑顺的原因,玉瓶听罢这话,微微一笑:“不是谁都有机会追名逐利的,我从来都没有要你知足无求,只是担心你上山的步子走得急,不够稳妥呀。”

“请姐姐放心!”登时,柳朝云脆灵灵地喊出这一句,紧接着松开了手,两臂一张,把玉瓶环拥在怀:“我一定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路的,平坦的时候我才跑嘛,若遇着坎坷了,我一定小心谨慎,不会要姐姐为我发愁的,我已经长大了!”

二人袭身的皆是狐白披风,那披风十分丰软厚密,身上已然是暖融融的不得了,这一抱,玉瓶的额鬓与手心都沁有一层细汗了,她拍着柳朝云的肩背,一面笑嚷了出来:“哎呀,放开我,先放开我,才说嘴是个大孩子,我看还跟以往一个样儿,动不动就这样赖上来。”

比玉瓶更加激奋千万倍的柳朝云,也是香汗淋漓了,却还是不舍得放开,反而愈抱愈紧,再开腔儿时,含了哽咽:“不嘛,不嘛,我开心,我从前什么都没有,而现在,我什么都有了,我可以接外祖母,母亲进京享福了。”

“是啊,妹妹真利害,柳外婆,柳妈妈一来,妹妹就真的有个家了。”玉瓶仍旧拍抚着她。

玉瓶知道,柳朝云出生在一家农户,一家还算有些殷实的农户,家中有三五亩水田,一头牛……

她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两个哥哥。

只是她的三个姐姐刚生下来,就被她们的爸爸溺死在了河中,而她们的妈妈则一直被深锁在一处极阴冷、极逼仄的小房子里。

后来,她们的妈妈才知道,她一遍遍的哭求善待她的孩子们,都是过耳而已。

及当柳朝云的两个哥哥长到了五六岁,柳父忽然发了一笔横财,一跃成了村上赫赫有名的大财主,那乔迁新宅时,再见那受羁的柳母形销骨瘦,容颜颓老,当即弃了她,只丢下一句话:“你个老妇,如今狗都不如,这两间大房子算白便宜给你了。”

“她性子坏,成日里打骂我那可怜的老母亲,可她到底是孩子的妈呀,我老母亲流着泪儿对我说,不能休了啊,只好留她在老房子里住罢。”柳父常常与来往的人如此说起,不久,村中多了一位吴大孝子,吴大慈父。

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合村知道。

可一边是势单力薄的柳母,一边是财大气粗的柳父。

那爱财的,岂会得罪“财”呀。

柳母万念俱灰之下,伺机设法卷了些许钱财,逃离了已经改名为“吴家村”的狼窝。

柳朝云的恶毒父亲姓吴。

是的,柳朝云,柳乃母姓,柳母名唤柳静女。

柳静女逃奔了三个多月,才发现有妊在身,此刻举目无亲、盘缠殆尽的柳静女登时晕昏了过去。

待柳静女再醒转时,便瞧见坐在身边的是一位年愈六旬的老妇人,在柳静女小心翼翼地打量时,老妇人先开口了,声吻很是慈软:“孩子?孩子呀?莫不是个憨傻的?诶呦,可怜人。”转身把一碗棒粥捧到了柳静女眼前:“吃罢,很香的,来,会吃吗?”

柳静女谨慎地忖度了三息,才掩面哭说:“老妈妈,多谢老妈妈,我是逢上饥荒的苦命人,家里人都死光了,不是老妈妈大善人,我也没命活了。”

就这样,柳静女认了这老妇人做母亲,更巧的是,这老妇人也姓柳。

这村叫做蒲柳村,村中众人七分姓蒲,三分姓柳。

从此柳静女便在这蒲柳村落地生根了。

柳静女刺绣尚可,倒也能够自食其力,可自从柳朝云诞世后,便是一日比一日艰难了,很快,柳静女忍痛向她的母亲说道:“妈,别再给她喝您的血了!还是将女儿送去一个好人家罢。我们没有东西喂她呀,再留她下来,终有一日,她吃尽了我们的血,我们一死,她也就死了。”

“孩子,她是你唯一的骨血,送给了别人,届时我再两腿一蹬,你在这世上可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死了就是孤魂野鬼啊,留着她,我们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养大,别着急,这点子坎坷,还没到死呢,我既养了你,如何养不了孙女儿,我孤苦大半辈子,好容易晚年有了福,这福我得珍惜。”

泪水若忽而散开的真珠从眼中涌出,柳静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妈,这才不是什么福,这是让您操心的祸害啊。”

直到柳静女的嘴皮儿都要磨破了,她的母亲仍然是执意不从,也只好歇了这心……幸而天从人愿,不过几日,这蒲柳村村长的妻子,便拖黍带菜地来了:“怪我来迟了,只恨今年歉收,筹得少,只好央求大娘、妹子省着点,或许就对付的过去了。”

柳静女母女垂泪道谢:“够了,够了,很够了,这吃草根子的年月,你们还要从牙缝里抠出来,省给我们,叫我们……怎么谢啊。”

就这样,在各路“神仙”的庇护下,柳朝云安然地一点点长大了。

对了,柳朝云,原名叫做柳素娥。朝云之名则是选入禁庭,拨去伺候太祖皇帝的赵美人后,因赵美人问起,闻说是素娥,当刻鄙夷地说了句:“好土气儿的名,我不喜欢,以后你就叫朝云。”

因此柳朝云连着半载,不曾睡过一夜整觉,她觉得,素娥比朝云好听的多。又过了二年,她又觉得,自己可不就应当叫朝云,没有家人在身边,就是一朵随风而飘的云呀。

忽然,相拥在一起的玉瓶和柳朝云异口同声。

“如今好了,妹妹能改回素娥了!”

“姐姐,现在好了,我想改回素娥。”

二人笑靥如花。

携手并肩着走出了常乐坊西门,履根轻快地没入了那无日不攘往熙来、结彩张灯的东市。

“姐姐挑的宅子真好,处在那常乐坊的西北隅。你知道的,我虽爱热闹,可又怪得狠,又不爱这热闹离自己个儿太近,若是我家毗邻大十字街,宛如在我眼睑下面贴个花钿了,一定是不舒服的。姐姐,还要为这个再吃一盏,最后一盏,好不好。”

一座十分伟丽,侧缀飞阁的酒楼里,柳朝云正一面吊腕斟酒,一面百般央求着。

已连吃了三盏葡萄酒的玉瓶,不得不又是举杯一饮而尽,这回便把酒盏避在了身后:“再不能了,我不爱吃酒的,你也不许再多吃了,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呢。”

“嗯!我再吃一口就好好吃饭。那姐姐,还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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