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玫瑰的来历(下)

顾绫双眉微耸,脆快地扬开了怒腔:“难不成你还要说萧妃这般待她们,还是视如己出了?”

正巧她的手边迎来一盅将将沸好的阳羡红茶,鲜醇茶香四溢在珠白雾汽里,很轻易地便能诱人迁来尝一尝。

哪怕是当下愤火旺炽的顾绫,也不例外。

于是便在顾绫伏眉品茗的光景里,萧妃与李氏双姝的故事,亦如茶香盈满了一室。

“可见继母向来难为,还要萧妃怎么待她们呢?又是常常关切,在银钱上又是慷慨大方的。”嫌看一记顾绫:“怎么连你也沾上那些臭男人的味儿了,还什么都不明白清楚呢,便定下她的罪了。”

尉迟锦鸡先为萧妃鸣不平。

顾绫顿时自悔低看了这位玉虚仙师,是以饱含歉然道:“是我糊涂了,明日任你怎样罚我,可使得?”

尉迟锦鸡的两篆烟眉,微微弯了弯:“还算你有得治。”

尔后尉迟锦鸡便不再赘舌了,自李氏双姝轰动一时的婚配说起。

原来这李绣衣本是平原县主,年龄才上**岁时,即以容色丰美,风姿闲雅,引得许多公侯富贵之家来求娶,燕王亲加拣择了二年,方与博陵郡公崔焜嫡长子崔治定了亲。

其妹广平县主李湘裙这时候也长到了**岁,其品貌亦有秋水芙蓉之称。在争夺李湘裙之战里,则是崔焜妻弟、储妃王绥从堂弟王愈折魁在手,为自家长子王让求定了李湘裙。

燕王抚着姊妹二人的额头,乐悠悠地说:“你姊妹二人感情极好,长大了嫁的人家正都在一条街上住着,这一生都不必受离别之苦。”

李绣衣便道:“要和妹妹一齐出嫁,不然,我先嫁了,还是要受一二年离别之苦。”

于是直待到李湘裙及笄那年,两位县主同日出阁下降,其声势浩大,去瞧一眼当时五彩鸾车行经处的嫩柳,至今尚有火炙伤痕,便可管中窥豹了。

据说仅蜡烛一项资费便用去了一千两银子。

然而,婚后的李氏姊妹却并不如意。

李绣衣好尚富丽,处处铺陈但凡不合她的眼缘,非换下去不可。而崔治虽长在绮罗丛里,却天生嗜爱俭朴,床、榻、桌、椅、瓶、炉,皆是堪用即可,不重其材其工,其余奢饰,更是一概不要。

二人互不谦让,可待李绣衣端出县主架子来,崔治也只能铩羽而归了,慢慢地,崔治便只能另辟一朴素小室做燕闲之居,这夫妇情意虽无衰相,却不见有勃勃长势了。

而李湘裙与王让,则是盲婚哑嫁下的一对受屈人了,落花流水皆无意。李湘裙很快视这桩婚事似有如无,一如闺中时,或舞文弄墨,或驰马试剑,日子过得好不快活。那王让则郁郁寡欢,继而于次年,偷纳了一位可心外室,鹣鲽情深,丝毫不避人耳目。

王让私纳外室,即是后来连连不幸事的孽源。

突然有天晌午,王愈府上传出少主人王让溘然长逝的消息。

震惊了长安城内外的贵戚权门、贩夫走卒。

不出三天,各色传闻便在街头巷尾如轻絮游丝纷扬开来,有那兄弟争斗,王让被投毒之说,再有王让外室被广平县主发现了,下令绞杀奸夫□□之说,还有王让自缢说……

贵为皇亲国戚、尚算得上智勇双全的王让骤然薨逝,有司自是日夜不休地核查到细枝末节。

自上而下,不敢有一丝儿的懈怠。

恨不能一眨眼就将元凶缉拿到案。

王让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但王让薨逝的真相自揭开一个角伊始,直教众人一个个抖膝颤腿了。

更别提,是全须全尾的真相了。

原来是这李绣衣不知从哪儿得知了王让私纳外室一事,立时提刀去了仅有一巷之隔的王愈府上,直接斥问到王让脸上,因王让不敢欺瞒县主,便三缄其口,躲让不迭,李绣衣焉有不追之理。

谁料正游赏后花园的李湘裙尽闻此事始末后,面色立刻沉了下去,急匆匆也提刀走来,要助姐姐一臂之力。虑及场面或有不堪之处,且把众仆拘留在院外不提。

三人撞了个满怀,王让眼看着逃不开二人,也呼不来救兵,只好使出拳脚功夫,费了好一番力气,终夺了二人的砍骨大刀,俘得两刀在手,也顾不得颊面肩上挂红带彩,一径扬长而去。

众侍晚来一步。

再看李氏姐妹,一瓣瓣稠绽的榴红开在姊妹唇边、腮上、裙面,触目惊心。

糅着一味甜果儿的腥息如浓雾般蔓延。

李氏姊妹危在旦夕。

好在李氏姊妹命不该绝,经一干名医圣手全力救治,绣衣臂上深留一弯刀痕,而湘裙则因从月台滚摔下来,遗有跛脚之疾。

姊妹二人在一处养息时候,干脆狠下心肠,借赐与王让一席珍馐,以表赔罪之名,毒杀了他,爽利地报了被辱、被伤之仇。

很是不计后果。

其父燕王先因此病故了。

而后则是皇后王绥赐下鸩酒一杯,以一命换一命,了结此事。

至于是谁,则是要李氏姊妹自定。

死期,便是为其父燕王服毕热孝之日。

李氏姊妹见再无转圜的余地,索性各自暗定了主意,到那最后一刻,自己赴死就是了。

于是姊妹二人谁也不曾开口提及谁去饮鸩,只哀恸地在父亲灵前尽去最后一分孝心。

那李绣衣之夫崔治,据此情状窥悟到自己这位悍妻势要舍己保妹,不觉然间怜心陡生,再想起她往日的好处,越发舍不得了,于某日李绣衣用膳之际,近前劝请她三思而行。

身披齐衰之服的李绣衣仿若未闻,仍在缓慢地进用米粥,过了良久,齿贝微张:“不必再说了,往后多赖你疼顾妹妹了。”

李绣衣始终未把已然靡红的泪眼抬起。

而崔治却从她时隐时现的哽咽喉音里,心领神会到是难以拗过她来了,忍不住将李绣衣揽入怀中,悲意亦游在了嗓底:“绣娘,你好狠的心,从来都不怜惜我。”

“那么剩下的日子里,你还舍得与我成天置闲气吗。”李绣衣倚靠在他的怀里,已是字字含泣。

“我只悔恨从前为什么要那样与你计较。”

“守安。”

崔治拥得更紧了。

他知道,情浓时她喜欢唤九郎,争嚷时她则直呼大名,只有在她哀弱无助时,她才会低唤他的字。

很少,上次是在……

“我在,你别怕,都有我呢。”崔治殉节的意念一动,也不愿再去追想过去了。

绣衣与崔治因祸得福,虽在热孝间不敢有周公之会,然情之纯、深、真、浓,皆比昔日繁郁许多。

其妹湘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只是碍于时在热孝,鬓容之上亦不敢有盈盈笑意,只私下馈与绣衣一笺,满是勘破其情的谑戏:姐姐节哀,切切好生珍养身体,省得姐夫眉上再添千愁,终究是又给姐姐徒增烦恼。

李绣衣覆去一笺,行文俊逸:看顾自身罢!

展眼便到了李氏姊妹要出热孝的日子。

恰在此刻。

已云游在外两年之久的玉虚仙师,归来长安。

玉虚仙师,即是前任燕王妃,燕王那二子二女心目中永远的母亲,萧练嫄。

玉虚仙师自得知姊妹二人之中,将有一人濒死的消息后,当即入宫拜恳皇后王绥,留下李氏姊妹一命。

皇后甚是不解:“与你何干?”

玉虚仙师深伏鬓首,双眸里凝了泪:“不敢欺瞒娘娘,妾与李氏姊妹母女缘分确实不长,却是深得狠,二人并非天生顽劣,实在是一时糊涂,乞请娘娘垂恩,饶过她们一命。”

正有一对双鬟小侍双双抱捧着一品熠熠生辉的鹅黄牡丹姗姗而来,步至皇后咫尺之距,立刻身段轻捷地折腰报喜道:“果然如娘娘所料,比去年栽培出来的更加鲜妍可怜了。”

临窗娉立,闲观一庭淑景的皇后,仅舒去一枚霜指去吻了一吻奉在眼底的牡丹:“很是不错,皆放入东阁。”

宫娥应诺退去。

“阿萧,你起来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此刻,皇后方转过身来,俯视着玉虚仙师。

玉虚仙师当即再三叩拜:“谢圣后娘娘垂怜。”

自有侍女上前搀起玉虚仙师。

玉虚仙师却并未顺势起身,还想再诉去一些话儿,只是在仰颈看去,那沐在透亮天光里的皇后,犹如暖玉琢刻而成的一尊瑶台神妃像,如此润美、至洁,令她再难开口求些什么了。

况且她晓得皇后耐性一贯不足,设若挥霍过度,恐怕自身难保。

如此沉默两息,匀出一道极轻的惜叹,玉虚仙师便重焕精神,择拈出一段又一段的风土趣事,旨在为皇后消闷取乐。

当李氏双姝得此恩赦,泪如雨下,其势久不能歇,成日与李绣衣形影不离的崔治也难捺泪意道:“贵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

贬为庶人,褫夺李姓,困囿幽狱,劳作一生。

最终。

李绣衣一语定乾坤:“妹妹身体羸弱,这一去,同饮鸩又有什么不同呢,不必再说什么屁话,我一力承了。”

顾绫饮尽盅中茶:“慷慨赴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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