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刺

赵书柘待云起淡漠许多,连淑云堂也不常来。

月余间,云起只见过他两次,头一回是洪家夫人登门,洪通判彼时才调任入京,夫人亲自送了家乡特色南乳糕,见是洪家娘子亲自来,贺云起便也撑着病体,前去周全礼数。

甫一转过紫檀屏风,不想那赵书柘玉冠锦袍端坐主位,见了她不过略抬了抬眼眸,仿佛瞧见洒扫庭院的粗使丫头。

第二回是太后千秋寿辰,赵书柘告了病假,托云起去奉送贺礼,为表其“诚意”,还来了一趟淑云堂。

那日天气甚好,云起身子还未痊愈,又添了头风病,便裹一件兔绒斗篷,戴一顶厚绒帽,在庭前坐着看竹月煎药,见有人进来,还以为自己病重眼花,半晌才敢去认,慌忙间奈何身子重,扶着那黄杨木椅才缓缓站起来。

“妾身如今也还病着,不如让母亲去?”云起低着眉眼,不敢看他。

多日来,气也气过了,痛也痛过了,可见赵书柘神色如旧,云起对着他,倒是半分埋怨都没有,她想,如果赵书柘此时问候一句她的身子,她还是会做个好王妃,贤良淑德,勤俭恭敬,装模做样,早睡早起。

但是,他没有:“不愿去就罢了,何必装病。”

后来,煜都城下了一场大雪,听说关瑶知在这天气里醒了,老太妃去闹了好些次,扬言要以死相逼,花知雨病弱,只有周宜跟着,跪在那茫茫大雪里。

外面天寒风大,云起怕受凉。

腊月里的雪下得绵密,淑云堂的炭盆早换了三遍灰,这日云起推开槅扇,惊见庭院空茫一片,唯余竹月举着比她人还高的竹帚在阶前扫雪。

老太妃到底是把最后几个浆洗婆子也遣走了。

“周娘子还在雪地里跪着?”云起望着西墙根新移的瘦梅,听孙妈妈絮絮说着外间事,那株梅的花苞裹在冰凌里,倒似水晶雕的陪葬品。

“说是晕过去三回了,王爷的书房门闩都没响过。”孙妈妈往手炉添了块香饼,忽见云起腕间淤青,“姑娘这是......”

“昨儿抬箱笼蹭的。”云起缩回手,转去看皎玉清点所剩无几的米缸,粗瓷碗里飘着三两根腌菜,让她想起扬州老宅后厨窗台上晾的萝卜干——那时长姊总偷偷塞给她桂花糖。

孙妈妈递来的茶水渐渐也失了温度,她赶忙喝了一口,瞧那半盏茶水里孤零零飘着三片茶叶子,难怪寡淡无味。

赵书柘一心扑在关瑶知身上,老太妃自然是逮住机会把她往死里踩。

如今见吃食也没了,云起想着,不如就不吃了,长姊死了,赵书柘从前的深情也尽是装出来的,她还有什么?不过烂命一条,还拖累孙妈妈三人也困在这里挨饿受冻。

不过,她要是这时节死了,哪怕她是个冒牌的贺三姑娘,孙妈妈她们作为陪嫁,说不准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回扬州去,还不如等开春了再死,也算是再做件好事,为她们挑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苏见月这几日却一连来了两次,虽没说几句中听的话,却送了不少米面粮油及暖炉炭盆来。

于是入了夜,这淑云堂的四人,就挤在一间屋里,围在那炭盆旁边取暖,倒些粗淡的茶水,煨几个香甜的红薯,忽然也不觉得这日子苦。

“孙妈妈,这样坐着也怪闷的,不若讲些八卦故事来听。”见屋里炭火烧得旺,竹月将那窗户开了半扇,又扯了条被子来,几人拥在一处。

“是啊是啊,最近出门上街,妈妈可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皎玉被那煨红薯烫的面目狰狞,又不肯丢开,只得在手里滚来滚去,云起在旁边看着,忍俊不禁:“都烫成这样了,还不放下。”

“那你可问对人了。”孙妈妈亦是笑得前仰后合,依旧不忘接话道,“前日早上出门,才走到胡同口,就听说有人在长宁北街撒了一夜钱,街坊们一早路过,瞧着那地上散着钱,还以为是没睡醒看花了眼。”

“可真的是钱?”竹月觉得甚是新奇。

“那还能唬人的?听说去捡钱的人,把那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孙妈妈聚精会神地讲着,“我一听,那还得了,赶紧回来拿了篓子去。”

“那钱呢?孙妈妈可捡着了?”贺云起听说有钱捡,也来了几分精神。

“等我过去,街上已来了两队侍卫,前后各有把守,不让人进去的,我当真是懊悔,何必要回来拿篓子,抢着去捡些用衣服兜着,肯定比没有的强。”孙妈妈咬牙切齿的模样惹得贺云起她们大笑。

那皎玉更是打趣:“若不是妈妈捡了,舍不得告诉姑娘?便谎称有官兵来,今日奴婢定要搜搜妈妈身上,姑娘可要允准。”

“准!”贺云起说罢,那皎玉便嬉笑着作势要搜孙妈妈的身,孙妈妈最是个怕痒的,一面缩着一面求饶:“小姑奶奶,可饶命吧,我哪里敢骗姑娘。”

竹月看孙妈妈求饶,便回过身来抱住皎玉,笑道:“哪有这样的傻子?竟当街撒钱,孙妈妈胡诌故事诓我们,偏你这么当真。”

“我可没胡诌,我还专程去打听了,你们猜这撒钱的傻子是谁?”孙妈妈故作神秘,还卖起了关子,惹得那三个纷纷催道:

“是谁?孙妈妈快说。”

“竟是凉平嗣王妃的亲兄弟,李家二公子,李昌源。”孙妈妈还特地压了声音,“听说他强娶千醉坊的十三弦不得,被人痛打了一顿,便使坏在街上乱撒钱,非要乱了千醉坊的生意不可。”

贺云起听到这个名字,不觉攥紧了拳头,姐姐黄土枯骨,李昌源这个始作俑者,依旧潇洒荒唐,作恶无数。

该死的人应该是他。

“姑娘,奴婢还听说一个好消息,太后下旨让王爷今年入宫陪着守岁,还说叫带着内眷同去呢。”皎玉看见云起脸色不好,忙转了话题,“太后这么喜欢姑娘,若得了她的照拂,这日子肯定能好过不少。”

云起淡淡一笑,喝下去的茶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过了正午,赵书柘便应旨入宫,这一遭得在宫里短住一晚,到了除夕,再好生陪太后热闹一番,夜里守完岁,初一贺过新年才能回来。

因这一去好几日,便带了许多侍从丫鬟,浩浩荡荡的,当真是热闹。

关瑶知身子好些了,如今也能下床行走,可赵书柘爱惜她,依旧亲自抱她上了暖轿,云起坐在淑云堂里听说这一切时,心里丝毫未动,只是看那手上才起的冻疮,觉得又疼又痒。

“你们可听见李昌源的动静?”贺云起神色如常,向孙妈妈打听道。

“这街上都传遍了,李二公子今天又去了千醉坊,许多人已在那门口蹲点儿似的,等着捡钱呢。”孙妈妈挤出一个笑,“我老婆子稍晚些再去,也拾些钱币回来给咱们买几两肉吃。”

“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若是挤坏了我可心疼。”云起想定什么一般,“我过的再落魄,到底是个王妃,您老人家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没得丢了贺家的颜面。”

才入夜,天上又飘下雪来,淑云堂比往日更冷,云起便一早招呼大家睡下,只等明日早起欢欢喜喜地过年。

估计也是这些时日累坏了,才半炷香的功夫,孙妈妈已然鼾声大作,云起见那两个小的也睡熟了,便起身套了件官绿的长袍,依旧束好头发。

如今西边角门上的小厮婆子甚为懒怠,因这府中主事不严,早已躲得不见踪迹,云起便径直开了门,直奔长宁北街。

虽年关将至,这街上倒比往日热闹十倍,多是因着李昌源过来守株待兔的,贺云起摸了摸袖子里的短刀,挤过那人海,进了千醉坊。

今日,她要趁着乱,一刀取那李昌源的性命来,不是单为长姊,也算是为民除害,一定将这蛀虫就地正法了才是,至于能否趁乱逃出来,云起其实也并不做打算,因为这第二刀,是留给自己的。

不出所料,坊里也乱哄哄的,贺云起穿着赵书柘的衣裳,背着手,众人瞧着也知她是个有身份的,一路上楼都不曾有人敢拦她。

到了二层,见无人注意,云起假意凭栏观望,偷偷将腰间挂着的钱袋子打开,往下撒了许多钱币,等着楼下有人发现,便更是乱作一团,瞧着那许多小厮侍从皆如水里看见鱼食的鱼儿一般往这边涌,云起便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李公子散金子啦!”

一时间,门外守株待兔的人也涌了进来,原来今天李公子不在街上撒钱,改到坊里撒金子了,发财了发财了!

千醉坊霎时间乱成一锅粥,上面许多人听说有金子捡,也往那一层去,贺云起是拼了一把老命,才挤上这三层来,东边厢房的大门依旧紧闭,云起试探着推了推门,也没听见动静。

李昌源若不在这三层之上,还能躲去什么地方?

“谁?谁打着爷爷的名号撒钱?”云起疑惑踌躇间,忽听见身后一侧厢房门后传出声音,她瞬间起了警觉,只等那房门打开,便过去一刀要了李昌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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