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赌约

天色渐晚。

我愈发心急似火。

不对。

我走慢了些许,实则把脚步放轻,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我隐约听到远处有些细碎的脚步声,急忙躲到一处草丛茂盛的树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纵然武功全失,我还是能听出急促而训练有素的……这是……一群人!!

我心头一惊。

深山野岭,难不成真是冲我来的?

我大气不敢出,一边屏息,一边飞快地思索——

难道问题出在那段我缺失的记忆——最近惹上什么仇家了?

一想到这,我就更笃定是谭阡害的——谁让她平日嚣张跋扈、结仇无数?

兴许仇家找不到她,干脆找上了我。

若真被抓到,我只能装不认识她了。

我在心里打了一千个算盘,脚步声却突然四散开来,其中两人偏偏朝我方向走来。

我正蹲着一动不动,忽然被一个人拦腰抱起,那人似乎早有准备,同时熟练地把我嘴巴也捂住,使得我无法惊叫出声。

完蛋了!

这个人个子很高,如提小鸡一般把我提了起来,未等我反应过来,转身间极速跃至另一颗树后,然后把我放了下来。但双手依旧钳制着我的腰和嘴巴,使我无法出声也不能动弹。

他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想活命就别出声。”

我只得乖乖照做。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似乎也紧张起来,迅速带着我几次腾挪。几个转身借力后,我竟已在树上。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谭阡。

可惜,他不是谭阡。

陌生的气息。

他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但与谭阡一样——

武功极高,轻功绝伦,身法鬼魅。绝非寻常江湖人。

我就这样被他钳制着,藏在树上,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们在树上静候许久,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

暮色渐起。

我感到那男人终于放松了呼吸,渐渐放开我。

我不等他反应,登时抬手果断放出袖剑,不料他在我抬手的一刻似乎就早有预判,一只手几乎同时钳住了我的手,同时额头一偏。

两只袖剑笔直而飞速地扎入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看着我,冷笑了一声:“ 你这小姑娘,真狠啊,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我猛地抽出手腕,正要开口,不料却失去重心,直直地向树下落去。

还好本能有左臂支撑,没摔到头,就是疼到我说不出话来。

他神色凝滞了一下,也急忙跳了下来。

他说:“怎么……你不是会轻功吗!?”

这般语气,倒像个师父在训徒弟。

我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愣了愣。

他将取下的袖剑递给我:“用我秦家的暗器对付我,云青,不愧是你。”

我大脑当即宕机,整个人目瞪口呆。

他抱着手看我,似在挑衅:“还没认出我?”

看我未作反应,他便也不多言。

“过来,我瞧下你的伤。”

我一动不动,只盯着他。

谭阡赠我保命的独门暗器,竟是秦家的?

莫非她一直在骗我?

她和秦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我还在发呆,忽然感觉袖子已被撕开了一个大口,登时条件反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不料又一次被他精准抓住,他一边钳着我的手,一边指着我伤口蹲下来,“受伤了,不懂要做什么?”

又补了一句,“就你这种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轻易动手。”

我此刻如同受到了羞辱,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攥紧了手,任由着他低头包扎。趁他不备时,我快速出手,一把就扯下了他的面罩。

他感受到,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继续低头动作。

我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你?!”

他挑了挑眉,还是那天那个略带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认出我了? 云青,看来这些日子你脑子......”

不等他说完,我接着说:“你不是那日那个在客栈坐我对面喝茶的人吗?”

我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太对:“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莫非你那日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我忽然又想起——

茶馆命案!

那个玄衣人!那步法,那身法,还有他的回望……

再加上他自称秦家——

莫非,真是他?

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终于不再玩世不恭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你不认得我了?”

我莫名其妙:“我该认得你吗?”

他呆了呆。

夜色下,周遭很安静,他忽然垂下脸来,我此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被我扯下大半边的面罩和浓密的睫毛。

良久,我正为这尴尬到可怕的沉默不知所措时,他忽然苦笑了一下:“好。或许这是我应得的。”

我小声地说:“我也不是有意忘记你的……只是最近的记忆有些缺失,其实好多人和事情我也……”

不等我说完,他忽然拉上面罩,一把把我拽起来:“走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 “去哪?”

“别问,跟着就是。”

这人,太古怪。

武功高强、秦家出身,却不肯多言。

我站在原地不动。

眼下我忽然十分没有安全感,他虽说带我躲过一劫,但以他这样的实力,保不准下一秒就会杀了我。

他走了两部,没有回头:“不想走?”

我问:“你是谁?”

他定定地看向我,没有出声。

“还有,你可知为什么那群人要追我?”

他说:“他们要追的……其实是我。”

什么?敢情我是被迫牵扯进去倒霉的? 那这人带着我东躲西藏的……我愠怒,正要开口,不料他接着说:“但倘若那会发现了你,他们也定不会放过你。”

我不解:“为何?”

他说:“因为你是……”忽然顿住,又似乎想到什么,“你独身一人,不和你师父在一处,为何在这深山野岭之中?”

我想了下:“我和师父走散了。我要去茗寺。”

他叹气:“先出去。”

我坚持:“我要去茗寺。”

他说:“茗寺早已被毁。这化境山上哪里有茗寺?”

我说:“有的。离我家不远。”

他说:“好。可还记得你家在哪?”

我愣住了。

所有的无助忽然一瞬涌上心头,那些奇怪的梦境,失去的记忆,还有飘渺虚无的归属感……

我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惊讶中带着无措:“你……怎么……”

情愫涌了上来,我当日在医馆醒来时失去记忆没有哭,被人追杀逃亡的那日我没有哭,甚至孤身一人在深山迷路之时我也没有哭,此刻,我却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忽然掉眼泪。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沉默而又局促地站在原地,似不知该说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等会趁我不注意就杀了我吧。”

说完我也愣住了,我怎就如此轻易地把内心的想法这样说了出来。

他也愣在原地,大抵是也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他忽然笑了,眼神此刻好像轻松了很多: “你放心。云青,纵然你不认得我,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他们再碰到你。”

他不知从哪亮出来个火漆印章:“可还认得这个?”

我一眼认出,这与师父让我送密信的那日,信上盖下的印章图案,别无二致。

我问:“你到底是谁?”

他说:“我叫秦昱。你曾经是认得我的。”

我说:“可我真的不记得你。”

他说:“没关系,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我说:“那当初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我师父又跟秦家是何关系?”

他说:“你不记得这些,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晓得,我绝不会伤害你。等你寻到了你师父,你自问她便是。”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我:“那场赌约,是我输了。”

不等我开口,便起身抬脚:“走吧。”

我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人很奇怪,他好像是救了我,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他看似轻松的表情下却总是藏了些许忧郁的味道。

山脚的镇子尤其萧索。

夜色中,我们来到一处客栈。

我正要跟他说话,忽然发现他不见了。客栈的小二看着我东瞧西看,问我:“姑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说:“啊?我……”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间厢房。”

我扭头,秦昱不知何时换了身装束,取下了面罩,步履松弛内敛,倒丝毫看不出他是个练武之人。是我当初在客栈茶楼见他的那身行头。

他直接向我伸手:“银子。”

我说:“……没有……”

他皱眉:“谭阡那么有钱,竟对自己徒弟那么抠门?”

我愣住了:“啊?!”

店小二也愣住了:“啊?!”

店小二此刻似乎很激动:“阁下说的,可是那个传闻中的第一轻功高手……谭阡?!!”

我忽然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捂住了秦昱的嘴,打个哈哈:“你听错了吧,他说的是谭陌,一字之差,哈哈哈……”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看我们:“不过据说谭阡从不收徒的,也是。”他上下打量了我俩一番,点点头,似乎在自我肯定。

我很是生气。上楼后,我在过道内一把拉住他:“你知不知道!”

又忽然想起已接近夜深,只得把高昂的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

他撑着胳膊,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在墙上,似乎有点好笑地看我:“我不知道,你说。”

我被他这副模样搞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他这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使劲把脚踮起来努力把身高差距降低:“你明知道在外江湖势力颇多,我师父的名讳又容易惹人耳目,岂是你可随意唤的?! 你晓不晓得万一会有多危险……”

他扬起嘴角:“谭阡可真没白养你这个小徒弟,看不出来,你对她,真是够维护的。”

“只是,自己都受伤搞成这副模样了,也不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师父又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问他:“你,跟我师父认识?”

“武林高手谭阡谁人不识?”

“不是,我……”我气势弱了一点,“师父是为了救我,我们才不在一处的……”

忽然想到离开时谭阡严肃的神情,这次的情况定不简单……

我心急火燎,抓着他袖子便问: “你能帮我找到师父吗?”

他戏谑地看着我:“我今日救了你,又付了你客栈的银子,还要帮你找师父,而如今你又不认得我,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一时语塞了,有些窘迫。

如今,我也没想到会求一个陌生的男子,而且竟会如此信任他。

我和他商量:“可你既说你认得我,而且你还说我们打过一个赌,那场赌约,你输了。不如这样……你就当还我这个赌,不管当初这个赌是什么,我反正也不记得了,你就当帮我这个忙,我们之间就此一笔勾销,好不好?”

他怔了怔,脸色明显有变。

我心想: 求人办事真不容易啊,便通情达理地说:“你若是实在为难,那我其实也……”

不等我说完,他忽然说:“好。”

我说:“啊?”

他说:“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你师父。”

他苦笑了一下:“真是欠你的。”

我正开心起来,不料他又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说:“什么要求?”

他盯着我很慢地说:“以身相许。”

我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他看着我:“怎么?不愿意?”

我感觉此刻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飞速地炸开了,我张大了嘴:“啊?”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先笑了起来,笑得如此肆意,明目灿灿,似乎和先前的压抑判若两人。

我纠结地开口:“那个,其实,我已经……”

他宽慰地拍拍我的肩:“放心。我开玩笑的,不必多想。”走回了房,并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是被饿醒的。一睁眼,楼下香气四溢的早膳钻入我的鼻尖。我的肚子很适时地也跟着叫了起来。

我起床去拍秦昱的门。拍了半天,门终于开了,他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衣衫半掩,露出小半健硕的胸腹,懒懒地问:“做甚?”

我忽然脸有点红,不太敢看他,扭开脸说:“起床。你忘记答应我的事情了?”

他看了看窗外:“时辰还早。”

我说:“我饿了。”

他笑:“大清早你拍我的门,原来为的是这个?”

我:“啊?”

他说:“没事,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用早膳的时候,我感到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这边,盯得我很不自在,我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秦昱仔细瞧了瞧:“没有。”

我说:“那为何对面那姑娘一直在看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姑娘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他缓缓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在看我。”

我问:“你们认识?”

他说:“不认识。”

我又问:“那她一直看你干嘛?”

他:“……不知道。”

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糯糯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

秦昱回头。我便停下来站在他身后看戏。

我看到那姑娘略微娇羞的姿态:“不知这位公子,是否已有婚配?”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却略为大胆地看向秦昱,同时目光也瞟了一下身后的我。

我登时终于明白为何她看秦昱了。

原来是看上了他的皮相。

我内心腹诽: 就是不晓得倘若她得知他的幕后身份还会不会前来招惹。

不过也怨不得秦昱,他生的标志,身材高挑,那一双眉目天生含情,配上平日那略松弛却不轻佻的姿态,和多数一板一眼的男子皆有不同,那日在客栈初见,我亦为之讶然。

也难怪他沾染桃花。

就听到秦昱笑得灿烂:“并无。”

我在他身后心想:看来他这八成也是看上人家了,不然有那么开心吗。

姑娘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更为大胆地上前一步:“那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一听,这是在赶我走呗,于是抬腿就准备先出门。还未走出多远,就听秦昱远远地在那边唤:“云青,谁让你走了。回来。”

我翻了个白眼,索性抱着手在原地等着。

只见他笑眯眯地又说了两句话,那姑娘彼时再无娇羞姿态,立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带着两个丫鬟就走了,临走前还瞪了我两眼。

我真是莫名其妙。

出去后,我赶忙质问他:“你是不是跟人家说我啥坏话了?”

他却反问我:“你可知,刚才那位是什么身份?”

我不解:“什么身份?”

“林府二小姐。”

“权贵家的小姐呗,与我何干。”

“你再想想。”

林府……当今以林姓出名的家族就一个,林覃身为翰林学士,常伴圣上,可谓家世显赫。看来今日的那个姑娘,就是他其中的女儿之一了。

虽然以我对秦昱浅显的了解,他绝不是个吃素的,只是他就这般拒绝了人家,也不怕惹到背后的人。

不对……所以他该不会拿我当挡箭牌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所以你到底说什么了?!”

他正色:“秦家和林府虽无明面不和,但实则一直在暗中较劲。上京现在各股势力,错综复杂。倘若想要暗中接近林家,打探消息,我自然不能让她得知我是秦家的,亦或是主动接近惹人怀疑。”

我说:“我比较好奇的是,好歹是翰林大学士家的小姐,为何会无端出现在这乡野镇上。”

秦昱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所以,”他靠近了点说,“需要委屈你一下。”

我感觉他这会子有点神经兮兮的:“委屈我干嘛?”

“陈家有二子。我已告诉她,我是襄阳城西陈府的嫡公子,此次前来特为体察民情,并还不小心透露给她,你于我有救命之恩,钦慕于我,但同时也是作为陈二公子安插的眼线。”还没等我爆发,他又补了句,“做戏既要做全套,自然是要请君入瓮。”

我冷笑:“你可真是会抬举自己。只是你这番为的是钓鱼,可凭什么要我配合你办事。”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胡说八道!何时告诉我了?”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 “以身相许,你忘了么?”

“你!”我气的脸都快涨红了,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笑眯眯地退后:“别气。你帮我演戏,我帮你找师父,扯平。”

真无耻,这人半点亏都不肯吃。

我咬牙切齿:“合作就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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