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风裹着潮湿的土腥味,往人骨头缝里钻。温辞桉半扶半抱着林霁尘,脚步踉跄地往深处走——怀里人的重量越来越沉,胸口的血透过染透的便装,蹭在他手腕上,黏腻的触感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前面……左转有个石室,里面有药箱。”林霁尘靠在他肩上,声音虚弱得像缕烟,呼吸时胸口的起伏带着明显的滞涩,“是我之前……特意准备的,防备突发状况。”
温辞桉咬着牙,把林霁尘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又揽了揽,加快脚步往左转。借着石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果然看到个半掩着门的石室,推门进去,里面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个黑木药箱,角落里还堆着几捆干燥的艾草,勉强能驱散些潮气。
他小心地把林霁尘扶到石凳上,刚要转身去拿药箱,手腕却被对方攥住——林霁尘的手指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极了受伤后仍警惕着猎物的狼。
“先别忙。”林霁尘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石室门口,“密道虽偏,但瑞王的人肯定会搜。你去把门口的石板转半圈,能落下道暗门,挡住外面的视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药箱最底层有个铜盒,里面有解毒丹,你先吃一颗——影阁的人爱用毒,刚才的迷烟说不定掺了东西。”
温辞桉点头,按他说的转了门口的石板,“咔嗒”一声轻响,石室门后果然落下道青石板,把外面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他摸出火折子点燃艾草,昏黄的光瞬间填满石室,才转身打开药箱——里面的伤药分门别类摆得整齐,最底层的铜盒里,果然躺着几颗黑褐色的药丸,带着点淡淡的草药香。
“你先吃。”温辞桉捏起一颗药丸递到林霁尘嘴边,却被对方偏头躲开。
“我没事,迷烟没沾到。”林霁尘攥着他的手,把药丸塞回他掌心,“你刚才离得近,万一沾到,半夜发作就麻烦了。”他的指尖蹭过温辞桉的掌心,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听话,先吃。”
温辞桉看着他苍白的脸,终究没再反驳,仰头吞下药丸,又拿起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走到林霁尘面前:“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换药。”
林霁尘沉默着抬手,解开便装的系带——胸口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层层解开时,黏在伤口上的布条扯得他眉头紧蹙,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温辞桉借着艾草的光看清伤口时,心脏猛地一缩——那道新伤从锁骨下方划到肋骨,伤口边缘还泛着点淡淡的青黑色,显然刀上淬了毒,只是毒性不强,暂时被血痂压住了。
“疼就说一声,别硬撑。”温辞桉蘸着药箱里的烈酒,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看着林霁尘肩膀微微发颤,却还是挺直脊背,忍不住放柔了动作,“之前在破庙,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非要硬接那一刀?”
林霁尘垂眸看着他低头换药的模样——温辞桉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鼻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明明自己也吓得手心冒汗,却还在担心别人。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过:“不接那刀,你就会被盯上。影阁的人要的是你手里的密档,不是我,我替你挡一刀,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
温辞桉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烈酒滴在伤口上,林霁尘的身子猛地一僵,却还是没出声。他咬着唇,把金疮药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层层缠好,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以后别这样了,我们是一起的,没必要谁替谁挡刀。”他抬头看向林霁尘,眼里的光像浸了水的星,“要是你出事,我一个人,也查不完那些旧案,也斗不过瑞王和柳渊。”
林霁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他看着温辞桉眼底的认真,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对方站在角楼下,攥着袖中手,明明怕得厉害,却还是敢和自己对视的模样——这几个月来,从针锋相对到被迫捆绑,从互相猜忌到此刻的坦诚,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人已经成了自己不能失去的“同伴”。
“好。”林霁尘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以后不这样了,我们一起面对。”
就在这时,石室门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踢到了密道里的石子。温辞桉瞬间绷紧身子,摸向腰间的短刀,林霁尘也猛地直起身,手按在石桌上的佩剑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谁?”温辞桉压低声音,朝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手心却已经冒出了汗——瑞王的人来得这么快?还是温家旧部里,还有其他叛徒?
门外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温编修,是我,张砚。”张砚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还有点喘息,“我跟着夜影大人来的,外面搜得紧,夜影大人让我先躲进来,他去引开那些人。”
温辞桉松了口气,却还是没立刻开门,对着门外喊:“你说个只有我们知道的事,证明你是张砚。”
“上次在翰林院,你让我整理苏策的文书,我发现他写‘与’字时,不仅顿笔,还会在竖钩末端多描一笔,你说这是他的‘画蛇添足’!”张砚的声音隔着石门传进来,带着点委屈,“温编修,我真的是张砚,外面的人快搜到这边了,你快开门!”
温辞桉转头看向林霁尘,对方点了点头,他才转身转开门口的石板,拉开暗门——张砚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上的官服又添了几道新的划痕,脸上沾着土,手里却死死攥着一卷文书,像是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可算找到你们了!”张砚扶着石桌喘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文书递过来,“这是夜影大人让我带给你们的——是温福大人传过来的密报,说瑞王和柳渊已经商量好了,明天早朝,要借‘私闯密道、藏匿叛党’的罪名,请陛下下旨,抄了林侯爷的府,还要把温家旧部全都抓起来!”
温辞桉接过密报,借着艾草的光快速浏览——上面的字迹是温福的,写得急促,还带着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瑞王已联合三皇子,柳渊会在早朝发难,奏请陛下“清君侧”,目标直指林霁尘和温家旧部,甚至连寒门联盟的陆明远,都被他们列进了“勾结叛党”的名单里。
“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林霁尘看着密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抄我的府事小,温家旧部刚被救出来,还没来得及安置,要是被抓,肯定会被屈打成招,扣上‘谋逆’的罪名。”他抬头看向温辞桉,眼神里带着点凝重,“我们得立刻出去,找到温福,把旧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可外面全是瑞王的人,怎么出去?”张砚急得直跺脚,“夜影大人引开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密道出口守着,我们只要出去,就会被发现。”
温辞桉攥着密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瑞王和柳渊要的是“人赃并获”,只要他们不露面,没有实证,早朝的弹劾就站不住脚;可温家旧部还在外面,要是没人接应,肯定会被抓。他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林霁尘:“你说过,这条密道还有别的出口,是不是通往后街的客栈?就是温福之前住的那家?”
林霁尘点头:“是有个出口在客栈后院的柴房,只是很久没用过,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试试就知道。”温辞桉站起身,把密报塞进袖袋,又拿起药箱里的两把短刀,递给林霁尘和张砚一把,“现在只能赌一把,要是能从客栈出去,就能联系上温福;要是被发现,就只能硬拼了。”他看向林霁尘,眼神里带着点坚定,“你伤还没好,等会儿走在中间,我和张砚护着你。”
林霁尘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突然觉得,这个看似调皮爱玩笑的翰林院编修,早已不是初次见面时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罪臣之子”——他的聪慧、他的执拗、他的重情,早已成了能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力量。
“好。”林霁尘撑着石桌站起身,虽因伤口牵扯而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脊背,“我们走。”
三人借着艾草的光,沿着密道往另一个出口走——通道比之前更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还挂着些蜘蛛网,沾在衣服上,黏腻得让人难受。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点微弱的光,还传来客栈后院柴房特有的柴火味。
“快到了。”温辞桉放慢脚步,示意林霁尘和张砚停下,自己悄悄往前挪——柴房的门虚掩着,外面传来两个守卫的说话声,带着点不耐烦的抱怨:“瑞王殿下也真是,让我们在这儿守着,哪有人会从柴房出来?”
“别废话,小心被上面的人听见。”另一个守卫的声音压低了些,“听说威远侯和温编修藏在密道里,要是抓住他们,赏钱够我们快活好几年了。”
温辞桉回头对林霁尘和张砚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准备——他猛地推开门,手里的短刀对着离门最近的守卫晃了晃,刀鞘里残留的迷烟瞬间散开,守卫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上。另一个守卫刚要拔刀,就被紧随其后的张砚扑过去,死死按住胳膊,林霁尘忍着伤口的疼痛,抬手敲在他的后颈,守卫闷哼一声,也倒了下去。
“快把他们拖进柴房,别被人发现。”温辞桉说着,率先走出柴房——客栈后院空荡荡的,只有几捆柴火堆在墙角,远处的街道上,偶尔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却没看到瑞王的人。
三人快速穿过后院,绕到客栈前门——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盯着客栈门口,显然是瑞王的眼线。温辞桉拉着林霁尘,钻进旁边的小巷,张砚紧随其后,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小巷,才在一家紧闭着门的布庄前停下。
“这是温福大人的联络点,敲门三下,停一下,再敲两下。”张砚说着,按照暗号敲了敲门——布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布庄伙计衣服的汉子探出头,看到温辞桉时,眼睛一亮:“温编修!您可算来了,温福大人在里面等您半天了!”
三人跟着伙计走进布庄,穿过前面的柜台,后面竟是个小小的院落,温福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攥着一卷文书,看到他们进来,连忙站起身:“温编修,林侯爷,你们没事吧?我听说破庙里打起来了,担心死我了!”
“我们没事,就是林侯爷受了点伤。”温辞桉扶着林霁尘坐在石凳上,才接过温福手里的文书,“瑞王和柳渊要在早朝发难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旧部转移得怎么样了?”
温福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大部分旧部已经转移到城郊的农庄了,可还有几个在城里负责传递消息的,被瑞王的人盯上了,暂时走不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刚收到消息,陆明远大人被三皇子请去府上了,说是‘商议寒门官员晋升之事’,恐怕是被软禁了——没有寒门联盟的助力,早朝的弹劾,我们很难反驳。”
温辞桉的心沉了沉——陆明远被软禁,寒门联盟群龙无首,朝堂上就没人能帮他们说话;温家旧部还有人没转移,随时可能被抓;林霁尘有伤在身,不能再动手;他自己被暂停了翰林院职务,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局,瑞王和柳渊几乎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别慌。”林霁尘突然开口,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点安定人心的力量,“陆明远被软禁,未必是坏事——三皇子想拉拢寒门联盟,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我们可以让张砚去翰林院,联系那些和陆明远交好的寒门官员,让他们在早朝时旁敲侧击,拖延时间。”他看向温福,“城郊农庄的旧部,你安排人守好,别让瑞王的人找到。至于城里的旧部,让他们暂时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转移。”
他顿了顿,又看向温辞桉:“你明天想办法进皇宫——不是去上朝,是去见太子。太子仁厚,虽无主见,却也厌恶瑞王的野心,你把瑞王勾结影阁、伪造书信的证据呈给太子,让他在早朝时帮我们说句话。”
温辞桉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太子一向听陛下的,而且被柳渊和三皇子裹挟,未必敢帮我们。”
“他会帮的。”林霁尘的眼神变得锐利,“太子虽仁厚,却也知道‘唇亡齿寒’——瑞王要的是皇位,一旦柳渊的弹劾成功,我们被定罪,下一个就轮到太子。他就算再懦弱,也不会坐以待毙。”
温福和张砚听着,脸上的愁容渐渐散去。布庄后院的艾草香混着布料的棉絮味,竟让人莫名的安心——哪怕前路再难,只要几人还能坐在一起商量,只要彼此还能信任,就总有破局的办法。
“我现在就去翰林院,联系寒门官员。”张砚站起身,攥紧了手里的短刀,“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让瑞王的人发现。”
“我去安排城里的旧部转移。”温福也跟着起身,“布庄里有暗道,能通到各个联络点,天亮前肯定能把消息传出去。”
两人匆匆离开,院落里只剩下温辞桉和林霁尘。艾草的光映在林霁尘苍白的脸上,他靠在石凳上,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显然是累极了,却还是强撑着安排好所有事。
温辞桉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睡会儿吧,天亮前,没人会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淡淡的暖意,“剩下的事,有我呢。”
林霁尘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推开他,只是往他肩上靠得更稳了些,声音里带着点疲惫的沙哑:“别太累,明天进皇宫,小心李德全的人。”
“知道了。”温辞桉低头,看着林霁尘安静的睡颜,心里突然变得格外安定——哪怕明天要面对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哪怕要独自一人去见深宫里的太子,只要想到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
布庄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带着点淡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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