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半个月，时间如那日河灯节的流水缓缓流过，安静又平稳，波澜不惊。

宋濂也接受了临安城悠闲的日子，这边的案子全是小打小闹的琐事，他提不起半点兴致。孙亦尘依旧是风雨无阻地教他的书，偶尔两人约着喝喝茶下下棋，每次也都是宋濂落了下风，搞得他更觉无聊。真希望上元节能快点来啊，宋濂心想，果然过日子终究要有个盼头。

李清见他失去了刚来临安时的兴致，暗自笑道，终究还是年轻人。像他这种混迹官场多年的，早就习惯了，巴不得日日都是如此安宁。

日子一天天地过，年关也将近了。

孙亦尘在学堂的工作也在收尾，孩子们要放年假，教习也要休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来了。母亲的病已经痊愈，他去回春堂抓了最后一贴补药回家。煎药时母亲道：“终于病厄是停在今年了。希望来年健健康康，轩儿也少为我操心些。”

孙亦尘端了煎好的药给母亲：“以后都会健康平安的。”

是夜小雪纷纷，雪花在月色下簌簌落下，有一种独特的宁静美感。

“瑞雪兆丰年。”母亲喝完药放下碗，望着窗外道。“今年过年，轩儿把你那在府衙的朋友请来一起过吧。”

宋濂之前来家中做过几次客，母亲也问过他的情况。

“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一个人在临安，未免孤独了些。你们既然要好，便一起来过年罢，我也喜欢热闹点。”

孙亦尘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愣神好一会才点点头。

“问问他喜欢吃什么菜，我好提前准备。”

“好。”

次日街道上覆盖了薄薄的白雪，孙亦尘走在石阶上感觉到脚底有些松软湿滑，行至衙门前，却见宋濂竟在扫雪。

“修之，这也是公务吗？”他走到宋濂跟前打趣道。

宋濂正背对着他，闻言被吓得一激灵，差点手中的扫帚都丢掉了。

“你这吓我一跳，大早上的谁会来衙门啊，忘轩兄你过分了。”宋濂装作生气的样子回道。

孙亦尘也不恼，“宋二公子居然会出门扫雪，真是奇哉。”

宋濂将扫把立在脚下，手臂抵在把柱顶端，一副放浪模样道：“身为父母官当然得替百姓着想了，万一有人来告状滑了一跤怎么办？”

其实是他自己今日来衙门上班时，在湿滑的雪地摔了一跤，还好晨光尚暗，四周无人，不然他宋二公子的颜面真是丢进了。不想发生第二次，这才拿了扫帚亲自来扫。

孙亦尘被他这幅言行不一的摸样逗笑，早在他走近看到宋濂衣角的水渍和鞋面蹭上的泥泞时，稍想一下位置形状，便猜出了大概。他知道宋濂极爱面子，也不敢将笑容表露在脸上，只转了话题道：“再有几日便是春节了，修之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最近李清提出让他一起去李府吃年夜饭，被他拒绝了。“还没想好，可能和暗卫们一起去酒楼吃个饭吧。”

“那，要不来我家过年？我母亲很愿意你过去陪她。”孙亦尘说得郑重，宋濂倒是没有想到会有这种邀请。

他挺喜欢和老人家聊天，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唐突。

“不了吧，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年，我去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平常的吃饭。”

“在临安，我家就是你家。修之不用客气。母亲还让我问问你喜欢吃什么菜，好提前准备。”

宋濂心想，果然，这家伙可太懂怎么拿捏人心了，这话说的还真是让人感动又受用。

“说得这么让人难以拒绝，是拿准了我吃人情味这套呗。”

孙亦尘笑笑，“真心的。”

知道你是真心的，所以自然拒绝不了。“好啊，谢谢修之，也替我谢谢令堂。”

孙亦尘走后，宋濂心想，还好没有答应父亲和兄长让他以过节名义借调回京的建议。这临安城啊，虽然比帝京无聊许多，但继续呆着也蛮好。

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呆多久。父亲那边要是一直不消气就好了。

果然等最后一场雪下过，临安街头的年味便浓了起来，人们开始忙着写春联、剪窗花，赶集买年画、彩灯、鞭炮、香火等，陆续为春节作准备。街头的店铺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贴上了年画娃娃，卖年味的摊子也摆了起来，街头人流如织，男男女女簇拥着赶大集，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

孙亦尘约了宋濂来菜市场买点自己喜欢的菜，他自知宋濂最爱热闹，也算是带他寻点乐子。

宋濂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哪里见过民间的菜集，每到一个摊子都要停留好一会，这个腌制的白菜也要看看，那盆里的鱼虾也要逗逗，更别说各种没有见过的野菜和活生生的猪羊鸡鸭。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大都只在饭桌上见过他们。”

孙亦尘只是跟着他，任由他走走跑跑边看边感叹。

两人走到一个野味摊前，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在木笼里哼哼唧唧叫唤着，宋濂皱眉问道：“这兔子不是拿来吃的吧。”

摊贩闻言大笑：“公子我是卖野味的，不是卖宠物的。”

孙亦尘直接掏出了碎银，指着兔子道：“我们买了，直接连笼子给我们吧。”

宋濂面露喜色，“忘轩兄怎知我想买？”

孙亦尘也不回答，只把木笼往他手上送去，“拿好。”

果然同僚五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宋濂赶忙抱紧笼子。

孙亦尘在前面走着，时不时看看宋濂有没有落下，他此时有点后悔带宋濂来了，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要问，简直就是带了个孩子出门。

“你到底想吃点啥，到现在可是啥都没买。”孙亦尘觉得得直奔主题赶紧结束这场漫长的菜市场巡游了。

“我其实不挑，随便买买就行了。”宋濂此时开心得很，哪里还管得上吃。

宋二公子不挑，这可真是孙亦尘听过最大的笑话。他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还好以前也一起下过好几次馆子，宋濂爱吃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眼看快要到正午，菜市场没多久就要闭市了，两人除了兔子以外还什么都没买。孙亦尘指了指街边的茶铺道：“你干脆就在此等着，我先去把菜都买了再来寻你。”

宋濂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也逛得有些累了，“行吧，你记得快点。”

孙亦尘很快就消失在人流里。

宋濂一边逗着小兔子，一边观察着人群。却听见两个大娘在身后指指点点议论道：“怎么两个大男人，还出来一起逛街买菜啊，好生奇怪。”

宋濂险些坐不住，想想还是罢了，随他人去吧。他宋二公子一向不在意旁人眼光。

茶铺的老板上前问道：“公子是自己先喝点，还是等你兄长来一起再点啊。”

宋濂这下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兄长？我兄长来我再点吧。”

不远处的两个暗卫也不知自己主人今日在菜场瞎忙活什么，现在又在冷不丁笑些什么。只觉得自家公子自从来了临安，就变得十分不寻常。回去可怎么和老爷交代啊。

等到孙亦尘提了一堆菜回来，却不见了宋濂的身影。

他问茶摊主人：“刚刚那位带着笼子、坐在这里的俊俏公子呢？”

对方道：“只看他坐了一会便走了，我也不知道呢。”

孙亦尘冷静下来想了想，朝着蔬菜摊一一找过去。

果然，在一个老奶奶的地摊前看到了蹲下身挑萝卜的宋濂。

对方正一手按着木笼，一手在一堆白萝卜前挑挑拣拣。孙亦尘也蹲下身，恼道：“修之。”

宋濂见他找过来，正好问道：“你说兔子爱吃白萝卜吗？我记得京城里喂的都是胡萝卜啊，这临安城的菜市场怎么连一根胡萝卜都找不到。”

孙亦尘一时觉得好笑，“胡萝卜那是西域商贩特地运到京城去卖的，小小临安城怎么会有。”

“哦对啊，哎呀我这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修之聪明。”宋濂拿起萝卜又问道：“那你说这白萝卜它吃不吃？”

孙亦尘当真是无语了。

“你说啊，我买不买啊？”宋濂用他那又圆又亮的眼睛望着孙亦尘，特别认真地问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濂在孙亦尘的沉默中，听到了不远处两声按耐不住的嗤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