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莫玄脸色由白转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他跪在地上的膝盖微微一动,似有遁逃之意。然而,温润那看似平淡的目光,却如无形的枷锁,将他锁在原地。
他只觉得周身内力一滞,仿佛被投入万年冰窖,而温润,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如此,让他彻底认清了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尽数熄灭,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温润见他如此,未再多留,便与苏云深一同转身离去。
事情似乎还未彻底了结,他便这样走了。
那闵莫玄呢?
他会听从温润的话吗?能对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功下得去手吗?
苏云深心中并无怀疑。
温润态度看似温和,但温和不代表心软。若闵莫玄不肯服药化去内力,待到温润亲自出手,其结果,只怕会比现在更为惨烈。
闵莫玄拾起瓷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抬头,用最后一丝希冀望向温润,却只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他终于死心,仰头服下药丸。
药力发作极快,闵莫玄周身鼓荡的内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眼中昔日精光也随之黯淡、湮灭,最终只余一片空洞。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灵魂的空壳,萎顿于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抽泣。
自此,神月教中,当再无闵莫玄此人。
温润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忍。
这些年来,闵莫玄确实为神月教立下不少功劳,可正因如此,今日之举更令他痛心。
苏云深则默然不语。
他见识过温润的纯真,享受过他的体贴,却直至此刻,才真切体会到“神月教教主”这身份所代表的分量与决断。
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温润,却也是温润真实的一部分。正是这般雷霆手段与慈悲心肠并存,才构成了眼前这个让他心绪牵动的人。
经此一事耽搁,两人直至午时才踏入云山地界。日头愈发炽烈,苏云深取出油纸伞撑开,举过两人头顶,遮挡住灼人的阳光。
“苏公子,”伞下的温润轻声唤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终究……为我教辛劳多年。若换作是你,可会有别的选择?”
“不会。”苏云深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波澜,“你已给了他最体面的了断。”他侧目看向温润,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何况你心中明白,若今日手软,来日就要用十倍无辜者的鲜血来偿还这个错误。”
温润听了他的回答,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眼中添了些许笑意。
他懂他,他亦懂他。
寂静的山谷中,只余下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踏着蜿蜒山径,缓缓走向云雾深处。
温润不自觉地靠近苏云深,两人的衣袖在行走间不时相触。
苏云深并未侧目,亦未避开,只是将手中的伞,不着痕迹地又向温润那边偏过了几分。
不多时,二人回到云山之巅,山巅小院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山下的纷扰与血腥尽数隔绝,那份属于他们二人的宁静,在经历过闵莫玄的风波后,显得愈发珍贵。
苏云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温润正欲转身去煎药,一阵熟悉的羽翼扑棱声划破了这片静谧。
“苏公子,”温润转向苏云深,将取下的薄薄信笺递了过去,“你的信。”
赶了一上午路,苏云深感到几分慵懒,并未伸手去接,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念与我听吧。”
温润闻言,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心下一暖,苏云深连私信都不避讳他,这让他受宠若惊。
他展开信,念道:“苏……”
可念出这一字,便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苏云深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轻声相询。
“没什么……”温润勉强笑了笑,似有难言之隐。他停顿片刻,才继续念道:“苏公子,冒昧来信……”
正待细听下文,温润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他沉默地快速扫视着后面的内容,越是往下看,脸色越是沉静,眉宇间凝出一抹化不开的郁色。
苏云深更加疑惑,伸手欲取,却见温润指尖微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苏云深望着温润少有的怅然神色,没有追问,只是自然地收回了手。
“罢了。”他声音放缓了些,“你若不想,我不看便是。”
想来信中也没什么紧要之事,否则纵使万般不愿,温润也绝不会耽搁。
听他如此说,温润眼中那层淡淡的抑郁渐渐散去,转而浮现出几分歉意,他将那封信放到苏云深手中,低声道:“你看吧。”
苏云深最终还是展信阅读,几行清秀字迹映入眼帘。信中许多缠绵悱恻、自诉衷肠的语句,于他而言,不过是月寒一厢情愿的执念,看过便罢,心中并未留下丝毫涟漪。
然而,温润方才那异样的沉默、眉宇间化不开的郁色,却在他心头盘桓不去。
一个模糊却让他心惊的念头悄然浮现:温润心思纯净,不谙世事,若因自己平日过分的亲近,让他动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引他步入歧途的罪人?
他心下凛然,暗忖日后须得谨守分寸,与温润不要走得太近了才好。
可这决心刚下,他一抬眼,便瞧见温润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微微低着头,那模样,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
苏云深的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方才筑起的疏离之墙,在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念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放下信笺,看向温润,语气不自觉地比平日温和些许,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信我看过了。”他略作停顿,观察着温润的反应,觉得有必要澄清这无谓的困扰,便清晰地补了一句,仿佛要拂去对方心头的尘埃,“她只是我昔日的一个病人,曾在山中借住过一段时日调养身体。”
温润听了,并未立刻抬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方才那阵莫名涌上的心绪究竟为何。
那不是愤怒,也并非担忧,而是一种更微妙、更陌生的情绪,仿佛原本只环绕在自己身畔的温暖气息,忽然被外来的风搅动了一下,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与失落。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想独占那抹温暖的气息,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苏云深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原本已决意将某些念头按下,此刻却再次动摇。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方才升起的想法在心头浮现——那件事,是否还要做?
只一瞬的权衡,他便有了决断。
“明日,”苏云深终是开口,声音比往常更缓了些,“我需下山一趟。”
温润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那点迷惘被急切取代:“可否不去?”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语速也快了些许。
苏云深将他这难得的急切看在眼里,心中那点残余的犹豫悄然散去,缓缓摇头:“非去不可。”
“是因为……她?”温润追问,目光紧紧锁着苏云深,不愿错过他丝毫表情。
“不是。”苏云深再次摇头,语气肯定,随即看向他,眼中化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是因为一件紧要的事。”他微微停顿,迎着温润疑惑的目光,补充道,“此事,需你同往。”
温润眼中的紧张稍缓,却被更大的疑惑取代:“究竟是何事?”
苏云深却不再多言,只是唇角泛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明日,你便知晓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两人于卯时起身,准备些温养身体的汤药,便早早下山。
清晨山间气温偏低,带着湿意的凉风拂过,苏云深感到些许不适,途中咳嗽了几声。
温润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几次三番提议返回山巅,都被苏云深婉拒了。
苏云深已想好了一切,他打算带温润去的是毗邻祥云县的秀丽大城——灵云城。此城坐落在云山脚下,是南北商旅往来的要冲,城中市井繁华,货物琳琅满目,几乎无所不有。
城东有一片广阔的桃花林,穿过桃花林再往东走,便是灵云城的护城河,此河亦被当地人称为“许愿河”。
两人行至山脚,晨雾尚未散尽。忽见道旁立着一道纤细身影,粉衣素雅,不是月寒又是谁?
温润见到她,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滞,苏云深察觉到身旁人的异样,心思稍动,并未说什么。
月寒依旧如苏云深初见她时那般,清丽秀雅,姿容动人,她弱质盈盈地立于道旁,眼眶中含着浅浅水光。
此处人迹罕至,眼下只有他们三人。
苏云深没有过多寒暄,只礼貌性地对月寒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问道:“月寒姑娘,许久不见,你为何会在此处?”
面前的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幽怨:“虽与公子约了傍晚在风缘楼相见,可月寒实在思念公子心切,等不到那时辰,只想早些见到公子,便在此等候。却未料到公子出门也这般早……莫非,也是因为想见月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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