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
林垂檐几乎肝胆俱裂。
他松开杜栩的手,不管不顾地朝楚稚酒跑过去。
废墟之上,楚稚酒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胸膛被开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狰狞的划痕。他但额头被撞破了,鲜血流了大半张脸。
林垂檐冲过去,跪坐在废墟里,将他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将他抱在怀里。
“楚稚酒你醒醒!听见没有,醒一醒!”
然而却无人回应他。
林垂檐的眼泪滚滚,和楚稚酒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他不断亲吻着楚稚酒的额头,他柔软的发丝和紧闭的眼睛。他握着他的手,用几乎哀求的语气不断重复。
“你醒醒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阿酒你醒一醒,求求你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绿色的雨丝打在身上,宛如万针穿心般的疼痛。
楚稚酒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哥……”破碎的胸腔发出苟延残喘的声响,他勉力微笑着,伸出手,替林垂檐擦掉眼泪。
“哥原来你这么爱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透明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涌出,丝毫无法控制。林垂檐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死死地握着楚稚酒的手,把它贴向自己的心口。
楚稚酒气息微弱:“就像我是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一样,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了救你,我什么都愿意。”
他望着林垂檐的眼睛,最后露出一个他熟悉的柔软而乖巧的笑容,轻声道,“哥,我爱你。”
大雨倾盆而下,废墟中的城市浸泡在一片汪洋中。海雾弥漫,怪物的嘶吼成为天地间唯一的背景色。
诡异天幕上那轮月亮被暴雨浇的破碎开来,露出了原貌。
那是一只血色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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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檐你是哥哥,要记得保护弟弟哦。”
“嗯,我会的。”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薇薇安就告诉他,这是他的弟弟,以后他们三个就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小檐,明天是周五,记得去接阿酒回家。”
“嗯,知道了。”
林垂檐比楚稚酒要整整大上六岁,楚稚酒上初中时他就已经上大学了。薇薇安是个模特,平日里经常不在家,没到学校放假时,都是林垂檐开车去接楚稚酒放学。叽叽喳喳热闹的人群在校门口炸开,学生们像出巢的小鸟一般飞向自己的家长。楚稚酒往往在人群最后出现,单肩背着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目光在门口逡巡一圈,然后面无表情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拉开车门爬上后座。
他从不会主动和林垂檐打招呼说话,一路上也只低着头坐一声不吭地玩手机,刘海垂下来,周围一圈的空气像是一层蚕般将他包裹住,整个人的气质都偏冷淡。当时林垂檐还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他是不是有自闭症,曾经有段时间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然而那个年龄的小孩正处于叛逆期,他越是表现出对楚稚酒的关心,楚稚酒就越是讨厌他,最后做什么都要避开他的视线。
再后来上了高中他就不再坐林垂檐的车,也不需要别人接送,他在外面自己租了房子,早早地搬离了老宅。后来薇薇安去世后,两人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林垂檐不知道楚稚酒是不是在那群只关心家产的亲戚对比下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可贵之处,还是把薇薇安临终的嘱托听进了心里,反正他对林垂檐不再那么排斥了。而林垂檐自觉需要承担起保护弟弟的责任,也重新开始照顾起了楚稚酒的生活。
但毕竟俩人都成年了,中间又有那么长时间,彼此之间还是始终有那么一丝隔阂,怎么也称不上亲密无间。
楚稚酒或许不太记得,其实他们小的时候还曾在一起玩耍过,在无数个暴雨如注的雨夜里,小豆丁一般的人儿抱着枕头“咚咚咚”地敲着哥哥的房门,林垂檐一打开门就能看到他站在门口仰头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林垂檐把他抱到自己床上,他们依偎在孤舟一般的床上一同入眠。有的时候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阳光很明媚,楚稚酒坐在花藤缠绕的白色秋千椅上荡来荡去,林垂檐支起画板,在树荫下画画。
后来林垂檐的学校离家越来越远,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长大的楚稚酒开始理解为什么林垂檐长得和他一点也不像而他却还是要叫他哥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扒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这个人本该不属于这里,他会分走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也有人用充满叹息和怜悯的目光看他,小声议论着,为什么他的母亲如此讨厌他,离开楚家时都不愿意带他走,宁愿领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
其实薇薇安对楚稚酒算不上差,毕竟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很难被遗忘。楚稚酒的父亲留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以至于她始终无法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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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戛然而止,林垂檐从昏迷中苏醒,只觉得五脏六腑想被攥住一般难受,疼得他不由得蜷缩起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半天还是几分钟。天地间雨已经停了,楚稚酒的尸体早已消失不见,杜栩也无影无踪。雾气笼罩在废墟之上,天空中的血瞳已经合拢,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息。
林垂檐喘息着地站起身,这是他第一次在末日来临后活这么长时间,但他的心早已与死去无异。
远处紫松山顶的灯塔还在亮着,给林垂檐带来一丝慰籍。他不知道这短暂的安憩会在何时结束,但他一定要去做一件事,这也是他唯一能赌一把的事。
道路几乎全部崩裂开来,满目疮痍。林垂檐一拐一瘸地走到路边,捡起自己的手机。手机遭受重创,屏幕早已经碎成了无数块,隔了好久才重启完毕。
打开手机,林垂檐先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整。按照时间推算的话,他刚才应该只是昏过去了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
林垂檐把手机重新装进口袋里,口袋里还有一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在触及到那东西时,林垂檐浑身一颤。
他没把那玩意掏出来,反而又往口袋深处塞了塞,随即跌跌撞撞地朝着和紫松山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速度很慢,但已经接近身体的极限,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到什么程度,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要做到。
原本熟悉的世界已经被暴力洗劫成了另外的模样。他只能凭感觉朝前走。夜很静,已经完全听不到有活人的声响。有时候会踩到焦尸,有时候也会踢到人破碎的头颅,各种血肉组织泼洒在龟裂的路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带着一截从怪物身上砍下来的身体组织,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坍塌了大半边的研究所。
昔日宏伟的建筑如今狼藉一片,作为最靠近海边的场所之一,研究所是最早断电的地方。断壁残垣浸泡在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才能大致看清楚轮廓。
林垂檐几乎是摸索到了楼梯口,顺着楼梯往上爬,中间还差点一脚踩空跌落下去。最后他来到了记忆里的实验室。因为断电还不足二十四个小时,部分仪器还在使用备用电源正常运行,玻璃水箱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林垂檐冲到一台机器前,按照记忆里的步骤开始操作。
机器运行发出轻微的嗡鸣。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声音都被抽离出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亘古的孤独,酝酿着未知的恐惧。
林垂檐的心脏跳得很快,他的耳朵里甚至开始听到一些不属于大脑之外的声音。
窸窸窣窣。
那是长着长毛和犀牛角的独眼猩猩在走廊上爬行,他的下肢是十几条章鱼的触手,所经之处会留下冰冷黏腻的液体。
啪嗒、啪嗒。
硕大的肉球吸附在天花板上,口器上布满骨刺一般锋利的牙齿,舌头又细又长,在空气里卷动着。
“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从走廊外尽头的洗手间传来,一声声尖利的哭喊刺破耳膜。
都是假的,都是幻听,不要去听,不要去听……林垂檐不断重复着,伸手重重地捂住耳朵。
只剩下三分钟了,再过三分钟机器就能得出结论,他就能够掌握有关“断肢”的第一份有效信息。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林垂檐胸膛剧烈起伏着,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紧接着——
“哥哥,你在吗?”
怯怯的、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垂檐一动也不敢动。
“哥哥,我是阿酒啊。哥哥?”那声音还在继续。
“外面下雨了,好大的雨,我都被淋湿了……哥哥,你给我开门好不好?我知道你在。”
林垂檐反手用手背死死地抵住嘴,眼眶**辣的,早已干涸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他无声无息地倚靠着实验台慢慢地滑落,颓丧地坐到地上。
“哥哥,你不给我开门,我就进来咯!”
门把手被不轻不重地扭动了两下,原本就快要支离破碎的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吗?哥哥?”
甜蜜的嗓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响,机器嗡鸣声夹杂着明显的“沙沙”声,那怪物进门了。林垂檐整个人都缩进了实验台下方的狭小空间里,绝望和恐惧再次攫取了他的心脏。
这时。
“叮咚!”
“实验数据已导出,请及时查收。”
机器发出最后一声运行的杂音,清脆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夜里响起。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耳边的一声稚嫩又诡异的叹息,一阵凉风吹来,林垂檐鼻间嗅到了一股腥臭腐烂的气味。
变了调的童声在他耳边轻轻说。
“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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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七次重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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