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林晚上我们教研组出去聚餐,一起不?”
“林老师一起去吧,晚上我记得没你的晚自习。”
“这马上就是新一学期,以后的清闲日子又少啦!”
午后的日光斜斜地打在窗台上兰草碧绿纤长的叶片上,在青花瓷的坛子沿印下稀疏的光影,微风拂过,那影子便随着颤颤巍巍地摇了起来,空气里浮动着幽幽清香,静谧祥和的氛围无声地蔓延。
林垂檐的办公桌正好在窗边,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黑长裤,袖口卷到小臂,长身玉立,低头整理着新批阅好的模考卷子,闻言弯了弯唇角,温声道:“真不巧,晚上约了人,可能去不了了,你们玩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如同玉珠滚落瓷盘,不紧不慢,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和遗憾。
刚才提议的几位女老师顿时有些失望。一个戴着眼镜的娃娃头姑娘忍不住问:“真的不去吗?晚点也行,我们可以等你。”
“那多不好意思。”林垂檐抬眼冲她笑了笑,镜片后一双温柔的眼弯到极致:“下次吧,下次我请客,我家附近有家日料店正在重装,味道很不错。”
“好吧。”
林垂檐收拾完东西,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他的课要开始了。他朝办公室里的人点头示意,抱着教案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很安静,时不时有学生步履匆匆地走过。林垂檐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那间教室。教室里正在放一首音乐。
“Deep inside my heart you'll leave me never(在我内心深处你永远不会离开我),even if you took my heart(就算你夺走我的心),and tore it apart(然后让我心碎),I would love you still forever(还是会一直爱你,到永远)……”
音乐声伴随着他皮鞋踩在地板上有节奏的声响、教室里桌椅拖动的吱嘎声、学生嬉戏打闹的声音以及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刺啦声,一同化作碎片,埋藏在了记忆最深处。
.
“……”
林垂檐猛地睁开眼。
天地间是一片混沌,没有了窗框楼房对视野的限制,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废墟的全貌——是的,就在他逃出公寓楼的下一秒,整栋公寓成了一片废墟。
血红的球体悬挂在空中,像是一痕圆睁的巨兽之眼,冷酷地注视着渺小的人间。最后一丝白光从天际消失,被浓稠的黑暗吞噬。爆炸的余波还在持续,地壳隐隐抖动,地下传来困兽般的嘶鸣。
林垂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横亘在手掌中央,这是他刚才在从楼里逃出来时不小心被一根钢筋划出来的,火辣辣的痛楚疯狂刺激着神经,林垂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不,应该说是,之前他经历过的,都不是梦。
他重生了,经历过一次次的死亡后,他又一次次重生到了灾难刚发生时。
来不及细想,林垂檐一个打滚避开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缩进了一道残垣的墙角。巨石砸在地上溅起的石块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喘息着,咬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摸出手机,时间是凌晨五点零三分,他想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却一格信号也没有。他一咬牙,用袖口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猫着腰朝已经变形的街道跑去。
街道上一片混乱,龟裂的地面下隐隐透出诡异的红光,冒烟的汽车歪七扭八地停在路边。商店的玻璃窗碎得稀里哗啦,一些看不出部位的人体组织混在在满地的废墟尘灰里,发黑的鲜血油漆泼墨般坐泼洒在柏油路面上。还存活的人疯狂逃窜。
林垂檐逆着人流,朝记忆里的方向跑去。
太混乱了,太疯狂了,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
就在他经过一个尚未倒塌的楼房时,耳边忽然掠过一道嘶哑的求救声。那声音像是受尽惊吓的孩童在啼哭之余绝望的哀嚎,痛彻心扉。林垂檐的心脏重重一跳。
来不及多考虑,他朝黑暗的楼道里跑去。
楼道里电源尚未被切断,声控灯刺啦刺啦地闪烁着,单薄的灯光聊胜于无。这是一栋八十年代的老式公寓楼,发黑的水泥地面被往来人的鞋底磨得锃亮,踏上去竟然有些打滑。
一楼只有一户人家居住,黄铜防盗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一片,而那稚嫩又凄惨的哭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有人吗?你在哪儿?”林垂檐大步踏进去,伸手在玄关处摸索灯的开关。
没有人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在地板上爬行的声音和不断移动的哭泣声。
“不要怕,往门边来。”林垂檐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室内昏暗的环境,他看到一个纤细短小的身影匍匐在客厅茶几旁的地面上,哭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没事的,我来了。”终于摸到了灯的开关,然而来回按了几次却毫无反应。林垂檐掏出手机一边打开手电筒,一边朝那孩子走去。地上像是刚上了润滑油,湿滑难耐,脚尖还不时踢到到处乱丢的杂物。
林垂檐一直走到那孩子跟前,才松了口气,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别怕,跟我走。”
寂静。
原本连续不断的哭泣声骤然一停,远处的轰鸣和咆哮也戛然而止。
手掌迟钝的触觉将一丝毛骨悚然传递到神经末梢。
电筒的光亮慢慢地移动到面前,屋外远处紫松山山顶的灯塔恰在此时将灯光遥遥地投了过来,半间屋子都被映亮。
“噗嗤——”
镰刀型的巨爪狠狠地没入肚腹最柔软的地带,溅起一连串新鲜的血液和肉渣。
灯光将周围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了出来。
林垂檐倒下时只记得他原本以为是茶几的那团黑影蓦地移动了起来,亮出了奇异的杂乱如野猪般的硕大口器,最后视野尽头是一对畸形的、带着螺旋状的黑色山羊角,还有下面一张被鬃毛围绕着的、奇小无比、眼瞳全黑、皮肤皱如初生婴儿,却生了密密麻麻一口白牙的粉红色的人脸。
手机掉落在旁边,灯塔短暂的光明也离他而去。他在痛彻骨髓的黑暗里,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蚕食。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烈的疼痛抽离时,他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这狭小的、充斥着冰冷的恐怖的室内、在“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里,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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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再次醒来时,林垂檐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被拆解的四肢、血淋淋的黏液、诡异的婴儿面山羊怪……一切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中盘旋,林垂檐一个翻身趔趄着下了床,冲进洗手间。
“呕——”明明胃袋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可依旧不由自主地反复抽搐,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冰冷深刻的恶意已经凝固在了体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除出去的存在。
林垂檐筋疲力竭地扶住马桶站了起来,走到洗手池旁。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旁边贴着的电子时钟跳过一格,四个数字全部归零,红色的凌晨零点在黑色显示牌上不停闪烁。
凌晨零点了。
他再次重生了,时间比之前几次要提前了至少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里他可以做什么,才能使一次次的悲剧不再重演?他还不想死,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就算是人类要被自然终结,他也不想死。明明有那么多事还没有完成,他不甘心就这样在毫无征兆的灾难里死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克制住本能去努力回想之前几次的经历。坍塌的大楼、海雾中耸立的几座巨山、从地底探出的粗壮触须以及翻涌的海浪和炽热的岩浆,黑暗中的异兽和血红的月亮。他需要在这一片混乱中找到一个避难所,使自己不在末日到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淘汰。
如果没记错的话,末日爆发时首先被摧毁的是公寓对面的那栋楼,紧接着就是他们居住的公寓楼,在这样可怕的、拥有强大破环力的怪物袭击下,究竟哪里才是真正有效的避难所?
林垂檐突然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临死前的画面仍旧残留在脑海,包括之前几此被他误以为是噩梦中的死亡场景也依旧存在,视野尽头一切肉眼可见的建筑物无一例外被击毁,地面塌陷,岩浆浇下,海水淹没陆地,迷雾里灯塔一般巨大的两只眼睛,和那血一般红得瘆人的月亮。
徒劳的,只是徒劳的,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很有可能只是死得晚上一时半刻。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命运,那么可笑那么荒谬,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被一场从没有听说过的、毫无征兆的灾难,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清除出去。
等等,灯塔!
如果说他上次死亡时灯塔仍旧能发光旋转,那么就说明山上的电力设施还没有被摧毁,也说明灾难还没有来得及波及到那里!
林垂檐居住在一个临海城市,周围地势不算平坦,甚至本市和邻市的相接带就有山地,叫紫松山,开车的话顶多两个小时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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