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稚酒接电话的时候,林垂檐刚刚闯过一个红灯。汽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凌晨的街道上,林垂檐这辈子都没开过这么疯狂的车。
“喂……你打了那么多电话……”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林垂檐心脏疯狂跳动着,几乎要破出胸腔。
“现在立刻马上从床上起来,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拿,去你们小区楼下等我,我还有两分钟就到了。”
“……”
“听明白了吗?我们今晚要连夜上山,时间马上就要来不及了,你快去听见了没?”
那边沉默了许久,“咔哒”一声,电话被轻轻挂断了。
林垂檐:“……”
没有丝毫停顿,他又拨了过去,这次对面人接的很快。
“你是谁?为什么会有我哥的手机?”
楚稚酒平日里懒散的声音略显紧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从听筒那头传来格外好听:“我劝你赶快自首,把手机还给我哥,我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
“你大爷的……”林垂檐忍不住爆了粗口。
“楚稚酒我没空跟你说那么多,按我说的做,不然咱俩今晚都得死。”
眼前出现了楚稚酒他们家小区的大门,林垂檐最后一次强调道:“我已经到你们家大门口了,你快点坐电梯下来,听见没有?”
“不是,哥。”楚稚酒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苦恼地搓了搓头发:“你这大晚上的……总得告诉我,为啥吧?”
“你先下来,我再和你说!”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嘀嗒”声,林垂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声音就是末日来临的倒计时,死神的脚步。
“快下楼,快!”他一个漂移将车急停在小区门口,用力扯下安全带,推开车门就往里冲。
下一个瞬间,大地骤然一抖,林垂檐刚要迈进小区大门,就被狠狠地甩了出去,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染成了血红,天幕宛如生铁般望之生寒,海浪的咆哮声中夹杂着未知的嘶吼,狠狠地撞击着礁石岸滩。地壳开始抽搐,裂开一条条纹路,夏夜里,一声刺耳的警报划开了故作平静的表面。
所有楼房灯光大亮,后知后觉的人们开始尖叫,从楼里往外冲。这时的他们尚且以为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地震或者海啸,孰不知他们的命运已经被高高的悬起,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手机被摔在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林垂檐头晕目眩,脚踝传来刺痛,应该是骨裂了。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从小区门口涌出的惊慌失措的人群,在里面捕捉那抹熟悉的身影。
有人看到了匍匐在绿化带里的他,张大嘴似乎在冲他喊些什么,然而,下一秒身体一歪,随即瞬间被地面裂缝里的红光吞噬。
林垂檐浑身都站立起来,说不上来是因为刻入骨髓的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地面的颤抖传导到了他的全身。
“楚稚酒……”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林垂檐忍着剧痛,从绿化带里爬了起来,一拐一瘸的往小区里跑。
要冷静,要镇定……他比那些人多经历了好几次,他一定可以把稚酒从里面带出来的。他们都不会死在这里。
林垂檐不断地麻痹自己,似乎能藉此将懦弱胆怯的自己从身上剖开,能将自己和外界混乱癫狂的一切所隔离。一座座楼房崩裂塌陷,溅起的碎石砖瓦将没来得及逃离的人砸得稀烂,黄色的脂肪、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骨髓和血液在地上大滩大滩地涂抹。腥臭的气味堵塞了鼻孔。
然而就在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一拐一瘸地找到了楚稚酒居住的那栋楼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
就差那一秒,就在他即将冲进去的那0.01秒里,大楼崩塌了。
石砾擦过脸颊,像被打了无数个巴掌一样火辣辣地疼,漫天烟尘里,硕大的触手像是海雾里神秘的海怪一般腾空而起,重重一击,将原本就支离破碎的楼房彻底化为了粉末齑尘。
林垂檐匍匐在地,仰望着那令人绝望的触手,下一秒,他被掀翻向后重重摔倒,后脑磕到了花坛的石沿上,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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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
华丽复古的座钟敲了九下,木制旋转楼梯上传来高跟拖鞋叩击着木板的嗒嗒声。
“该睡觉了宝贝儿,已经太晚了。”
披着藕荷色真丝绸缎睡衣的女人有一头波浪般卷曲迷人的金棕色长发,鼻梁高挺,瞳孔是优雅深邃的碧色。
“好的,妈妈。”年幼的孩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乖巧地收拾好地毯上各种各样的积木和拼图,将它们装进一个巨大的红木箱里。
女人斜斜地倚靠在楼梯口的扶手上,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小男孩,璀璨的水晶吊灯里折射出醉人的灯光。
“来,妈咪带你上楼睡觉。”
小男孩犹豫着将小手放进了女人保养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手里,随即被轻轻握住。他抬起头,细碎的黑色刘海下是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
“晚安,妈妈。”
“晚安宝贝。”房间的木门被轻轻合上,房间的穹顶上缀着朦胧的星光,落地窗的窗缝没有合拢,阳台上的藤蔓类植物传来夏夜特有的清香。
年幼的小男孩睁着毫无困意的双眼,身下是松软舒适的大床,他终于过上了之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他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骤然惊醒。窗户不知为何被多开了半扇,冷风呼呼的往里灌。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想去把窗户关上,冰冷的小手刚碰到窗帘,只听“轰隆”一声,一道惊雷滚过天际,随即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站在窗边的他毫无防备地被淋了个透湿。
好不容易关上了窗户,他喘了口气,踮着脚打开衣橱,拿出几件干衣服换上,将淋湿的睡衣放进脏衣篓。想了想,他弯腰抱起装满的脏衣篓,轻轻拧开门把手,打算把它们送到楼下洗衣房。但他刚走到楼梯口,却发现楼下客厅里灯火通明,他鬼使神差地勾头往下看,正好看见母亲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他面颊凹陷,皮肤苍白,胡子拉碴地坐在沙发另一端,脚下一滩湿痕,像是刚冒雨而来。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并不足以听清楚,但看着母亲的神情,他知道这番交谈并不令人愉快。
他在楼梯口站了许久,犹豫着该不该下去。
“你是谁?”一道质问声在身后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客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母亲站起身朝楼上张望。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年纪比他要小许多的小男孩。他身上穿了一件最小件的雨衣,却依旧拖到地面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枚纸杯蛋糕,或者一堆小小的麦垛。他的脸被雨衣帽遮挡着,但仍能看出来,那是一张稚嫩的陌生脸庞。
紧接着他就听到母亲一边上楼一边呵斥的声音:“你怎么能穿着雨衣乱跑?快脱下来!”
她喊他“小九或者是小酒”,语气并不怎么客气。
那是他和楚稚酒的第一次相遇,在深夜的楚家大宅。
楚稚酒的母亲在楚稚酒的父亲在美国相识并结婚,最后决定回国定居。在楚父又一次戒毒失败后,这个有着二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女人选择离开这个家,临走前她在一家乡村福利院里收养了十岁的林垂檐。
然而在林垂檐十二岁的时候,楚父毒驾被抓,暴毙而亡,薇薇安成了楚稚酒唯一的抚养人。
楚稚酒像一件物品一样被送了过来,林垂檐也并没有因为沉默寡言、温吞不讨喜的性格被送走。对于林垂檐来说是莫大的恩赐,而对于楚稚酒而言,短短三年的分别,再次见到母亲时,他却凭空多了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对于这个结果的反应异常激烈。但林垂檐却始终对他很是包容,一方面是因为薇薇安的恩情,另一方面则深埋于心底,那便是怜悯。一个那样小的小孩子,在尚不通人事的情况下先后被母亲和父亲以各种理由抛弃,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即便是他后来做出再怎么样过分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更何况楚稚酒懂事后就一直很乖。
少年皮肤洁白,弯翘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琥珀色的瞳孔盯着人看,不开口就酿了一池笑意。
长大后,如果有人问楚稚酒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会这样回答,楚稚酒是我目前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仅剩的家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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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痛……
要裂开了……有什么东西在挥舞着电锯朝脑壳上劈,吱嘎吱嘎……
啊……
林垂檐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晃动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着冰镇啤酒和烤鸭混合的香气。他的头有些晕,刚想站起来就又重新跌坐在了沙发里。
林垂檐揉了揉眼睛,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抬眼看向客厅里的挂钟。不偏不倚,指向晚上十点。
这次重生,他回到了头一天晚上的十点,比上一次又提前了一个钟头。
一个钟头可以做些什么?
林垂檐莫名生出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一次次的重生,他就像是马戏团台上的小丑,一次次想要改变命运,却三番五次失败。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排除干扰自己的无用情绪,用比上次还要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在山里过夜所必须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包。这次时间比上次稍微宽裕些,他可以多带一些压缩食品和饮用水,以免他和楚稚酒两个人在山里活不下去。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林垂檐把一份周边区县的地形地貌图卷成卷塞进了侧包里。
以防外一,他还是提前给楚稚酒拨了个电话,然而这次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楚稚酒倦怠的声音在听筒那头响起,麻酥酥的:“喂,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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