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我、我……”杜栩站到车旁,弯腰扶着车门,开始结巴。
林垂檐温声慢语:“别着急,你说,我听着呢。”
杜栩的脸慢慢红透了,他的手松开车门,挤牙膏一般挤出来:“林老师,我是想、想祝你生日快乐……”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林垂檐哑然。
“我听办公室的老师们说的……”杜栩还是低着头,嗫嚅道:“但我没来得及给您准备礼物,我……”
“等等。”林垂檐哭笑不得地制止他接着说下去。他仔细地观察着少年俊朗的轮廓,慢慢开口:“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我不是在学校里认识您的。”杜栩说:“您之前去山里支教,我见过您,您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支教?林垂檐在大学期间确实做过连续三年的支教老师,不过每次去的都是不同的学校,带过的学生实在太多,而且山里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所以他对当时还在念初中的杜栩毫无印象。
“抱歉。”他有些愧疚地揉了揉额角,“没想到你后来考到了南城一中。”
“不、不用抱歉。”杜栩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应该谢谢您。”
事已至此,林垂檐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温情。虽然杜栩不记得,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两次与他在时空里的相逢。他是个好孩子。
“对了,听你说,你的家应该在山里,对吗?”林垂檐问。
“嗯。不过山里太远,我和妈妈在高架桥那边租了间房子暂时住下,等我高中毕业再另做打算。”
“挺好。”
这样说着,林垂檐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样,杜栩,你听我说。”林垂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老师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你……你相信老师吗?”
“相信。”杜栩毫不犹豫。
“那今天晚上九点,你在你家附近的高架桥旁等我,可以吗?”
杜栩睁大了眼:“老师您是要?”
林垂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到时候会和你说,但你一定要在那里等我,如果可以的话,带上你妈妈。”
“我妈妈前几天回山里了,还没回来。”
“那更好了。”林垂檐一锤定音:“那就你带上你的生活用品,晚上九点,不见不散。”
“……好。”
交代完毕,林垂檐心情好了不少,和杜栩告别后,开车回家。
每一次重生后世界并不如之前的轨迹一样运转,与他相关的一切也会因为他不同的选择而发生变化。那么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呢?又有什么他能够加以利用的地方?
林垂檐思考着,拇指关节一下下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红绿灯路口,他踩下刹车,车稳稳停在白线前。林垂檐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轻轻闭上眼,眼前再次浮现出一副画面。
碧草茵茵,鲜红的血洇湿透了褐色的泥土。双眼轻阖,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皮肤一样苍白。
楚稚酒在他的面前从楼上掉了下来,他甚至仿佛听到了他浑身上下的骨骼被摔碎的声音。
他手里还拿着手机,是在等他的电话吗?还是说因为他太慢了,所以正准备打给他?
林垂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回到家,林垂檐收拾好东西,不到五点就出了门。前几次由于时间匆忙,他的物资其实筹备的并不是很全,所以这次他要多准备一些东西。
一切都准备好,并装进车里时,还不到下午六点。林垂檐想了想,给楚稚酒打了个电话。
“哥?”楚稚酒的语气满是惊讶,很是意外。
“阿酒晚上有事情吗?”
“我刚写完学年论文,可能要稍微眯一会,哥找我有事吗?”
“嗯,你休息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们晚上聚一聚。”林垂檐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吗?”
楚稚酒:“我眯一小会就行了,哥你知道你家附近最近新开了一家很有名的酒吧吗?我想去看看。”
“没问题。”林垂檐估摸着时间应该够,想着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城市里度过夜晚,于是道:“那你睡醒就过来吧。”
楚稚酒从小就喜欢一些交际场所,他天生就擅长和别人打好关系,尤其是陌生人。他长的好看,在这种场合,无论何时都不缺乏人来搭讪。
他笑盈盈地站在斑驳的灯光下,举手投足都美得像幅画。
“哥,你尝尝这个。”楚稚酒将手里的杯子塞进林垂檐手里,献宝一样的表情:“很好喝的。”
说着把林垂檐的杯子拿走,也不顾忌什么,直接一口喝掉剩余的酒。
“哥你竟然喝果酒。”他不满地咂咂嘴:“太不厚道了也。”
“别闹了,一会儿还得开车送你回去。”林垂檐伸手揉了揉他卷曲的发顶。
“我没闹。”楚稚酒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从高脚椅上下来,朝他走了两步。
距离被骤然缩短,林垂檐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出足足大半个头,靠过来时身体投的阴影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哥你就尝尝这个嘛。”他低着头,从吧台上拿起自己原本的杯子,推到林垂檐唇边,作势要喂他。
“……”林垂檐来不及阻止,只能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敷衍地喝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完全没想到里面是度数极高的威士忌,林垂檐本来就不擅喝酒,顿时被呛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稚酒抚掌大笑,还不忘伸手体贴地拍林垂檐的背。他语气略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哥你其实还是不怎么会喝酒,对吧?”
林垂檐说不出来话,只能不停的摆手。
他进林家时刚过十岁生日,和六岁的楚稚酒相遇时也不过十二,本来就是个孩子。楚稚酒成人礼的前一天晚上,他失踪了大半夜,哪里都找不到。最后是林垂檐在一家酒吧的包厢里把他拎出来的。
彼时楚稚酒刚刚得知自己原来不是薇薇安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父亲出轨另一个女人的产物。他的内心究竟发生怎样的变化,林垂檐不得而知,但他总觉得从那之后,楚稚酒身上便总是笼罩一层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迷雾。就连他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真正地开心过。
当时包厢里灯光迷离,群魔乱舞。几个喝大了的小青年裸着上身瘫软在沙发里,音乐声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的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熟悉的人。他疑心情报有误,刚要退出去,却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推。一股酒气冲鼻,呛得人头晕。身后包厢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紧接着他就被顺势按到了沙发上。
“来玩的?别着急走呀!”
包厢里的人哄堂大笑,连同推他进来的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我来找人。”林垂檐直视着那人失了焦距的眼睛,微不可见地往后挪了挪身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找谁?找我吧哈哈哈哈哈!”
醉鬼手不干净地到处乱摸,哆嗦着就想去解林垂檐的领子。
“哥?”洗手间的门打开,林垂檐皱着眉头,刚要把那人的手打掉,就听到了楚稚酒的声音。
他从洗手间出来,一只手扶着墙,歪着头,目光在他微微露出的脖颈和那醉鬼企图摸他的手之间来回了一趟。楚稚酒抿了抿唇,分开众人朝他走了过去。
地上一地的啤酒罐、坚果壳和团成团的卫生纸,皮鞋踏过的声音被音响掩盖,但林垂檐仿佛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像在深秋踏过落叶林,窸窸窣窣。
“你来找我?”他终于走到林垂檐跟前,垂下眼皮,问。
他跟周围的人完全不一样,甚至跟林垂檐设想中见到他的场景也截然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完好地穿着,素白的衬衣扣子只松松地开了一颗,身上只有淡淡的酒气,更多的是好闻的清香,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酒意,浓密好看的睫毛像两刃弯刀片儿,在白皙的颊上打下阴影。
“……”
林垂檐拨开身边那人不依不饶伸过来的手臂,站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我……”
一向巧舌能辩的林垂檐也变得笨嘴拙舌起来。楚稚酒看上去没有丝毫借酒消愁装疯买醉的模样,甚至比他还要更体面几分,有些安慰劝解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楚稚酒漆黑的瞳孔安静而专注地和林垂檐对视着,倏忽一笑。
“哥你是在担心我,对吗?”
他很少用这种撒娇的语气说话,软软的,乖巧又迷人。
“嗯。”林垂檐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本来是打算不醉不归。”
楚稚酒将手搭在林垂檐肩膀上,温柔体贴地帮他整理好凌乱的衣领,手指不时擦过脖颈温热的皮肤。他低头看着林垂檐的领口,道:“现在既然哥来接我了,那我就……”
林垂檐原本以为他会说“那我就早点走”之类的话,没想到楚稚酒却朝他狡黠一笑,拍了拍朋友的肩,示意他的腿挪开,紧接着弯腰从茶几下面拎出一瓶酒。
“请哥和我一起喝酒好啦!”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最后那些狐朋狗友都被楚稚酒赶走了,最后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人。
“哥,该你了。”楚稚酒把杯子递给青年。
青年和他肩膀挨着肩膀,体温都能透过薄薄的布料相互传递。林垂檐明显是有些醉了,但他即便是醉了也很安静,楚稚酒不需要哄,只要把酒杯递给他,他就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
“啧。”楚稚酒单手支头,默默看着林垂檐。
青年水墨画般细致精巧的五官就算浸泡在缭乱花哨的灯光里,也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感觉。像莲花儿,嗯,睡莲。安静,柔美,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年轻的楚稚酒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一口喝干自己杯子里的残酒,仰面倒在沙发里。
“好没意思。”他自言自语,“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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