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兰对卫庄始终充满戒心,在流沙附近与本欲同行的天明月儿说明情况后,只身跟随卫庄踏上南下之路。
对于卫庄也没带手下随行这件事倒让石兰想起临行前月儿和天明说过的话。
“那家伙不敢拿小白怎么样,当初小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他两个手下,连小高他们都吓了一跳,那个白毛混蛋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明所说我也听蓉姐姐提起过,既然卫庄对白姑娘如此,想必不会为难于你。石兰姐姐,那卫庄若没带手下...或可暂信。”
相比于天明月儿,石兰与白瑶的交集很少,在西楚大营以前只在桑海别苑见过一次。
但仅凭俩面之缘,白瑶就肯将夺命化枯骨交给她,足见此人真诚。
石兰跟随少羽南征北战,但对人心鬼蜮之事却不甚染指,当初项氏一族在会稽时曾误伤白瑶,这件事如今军中除了已故的项梁几乎无人为之愧疚,但她却为之汗颜。
即便那时少羽并不在场,同为项氏一族,她也希望通过自己的举动为少羽在白瑶心中开脱几分。
只是,她有些迷茫地看向卫庄策马的背影...
石兰从未想过像白瑶那般阅历丰富且功力脱俗的女子会与这样一个...擅用心机玩弄利益之人勾连甚深。
或许同为韩国贵族,白姑娘与卫庄终究同源。
当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白姑娘对外称卫庄对她有救命之恩,但婚书落地后,似乎约定好的一般,卫庄坐稳大将军之位,而白姑娘就此销声匿迹。
但愿她的请求不会让白姑娘引火上身,石兰默默祈祷着。
若非少羽是她此生认定之人,她也决不会在此紧要关头拉无辜之人下水。
行至一处山林前,卫庄让马原路返回了,石兰见状不得不照做。随后卫庄递给她一个药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清楚,怕是她要服下才能见到白姑娘。
见她毫不犹豫地吞服了药丸,卫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费解,石兰吞下药丸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希望你还没有忘记虞渊守卫的看家本领。”
石兰了然,他是指听声辩位,“自然,有劳了。”
一路很平顺,应该说这里应是被人设了阵法,只要掌握要领就能畅行无阻。
走到一处时,前面脚步声止住了。
石兰问:“可是到了?”
回答她的只有开阔场地中才有的风声。
障目还没解开,石兰得不到卫庄的允许不敢轻举妄动,她如今孤注一掷,自然承担不起违约的后果。
没过多久,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出现在耳畔,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石兰姑娘,真是稀客。”
隔空而来的两道劲力不轻不重地打在两处穴位,石兰眼中开始恢复光亮,她眨了眨眼适应了光亮后,只见面前是白瑶为首的三人,都是在西楚大营时见过的,而卫庄却不在场。
“白姑娘!”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石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日赶路的疲惫灌满双腿,此时此刻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支配身体。
白瑶摇了摇头,递给她一个水囊,“这里面加了些安神补气的药材,先喝几口缓缓,能起来了我们去里面说。”
石兰点头如捣蒜,她从未如此绝望,白瑶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被蜀山除名时都没跪拜谢祖的前蜀山圣女,无比虔诚地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恢复了体力后起身朝白瑶盈盈施礼。
白瑶引她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院,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机关城弟子那般打扮的男女行人,石兰自知非礼勿视,一路垂眸而行,直到白瑶告诉她可以了才抬头。
她正要问,白瑶已经在院内的木桌边坐下朝她招了招手。
石兰跟过去坐在对面,白瑶倒了两杯茶。
这时石兰才发觉方才一路跟着的两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
白瑶看了眼她满面的愁容混杂着倦色,轻叹了口气,“你的情况卫庄同我说了,我本不愿出世,但你既找了流沙,我也没什么可推辞的了。”
“不是的白姑娘!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石兰瞪大双眼,眼眶迅速红了,“少羽自入关以后心性大变,重瞳已经开始掌控他的心绪...”
白瑶捧起茶杯吹了吹,“这与你我之前说的并不矛盾,只能说事已至此,我已经将办法告诉你了。”
石兰摇了摇头,“可如今汉军势力越发强大,少羽是一军统帅,绝不能在此时失去修为!白姑娘,楚军之中已经有人心生叛意,若少羽一直不出征,他们会按耐不住的。”
“可这也没有办法,”白瑶道,“如果在上次见面时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或许本来还有一线希望。”
石兰愣了,“什么?”
白瑶无奈地放下茶杯,“那次与你相谈后我又想了想,为何同为服下丹药之人,我却没有重瞳之症?”
“是...因为什么?”石兰追问,脸色已经渐渐灰白。
白瑶道:“你与高月交好,可曾听说过魂兮龙游?”
魂兮龙游?
石兰当然知道,月儿告诉过她,这是对阴阳术有绝佳天赋的天才弟子才能领悟的阴阳家至高心法。
可随之,她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白瑶重新给她倒了杯热茶,“当年高月从阴阳家被救出时修为大增,众人只以为是她修习阴阳术所致,可内功高手都看得出,她的内力在短短数月之间翻升了数倍。”
“别愣着,喝茶。”白瑶又把茶杯往她手里推了推,茶杯碰到石兰僵硬冰凉的玉指,她大梦初醒地回过神。
白瑶失笑,“该不该告诉你呢,关于重瞳的记载,即便左右护法也不能擅自查阅,它在阴阳家**阁。若不是我担忧体内的丹药出现问题,是绝不会冒死前往查阅的。”
“哦对了,高月同我说过,她也看过一样的内容,要不...猜猜看这是为什么?”
石兰眼神躲闪着开口,声音却已陷入迷茫,“月儿...也服用过云中君炼制的丹药?”
“或许吧。”白瑶仿佛没有注意到石兰即将崩溃的神情,接着说,“如果她也知道解除重瞳的方法,为什么还要你千里迢迢赶来我这?”
白瑶好奇地眨眨眼,“你觉得...她与天明现在何处?”
“...何处?”石兰茫然地重复着。
白瑶起身走到她身侧,附身在她的耳畔幽幽道:“天涯海角,所有楚军找不到的地方。”
“荒唐!”石兰一把推开她,白瑶退了几步,不痛不痒地掸了掸衣襟上的褶皱。
石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要离开,却发现自己身在陌生之地,一股无力油然而生,白瑶好心地将她按回凳子上,“这也都是我的推测,至于他们为什么离开...你应该知道项羽进咸阳后做了什么吧?”
石兰已经抖得厉害,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秦三世向刘邦受降被拒绝,而后仅带数名宫人,遣散亲卫,再向少羽受降,可少羽...
“枉杀手无寸铁的降兵尚且可以原谅,但诛杀一国之君却史无前例,天明心中以侠道护苍生,项羽此举,无异于亲手割袍断义。而高月猜到了重瞳需要魂兮龙游压制,你们一同在桑海修行生活了一年半载,他有没有天赋修习高月心知肚明,与其留在是非之地落得我这样的下场,不如早早离开。”
白瑶走到院门口,回头对着木桌旁困顿愤恨的身影道:“如果高月天明不在约定之处等你,或许就证实了我的猜想,项羽没有任何可能掌握魂兮龙游,你的选择不多了。”
缓缓合上院门,白瑶对着关拢的竹门叹了口气,转身正要去找另一位不速之客,而对方就站在不远处,俨然已经找上门来了。
“...让她静静吧,我们换一处聊。”
“哼。”
白瑶走到一处山崖,转身问:“这里如何?故地重游的感觉不错吧?”
此处正是几年前她感觉到谷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生人气息的那个山崖,那时她在这枯坐了一晚,想来、卫庄也在林间呆站了一晚。
卫庄看着崖下耕作的匠人,轻哼一声,“尚可。”
真不客气啊这位,白瑶翻了个白眼,“原先怎么不知道您这么喜欢捅别人老窝呢,什么都知道还陪着我演戏,是不是该说卫老大好雅兴?”
卫庄却道:“作为半个鬼谷弟子,你已经相当够格。”他看着下面匠人的服饰,“难怪夜幕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原来早已被你收入囊中。”
“不赖嘛,凭着些蛛丝马迹就全说中了。”话是奉承的,嘴是撇着的。
偷偷养这么多人果然很难滴水不漏,白瑶心里悲鸣,“你我之间的恩怨就在你我之间解决,不要将他们牵扯进来。”
“恩怨,”卫庄反复咀嚼几遍,“是指流沙咸阳的据点被围攻、在泰山论道给人当刀,还是你在天枢给我下药...我们之间的恩怨太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他每说一件白瑶的心就沉一分,夜幕的敌人不多,这些年为了安生她私下了了不少桩陈年官司,就算卫庄动用不了这些人对付她,单说一个流沙就已经足够棘手了。
“哎...”
白瑶任命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若非项梁战死后一桩桩事情耽搁,此刻我也不在这里了,我还有一件不得不亲手解决的事,此事了结后,你我再算总账如何?”
“你说的是项氏?”
依旧是没有任何疑问的“问话”,白瑶点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是。”
原以为卫庄会讽她痴人说梦,诛灭罗网都是凭的运气,现在如日中天的项氏比罗网有过之而无不及,谁料卫庄只是默了默。
他说:“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白瑶一愣,不过很快冷静下来,流沙之主的条件一向不低。
她想了想,“这个条件是否涉及除我以外之人?”
“不涉及。”
“...那好,契约即成,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一如当年的那道诏书,白瑶看着一派祥和的剑谷,轻声道。
等了半天,卫庄还是站在她边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白瑶心里非常纳闷,不对啊,按照流沙之主的行事现在就该说“真是天真的想法”然后转身潇洒大步离开么?
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费力地从两人面前飞过,白瑶有些忍不住又无从开口。
都怪自己一时憋屈,在楚军大营把所有心绪一股脑说了,现状卫庄看透她易如反掌,她却有些看不懂这个家伙了。
是如何知道剑谷的位置、当年在这为何不现身、现在为何又来堂而皇之地认下?
还有在军营为何佯装刑讯之人却为她处理左臂伤口?
为何可以置身事外,却带石兰来这一遭?
放在从前,白瑶只会觉得又是流沙之主的盘算,可放在现在,却不敢妄断了。
她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觉得卫庄从不了解她,自己似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卫庄。
你不走么?
白瑶数次开口想说,到了嘴边话却变成:“既然舟车劳顿,我便让人腾出间房给你暂住,但也请不要打扰这里的匠人生活。”
不明不白地、白瑶没有赶卫庄走,即便她十拿九稳地知道,如果她出言相问,卫庄便会离开。
马马虎虎地,卫庄住进了剑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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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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