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白瑶半板情愿半般无奈地出现在蜀山山门外,甚至省得与姬一虎一路磕磕绊绊的摸索,一路上星魂在前头引领,多一步冤枉路都没走。

三人出现在各自预设之地时,全然不见疲态,就连近来仅恢复了十中之四的白瑶也看起来精神百倍。

一路入深山,云深不见雾。

仰视着周遭浓郁得几乎滴出水来的绿意,身在这样闷热的山谷,植物参天巨大,仿佛山神的一根根触须,注视着心怀不轨的来者们。

金乌负阳,蜀山虽位西南连绵幽谷之中,却并不阴气富饶,即便闷热多雾,却无阴森恐怖之意。

“只有如今时令入山,你才会如此感概。”

星魂的声音幽幽从身后袭来,白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星魂大人的读心术真方便呢。”

姬一虎并不喜欢这种心思都受制于人的窘状,本就纯直的虎子,早在夜幕西域十八号据点里,就不小心用心声泄露了白瑶如今脆弱易碎的羸弱体质。

才害得他二人一路被那厮驱策...

“哼”星魂轻哼一声,尾音上扬,仿佛一只幽蓝尾羽的骄傲孔雀,姬一虎又气又恼,却不敢在心里偷骂这厮。

从这边看过去,就是一只气到炸毛却只能用爪子抓地泄愤的大老虎,和神气地站在枝头昂着骄傲的头闭目养神的艳色孔雀。

虽然看不下去,但白瑶现下没什么谈判的筹码,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别气啦虎子...星魂大人也是,干嘛如此小孩心性。此一遭和气生财,既然星魂大人还要用到我等,还是别逼得太紧的好。”

星魂看了她一眼,“你说本座是稚童心性?”

白瑶直接扭头闭眼,再晚一瞬灵魂都要被星魂幽蓝瞳孔深处的傀儡术吸进去,“大人能听到我的心声,自是没有贬低之意的。”

星魂不再刁难,姬一虎趁机跑到白瑶边上,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小饼和一壶水,“垫垫肚子,到时辰该吃药了。”

白瑶的情况星魂知道的一清二楚,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星魂大人嘴巴毒,他说的话别太往心里去。”

接过干粮和水,嚼了几口服下药,又灌了口水顿地咽下。

姬一虎瞪大眼睛,说这话都不避讳吗?身后星魂处明显传来两股挟寒意而来的眼刀。

白瑶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耸了耸肩道:“你在心里犯嘀咕不是也被听的一清二楚,憋着于心绪无益,讲出来还好些。”

姬一虎说也是,二人在一旁窸窸窣窣地休整。

星魂在几步之外闭目养神。

一路上,功力不如前帝国护国法师、又从未入蜀山的二位却未在意,一路瘴气如此之少,一是时节所致。

除此之外,还有星魂指尖未熄的萤萤幽焰,如体型娇小却极毒的蛇,吐信喝退了同类相斥的微毒瘴气。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白瑶起身站到星魂身后,姬一虎同上,星魂用后脑无声地鄙夷着。

山门里似有古朴笛音,凄哀呜咽,在荒山野岭更显异志。

白瑶突然想起雪女说,桑海据点当初受围,那个叫石兰的蜀山姑娘便以笛音为媒,施展巫术助墨家脱身。

星魂既然敢带他们来,若非对此地极为熟悉且有应对之策,便是他在蜀山的地位不低,携外人入山也不会招致盘问。

毕竟,五年前最后一面后,世间仿佛查无此人一般。

星魂行事,不论身处何地,都不会虚度光阴。

乌泱泱出来一群古铜色皮肤上绘着白色图腾的壮汉,个个银饰坎肩在身,短绔不过膝,赤足足腕处也挂着银饰。

原以为北方人身量会高些,想不到这西南山谷中出来的一行壮汉个个高过姬一虎,白瑶也就到他们腹部,至于星魂就更...

“以形貌论人是不智之举,”星魂背对她说,不过似乎得益于白瑶先前那通实诚的腹诽,星魂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些愉悦。

他向前一步,对着那为首的壮汉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什么。

看那大汉对答如流的样子,想来是蜀山古语。

星魂侧身露出猫在后头的她,白瑶不好意思地抱拳行了个礼,那壮汉看了她一眼,用标准的官话道:“请。”

三人就这样被一路引进去。

蜀山里与蜀山外截然不同,这里的蜀山只是一层阴阳术似的帷幔,拉开后里头是不输墨家机关城的绝景...

如同先前商议过的,白瑶与姬一虎借星魂的光,在蜀山享受起受人照料的日子。

不过离了西南十万大山,战火连天终日不竭的片片焦土上,却无人敢过神仙日子,即便功高盖主且盛名在外的项王。

西楚军营项王亲卫有感,项王近日似有不悦,每宿于虞美人处,晨议时总有似有若无的怒意萦绕于眉。

众将不敢问,大军师倘若稍加试探,大王便怒意全消,只道是老毛病,无碍。

回想西楚方兴时,项王的隐疾还是不可说的秘辛。可事到如今,一场场浴血征伐。一次次意义不明的屠杀,项王身边的近臣多半对隐疾有所猜测。

以至时至今日从大王亲口说出时,满堂无人敢问上一句,大王可需医。

晨议的新消息本该令人振奋,在大军师与大王两路合围之下,荥阳已数日无辎重进出,里头万人的军队和平民百姓,很快就会乱起来。

可大王的旧疾却如利刃高悬,没有人为如今近乎天下既定的形式流露出一丝雀跃。

似乎滋长这样危中求安的心思,亦是被人以悬丝引诱的结果。

范增率先有此感,不过短短数个日升日落,纵横疆场多年的这颗心,在这几日居然时而无由的震颤。

仿佛泰山欲崩,一切毫无征兆般。

众人离开后,项羽独坐在中军帐中,想起三日前开始石兰每夜重复的梦魇。

石兰与他共榻时,睡相沉静温婉,常年彻夜不动地安眠。

他还曾请教过是否蜀山有不外传的安神方,都被她笑着否了。

直到三日前的深夜...

自从彭城大捷,拜鬼谷所赐得一座空城,为振奋数十万雄师士气,他下令将先前俘虏的十万汉军战俘全部屠杀以祭军旗,那之后,便时长彻夜不眠。

午夜即便困意席卷,项羽也不敢闭眼。

仿佛只要眼前一片黑暗,十万汉军便化作青面阴兵、腐肉败骨和幽怨厉鬼袭来,要从他的身上攫取阳寿一般。

故而寝帐中的灯也是彻夜长明的。

石兰听他说后,只说自己从未觉得世间有厉鬼,不过是他为重瞳所扰的忧虑,加之本心不愿如此残暴嗜杀,故而心生抗拒。

“心神不和,故无眠尔。”

他那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但从石兰幽墨似漆的眼眸中却倒映出自己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石兰依旧在旁安眠,即便灯火长明。

可就在三日前的深夜,他轻轻抚摸着石兰丝缎般乌黑柔亮的墨发时,她却忽然浑身上下开始轻轻颤抖,逐渐很快变成不可遏制地抽搐。

冷汗顺着石兰的面颊划落如注,平日里如樱的唇泛着煞白,薄唇紧紧闭成一条线,下颌绷紧,不多时竟有几滴鲜血从眼角滑落。

项羽正要强行唤醒她时,石兰却双眼大睁,仿佛从溺亡的边缘回转一般大口地呼吸着。

而他、那短短的几息间从未有过如此无力,仿佛冤魂不散的亡灵正从陪伴他的石兰身上攫取生命一般...

“...小虞,小虞!你还好么?”

西楚霸王甚至不敢在自己的寝帐中放声高呼,无措的青年压低声音,焦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询问他的虞姬。

石兰安抚地将一只手放在少羽掌心,汗水蜇辣的眼中看外界仿佛隔着一层水帘。

项羽从那只纤细的手上感受到的却非安定,柔荑令他自责得湿冷,仿佛短时间浸泡在过于冰冷的水中。

他用袖口轻柔中十分慌乱得为小虞擦拭眼角的湿汗,如同早年误入蜃楼的少时自己,另一只手无措但用力地握着石兰递给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石兰觉察他的想法,轻轻靠进少羽怀里,心中却波澜未定。

如今梦醒,眼角血泪昭昭,绝非良诏。

项羽听闻范增手中有一支楚巫异士组建的密探,此中人多行事诡秘。

他曾多次劝亚父,这些人行迹邪佞,不可常现于人前,可亚父似乎还是经常委以重任,一群与军营格格不入的人常在营中穿梭。

...是他们对小虞用了巫术?

小虞曾为蜀山的虞渊守卫,虞渊一脉据传承古蜀王血脉,强健无疾,就连最毒的虫蛇草木都不近周身一尺内。此情此景,排除了种种就更像巫术。

破阵霸王枪就在一旁的兵器架上,他大概清楚那群人的营帐,凭着重瞳冲去将他们全杀光...

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在耳畔愈发喧嚣,项羽是被石兰的唤声拉回的神志。

不知怎么,他竟站在破阵霸王枪前,手即将碰触到霸王枪的枪柄。

他茫然地回眸,却看见石兰未经压抑的恐慌转瞬被安心的泪掩盖。

项羽赤脚走回榻旁,用另一边袖口为爱人拭泪,希冀着她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西楚首屈一指的英俊脸庞此时浓眉、双眼都愁思如巫山泣雨,世间如果有人心智能坚定得抵过此等景色的,怕是只有他的小虞一人了。

“是不是前些日子你总去占卜不小心窥得了天机?”

“还是你也染上了重瞳之症?可那些楚巫不是说重瞳不会染给身边人...”

石兰看着他一如初见那般关心则乱,轻轻以额头抵着少羽的额头,“皆非。”

项羽明显因此二字不自觉收敛了额角暴起的青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轻轻握住石兰的手,郑重无比地放在心口以炽热的身体温暖,眼中闪烁着疼惜,“...那是什么,小虞?”

石兰轻轻颤抖,此刻似乎真正划清梦与真实,平日婉转的声音此刻如泣如诉,“相传虞渊一族为蜀山圣,受人供奉,因此心神与蜀山生灵相连,若蜀山...生灵涂炭,便落血泪。”

“上次血泪,是嬴政联合阴阳家攻入蜀山,强取豪夺,草菅人命。”她咬着牙,眸中却悲痛欲绝。

项羽清楚,阴阳家入蜀为盗,害蜀山元气大伤,山中人仅存十中六七。

那么此次...

石兰塌下单薄的肩,人几乎融进少羽怀里,指甲嵌入包裹自己的炽热手掌中,她喑哑地哀嚎着,如独鹿失群。

“...蜀山...从此以后不再有蜀山了。”

蜀山...灭门了。

项羽垂眸敛神,日当头,中军帐内却如此空旷,细小的风声自缝隙钻入,在帐中如百鬼横行。

三日前,亚父帐下的人最后调度的时间是合围方成那日。

而那群人至今未归,一切可循的时间、脚程、手段,居然可以与蜀山事发严丝合缝。

为何?

蜀山有什么值得亚父...

万籁俱寂,就连风声都消失在项羽的脑海中。

那日斥候来报,二人疾驰而去,亚父当场未发作,事后却将那群人遣走。

二人疾驰,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白瑶。

白瑶!

重瞳自眼底扩散,杀意亦在空中弥漫。

她毁了苍龙七宿,而亚父一直希望自己早日称帝登基,如今世人皆暗称他乱臣贼子,称帝,需一可匹苍龙七宿的皇运。

嬴政死前最重二者,一为天机——苍龙七宿,一为仙丹——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仙丹...

小虞早年相识曾同他说过,蜀山传有一物,称鱼蚕丹,世人不识,或又称之...

长生药。

当年跟随墨家流亡,那时意气风发不语怪力乱神的少羽以为所谓长生,只是王侯将相不成器的懦弱。

于是某日在狂风怒号的赶路途中,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西楚少主同一路陪伴他的范师傅说,世人皆畏死,唯我不惧,便是天要亡我,亦不借蜀中灵药苟活度日。

亚父...真如此不顾小虞......

石兰察觉到少羽身形微怔,“可是...有了头绪。”

项王沉默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透过帐帘的缝隙...

...今日的朝阳如血鲜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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