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自云梦鬼谷第一场雪落下,这天寒地冻的冰凉气候之下,竟有几株柔软的嫩色草叶从几近冻僵的土地中悄悄拱出。

阿瑶背着小背篓,身上是卫公子赏的冬衣,小手一摆一摆地嘴里哼着曲儿。

冬衣她原打算等年关再穿,连往年的破冬衣都补好了,隔天却发现晒在院子里的冬衣没了——凭空没了!满心委屈的小姑娘最后在院角落啃着棉絮的阿玄嘴里,发现了作案痕迹。

“阿玄这臭小子!”

小姑娘愤愤地踢小石子,感觉嘴里有点干,随手从边上草窠里揪了几小朵有汁水的小花叼在嘴里嘬。

之前,奉先生之命去云蒙山搭救纵横的事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小姑娘处事规矩,从来不提。但是现在细细一想,似乎从那之后,又有什么和之前不同了。

她看清了鬼谷的果决,从那柄如今安静躺在她房中的长剑,从她伸手接剑的那一刻,就已经踏入了鬼谷子的纵横棋局中。

现在一想,当初若是没伸手接剑,自己在鬼谷怕是也待不长了。

如今鬼谷弟子年少,总要经些敲打磨砺,方能锻成绝世神兵。而阿瑶,似乎就是芸芸众生中一块平凡寻常的试剑石。

她本不信先生如此,后来她跑去静室等了一天,她所追逐的答案,只得来鬼谷先生一声长叹。

“用剑者无心,铸剑者自苦。”

身在云深鬼谷,只有不动心,才能得以安生。

既如此,就不要动心了。

阿瑶九岁,经过云蒙山那夜瞬间成长了。小姑娘学会了无心之法,学会了与剑相伴时明哲保身。乱世棋局中,最微不足道的就是芸芸众生。鬼谷子以她铸剑,她偏不能随了先生的愿。

她一向尊师如父,可鬼谷子的做法却让她深深质疑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为牺牲而存在的。

鬼谷子算准了两个针锋相对、年轻气盛的少年定不会乖乖合力联手。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明晃晃的事实,所以他令阿瑶前去,就是这入谷的第一课——只要任性妄为,就让他人受伤。

鬼谷传人入谷只有短短三载就要出谷踏入乱世,有些道理需尽早悉知,否则放置三年之后,就不再是一人受伤,而是鲜血飘杵的代价和牺牲。

阿瑶先生这么做有他的用意,可这样的决断,在九岁孩子的眼中,理解不到那许多,她只知道,先生在用她教会鬼谷传人一个道理。

可她明明与乱世无关,却平白无故地挨了一巴掌,现在脸上还留着紫红的枫叶掌印。

若鬼谷子有知二十年后那些纷乱,或许当初就不会如此落子。有些人愿做执棋人,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棋子。

“小庄,阿瑶那边...”盖聂背靠着擎天木,无波眼瞳中倒映着苍天白云,无意地开了个头,没说下去。

卫庄一挑眉,“师哥关心那烧饭丫头?”

盖聂眨了眨眼,他与小庄是鬼谷弟子,未来自是多风雨少安稳。不过,阿瑶是寻常姑娘,师傅让她去云蒙山,这其中授意,以她的性子一定猜得出。

从云蒙山回来领罚后,前几日他经过先生房前,见小姑娘红着眼眶出来关好门,眼中晶莹才滚落衣襟上。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师傅的用意,如此年纪着实可怜了些。

盖聂深知,他的经历远不及小庄,但为人处事之法,安身立命之道,他也不曾子侮。

纵与横之间的斗争,不应当卷进无辜之人。阿瑶虽然年少,但也没有理由变成他与小庄的垫脚石。先生此举在他心中,不予善评。

“只是在想,乱世之中在你我看不见的角落,究竟有多少牺牲?”

“哼,”卫庄听得懂盖聂话中所指,轻慢一笑,“师哥,多管闲事可不好。”

盖聂眼中一暗,阿瑶与他非亲,先生的确实不是他应该插手的。

卫庄靠在擎天木一侧,背后树干一颤,另一侧白衣身影已经离开,玄衣少年才睁开眼,鹰灰眼瞳中秋风瑟瑟,盛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城府。

盖聂恰恰是没看清那小丫头的双眼,才多此一举。云蒙大寨的灯火不亮,不过对从记事起就学会洞察人心的卫庄而言,足够看清那双杏目中的狠决果断。

卫庄很清楚,披向他的最后转向斩断锁链的那股剑势,泛着杀意。

“若非如此,鬼谷中怎会养个闲人?”

苍生涂涂,看似委曲求全的人,未必是真正的牺牲者。

数日后,鬼谷静室。

鬼谷子端坐室中,下面只有阿瑶一人。

“此次,你随他二人一同下山罢。”

阿瑶行礼正要退出去,被鬼谷子叫住了。小姑娘转过身,“先生。”

鬼谷子凤目微睁,打量着堂下少女眉眼间的灵气,“生在这个乱世,没有人可以与世无争,你去随行莫要贪玩,多见识些。”

她抱拳行礼,“阿瑶记住了。”

“把那柄剑带上罢。”这是最后离开静室时,先生的吩咐。

阿瑶看着满桌的瓶瓶罐罐,想来想去还是把换洗衣裳从包袱中取出来,多塞了十来瓶药粉和未经处理的草药进去,跑出门时,盖聂和卫庄已经在外面等了。

看见小姑娘背后的剑套,少年们不着痕迹地蹙了眉。

鬼谷弟子第一年入谷不得佩剑,即便下山修炼也不可。盖聂与卫庄都是一个小包袱的行李,相比之下要去执行任务的似乎是这个小豆丁。

“人不大东西倒是多的很。”卫庄戏谑。

“小庄。”盖聂看了他一眼,后者没趣地抱臂走到前头去了。

“聂哥哥,走罢。”阿瑶背着巨大的包袱,凑到盖聂身边,乖巧地跟在边上。

三人一路出山,直到远远地已经看不到鬼谷的小山包了,阿瑶跟在两个身量挺拔容貌俊秀的少年郎后边,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趁二人不注意,才悄悄叹了口气。

云蒙山其实离鬼谷很远,不过上次是情急之下,又是天色渐晚,所以感觉来来回回的很快。这回趁着白日下山,才刚走出山下小镇几步,小姑娘就怵了。

鬼谷弟子脚程很快,二人长腿一迈,小姑娘就要开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还得时不时小跑两步。卫公子显然不会管她,倒是聂哥哥不出意外地回头问过她几回累不累,阿瑶只摇了摇头,乖乖跟着不敢惹事。

阿瑶累,但是心弦不敢松。先生让她佩剑,背上沉甸甸的不是行囊,而是那柄远比看起来沉重的青锋长剑。

“我们到了。”

走出了两日左右,阿瑶闷头走路,前头传来盖聂的声音她才抬头,“有间客栈”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客栈?终于要住下了...

赶了两日累人得很,与其说是累,不如说鬼谷纵横腿长话少,她无聊,又不敢讲话,又跟不上,就很累。

阿瑶躺在床上,看着被她一路背过来的瓶瓶罐罐,刚伸个拦腰外面就传来盖聂的话音,“阿瑶在此等罢,我与小庄去了。”

“好的,聂哥哥,我等你们!”

等盖聂离开,小姑娘往桌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左手一个凝血散右手两株解毒草,一边磨成沫子一边按照方子的配比把汁液兑进去。还有各种其他组合,小姑娘一坐就是一下午,等到血橙色的斜照从窗栏照进来,桌子上的二十来个瓶罐和无数草药全都被处理干净了,剩下十来个小瓶才被她收回包袱里。

等人是件很无聊的事,先生的意思应当是要她跟着纵横,美其名曰“见识”,实则不过作壁上观。晌午那会聂哥哥直接把她留在这里,想来也是嫌她麻烦,小姑娘也就没硬要跟着。

阿瑶问客栈掌柜借了后厨一口灶台做了点干粮和饼,都是贱玩意就少给一两个子意思意思了事。

出去转了一圈她倒是发现这客栈有趣得很,小二闲来无事,倒是掌柜的忙碌得很。出来进去地招呼客人,一群群江湖人都被带到了楼上雅间,也不知要谈些什么有意思的?

阿瑶好奇,就偷偷跟了过去,却不想还没靠近就撞在了一个结实的大腿上。

“哎哟!”小姑娘一个屁墩,嘴里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没看见…”

“无妨。”

头顶传来低沉的男人嗓音,阿瑶抬头时,那人已经转进雅间了。恍惚之中,她似乎只看见那人身后背了一柄很奇怪的剑。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很快她就忘了这件事

纵横回来得时辰在她的预料之中,傍晚时依旧是盖聂过来说事情办妥准备回去了。小姑娘一边感叹纵横行事利落,一边点头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她并不知此次先生布置的题目是何,聂哥哥他们没说,她就当是纵横这次合作愉快,提前完成了。二话不说背起包裹就跟着往回去。

往回刚刚走到一片林中,毫无预兆地天降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头顶上,阿瑶正要翻出她的小斗笠,就被盖聂唤了声,跟着二人躲进了山洞中。

看着被淋了一身湿的鬼谷弟子,小姑娘不动声色手疾眼快地把小斗笠默默塞回包袱中。

洞内还算干燥,阿瑶拾掇了些干树枝,生起一小团火来,不亮不暗地正好照亮三人。剩下了一些干树枝留着以备万一,被她用布条捆成三份,夜里用来防狼当火把。

盖聂与卫庄虽是盘膝打坐,运功烘干衣物,但阿瑶看得出二人极其疲惫。这雨一下,也不知要在此停留多久。她主动提出守夜时,二人愣了一下,倒也没反对。

深山中月亮更圆,阿瑶靠在洞口听着外头哗啦啦的雨声,这场雨恐怕两天之内都停不了。

她靠在洞口,洞中篝火已经熄了。她怕引来夜行猛兽,纵横方一休息,她便把火把熄了,趁着皎洁的月色看着外头天地间的朦胧雨帘。

阿瑶下午睡了快要两个时辰,这回一点睡意也无。包袱垫在屁股底下,守着里面靠着石壁休息的少年。

“呜——”

前方不远处的草窠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呜咽声,阿瑶不敢出去,身后盖聂与卫庄面色疲惫方才入睡。

“唔——”

小姑娘学着那小兽的声音,小声地回应着。一人一兽就你一声我一声,谁都不嫌累地小声叫唤着。一路上没人和她说话,阿瑶这会玩心上来了,一心逗着外头的小东西,没注意到山洞中的玄衣少年已醒,鹰灰眼瞳正盯着她的背影。

簌簌,草丛颤动了几下,一抹灰色的影子窜了出来,径直停在山洞外头。月光破云,才一点点照亮这个“小”兽。

深灰皮毛,尖嘴大耳,尾巴湿了搭在身后,是匹成年狼!

阿瑶住口了,自己刚刚不会叫错了调不小心用狼语骂了人家罢…

狼站在雨帘中,无声地看着阿瑶一动不动。阿瑶从小见多了这些山野猛兽,谷中还有一只百兽之王整日在她怀中打滚呢,这会一点不慌,也捧着小脸盯着对方。

狼似乎很想近洞躲雨,但又忌惮阿瑶手边的长剑不敢上前,没了草丛的庇护,整头狼很快被淋得浑身湿透。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有强行进来的意思,只是看着阿瑶。

阿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脑海中回想起来阿玄雷雨天从后山跑出来到她的屋中躲雨的情形,心里不忍,就收了剑。那狼迈起步子就进了山洞。

他们躲雨的山洞不深,盖聂已经探查过不是禽兽巢穴,盖聂与卫庄在里面,阿瑶跟狼在洞口。

狼甩过身上的水后,很老实地扒在洞口的另一边。它看见洞里还有两人,也不敢往里面走。脑袋搭在前爪上,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阿瑶不知道卫庄醒了,倒是很自然地就跟狼一边一个,熟不知洞中的卫公子正用斥责的目光盯着她。

不知名的鸟儿叫了几声,在雨夜中格外凄凉。夜深了,阿瑶穿得单薄,原本多带的衣服也因为害怕纵横受伤,全都换成药品罐罐了。此刻凉风微起,雨不停落下,她有些冷了。

回头看了眼洞中熟睡的纵“横”,小姑娘揉了揉鼻子,抱紧了自己。

“呜…”

身边一团很大很多毛的东西凑了过来,阿瑶心里默念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目不斜视地看着外头,手已经随时准备拔剑了。

靠近了阿瑶才发现,这应是匹公狼,身形不小,坐在她边上比她还高出一些。

狼倒是比较随意,凑过来之后就很老实地前爪支起后腿坐在地上。巨大的头颅看着外面的月亮,一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伏在地上,颇有些跟阿瑶相互取暖的意思。

洞内还算干燥,狼的身上已经干了,阿瑶忍住想摸摸那个毛乎乎的大脑袋的冲动,心中默念“东郭先生与狼”的六字真言坐怀不乱。

忍不住了…

小姑娘伸出手,尝试几次还是不太敢碰,终于被狼用人一般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然后把手放到猛兽的身上。

硬硬的,没阿玄的毛那么软。

倒底是养了只老虎的老实姑娘,平日里对自家小祖宗伺候的心安理得,这会面对大小相似的,小姑娘手上不自觉地…用起了按摩手法。

狼性子孤傲,又是野的。阿瑶极其理智地避过所有不能碰的位置,小范围地按摩着。

这狼倒是亲人。

阿瑶心里有点奇怪,按理说寻常野兽应该冲进来跟她殊死搏斗,之后再吃了里面熟睡中的纵横才是。其实从刚刚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狼的身量很大,但是却没有血腥气在身上。狼眼中没有暴戾气息,倒很平静。

这狼…似乎和阿玄有些像。

阿玄与她相伴,虎眼里比起野老虎要干净得多。而现在荒郊野岭的一匹狼,竟然跟阿玄的气息有些相近。

阿瑶以为自己很警惕,实则没过多久,她就靠着边上的庞然大物睡着了。

已经打坐了两个时辰的卫公子抬眼看了眼洞口,没瞪醒阿瑶,狼倒是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卫公子不为人知地翻了个白眼,阖目懒得管了。

远方的村庄中传来嘹亮的公鸡打鸣声,已经是朝阳冉冉升起的时辰了。狼动了动身子,用脑袋把睡熟的阿瑶顶到边上的石壁上靠着,非常熟练地用前后爪销毁地上的痕迹,在小姑娘身上嗅了嗅,转头窜进草丛里,草窠抖了抖就没动静了。

叫醒阿瑶的是盖聂,入眼的已经是放晴的碧空,还有血红的朝阳,那一夜的雨已经过去了。

“阿瑶,我们该出发了。”

盖聂俊秀平静的面容用来提神醒脑是件很舒服的事,阿瑶带着鼻音软软地说了句“知了聂哥哥”,揉揉眼便开始收拾东西。

那匹狼显然已经走了很久了,阿瑶临走前也没仔细查验自己包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包袱松了倒也没放在心上,背好了就跟着纵横回鬼谷去了。

当然,发现药瓶少了两个,已经是回到鬼谷之后的事了。

不远处崖下。

巨狼顺着雨后滑腻的岩壁身手矫健地攀下,稳稳落在谷底。

这是一处鲜有人迹的山崖,巨狼朝阴影中呜咽两声,阴影中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让你去找吃的,怎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因为被斥责,巨狼的耳朵耷拉着,凑到人影的身边,讨好地用嘴蹭那人的衣服,嘴一张,两只沾满唾液小药瓶落在那人手上。

“嗯?什么味道?”

显然比其药瓶,巨狼身上的生人味立刻传到那人的鼻子里。

“喂,你是不是让中原女人摸过。”

那人怪责备地一把薅住巨狼的腮下茸毛,巨狼被摸了逆鳞,干呲牙不敢咬,一人一狼僵持不下。

“嘶——不过这香味似乎…还挺好闻的哈?”

那人松开对巨狼的钳制,巨狼立刻跳到远处用力抖了抖毛,那人一边上药一边骂道,“喂!你都让人家摸了,怎么回来就嫌弃我?”

绑好了绷带,人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走了,再不回去首领又要怪了!”

巨狼听到召唤巨大的身体凑到那人边上,伸爪去碰前襟里的小药瓶,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走。

“你手上都是土味,去去去别把这香味弄没了!等回去了我去找婆,调个一样的出来。”

回去鬼谷后不久,阿瑶就发现了包袱里的药瓶缺了两个,别的瓶上也残留着一股子水渍,好像是...阿玄的口水…

“啊!那个狼崽子!!!”

小院里传出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咆哮,原本气呼呼地拱在她怀中生闷气的阿玄忙伸出爪爪捂住耳朵,无奈还是晚了一步。

那是她新调出来的解毒疮药,一瓶有两种功效,可是好不容易弄出来的!

解毒疮药闻起来只有一股单单的草药味,至于那股香,若非阿瑶迟钝不自知,早该知道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体香的。

修改中,后面几张改好了就会放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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