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一年四时轮转得快。日子一天天地过,阿瑶与鬼谷传人一同长大成人。
她长得高了些,脸上的肉肉也消下去一点,可小姑娘一点不开心,因为鬼谷传人的二位个头窜得飞快,往一起站,反倒感觉自己又矮了。
一有空小姑娘就扳着指头数,她刚十岁、聂哥哥与卫庄十九,那等明年二人出谷的时候刚好是加冠礼。
她有时不禁感慨,卫庄明明与聂哥哥一般大小,却总是好像装了很多事情在心里头。那双鹰灰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很多往事,她不敢问,也不忍揭开那道结痂的伤疤。
相比之下,聂哥哥的过往就简单得多。
若是卫庄的眼中,仿佛深潭之下暗流汹涌;那聂哥哥的眼,就是古井无波,水平如镜。一个似那空谷幽竹,独而不傲;一个如漆夜昙花,傲而不独。远离乱世和生于乱世,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竟然都是鬼谷纵横。
若是要在这二人间选择,阿瑶断不会犹豫,聂哥哥无论何时都是她的首选。
不求其他,只求一生守心;不论输赢,只谈对错。
“此处向西北百里之外有个小村庄,名为魏家庄。那里最近发生了些奇怪事,这、便是你们这次的考题。”
身为鬼谷传人,待人处事的要义只有两个字:决与择。你们下山去罢。”
你们,自然还包括小尾巴阿瑶,三人拜别师傅,准确些说是盖聂与卫庄拜别鬼谷子,阿瑶见他们又要动身,十分自觉地去收拾东西了。
“魏家庄、魏家庄...”
阿瑶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念叨,她总觉得这名字在哪里见过。
“啊,是先生那儿!”一拍脑门,小丫头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上次是在先生的个人书室里见过,她打扫的时候草草扫了一眼,那可不是什么老实地儿。
魏家庄地处魏楚秦交界,到魏国王都快马加鞭只要两日,是个不好行事的地方。
两年来,先生布置的题目越来越深奥。前些天从秦地回来,阿瑶差点以为自己要把小命丢在那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天知道她是如何跟着聂哥哥卫庄从那漫天箭雨中跑、出、来、的。
这次的魏家庄啊...
“哎...”
想到这阿瑶偷偷叹了口气,怕是又一场恶战。
“阿瑶缘何叹息?”
这话显然是盖聂问的,阿瑶苦笑,“聂哥哥,上次的箭雨着实惊险,我这次就盼着你...您二位行行好儿,潜龙在渊别惹地头蛇...”
“阿瑶说的是,上次确实是...惊现了些许。”盖聂点头。
些许、这还算些许...
阿瑶内心仰天长啸,她上次都快躲到城墙外了,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速度朝她这边冲了过来,到跟前了,盖聂才说了句,
“阿瑶快跑。”
内心狂风骤雨呼啸而过化作耳畔风声,那次之后她的生莲步法又大有精进。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魏家庄此次,你怎么看?”
阿瑶问山下阿伯借了他家马车,眼下正赶丰收时节,车上堆积如山、整整齐齐的稻谷还没收,远处盖聂与卫庄在等了,她也没时间处理这些,只能承诺阿伯必定一石不少的还他。
盖聂在前驱车,卫庄躺在稻谷堆上头枕着小臂,阿瑶把行李放在稻谷上陪卫庄,自己在车前坐着陪她聂哥哥。
卫庄问了句,见聂哥哥没动静,阿瑶才知道这句话是问她的。
“嗯...”她想了想,“魏家庄地段有些麻烦,你们行事诸多不便要多多小心。这个魏家庄,我在先生书房见过。”
“阿瑶说说看。”盖聂道。
“魏家庄庄主名叫魏庸,据说从前是个不小的官儿,后来不知怎得,突然抛弃功名利禄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立一个魏家庄,好像是躲着什么似的...”
“师哥别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车上的卫庄一声冷哼。
盖聂轻咳一声,“小庄。”
阿瑶一激灵,卫公子与聂哥哥最大的区别便是,聂哥哥看破不说破,卫公子不仅说破,还说的人抬不起头来。
自知卫公子机智过人,她还是说了闲话,不是自己活该是什么?
先生的竹简上写着的那些,应当是聂哥哥他们此次的考题,自然要他们自己去找寻答案。
“抱歉啦卫公子,其他的恕不奉告哦。”
“哼。”
盖聂轻轻摇头,小庄从不曾退让半分,阿瑶倒是渐渐适应了,这二人也不知是谁让着谁。
远处地面尽头,燃烧着的火红夕阳正灼烧着大地,渐渐沉入其中仿佛巨石入海。魏家庄离鬼谷不远,夜幕降临,盖聂停下马车,阿瑶便跳下去找柴火生火取暖。
南方的夜常雾重露垂,今夜却恰逢秋高气爽,漫天星河璀璨有亮有暗,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夜空中。夜空也澄澈得很,群星聚集处是靛蓝,星辰错落处是墨蓝,宛如天公挥笔,作下这昙花一现的一夜佳作。
卫庄躺在稻谷上,离夜空最近。
盖聂则解马支稳车,曲起一条腿坐在白日他策马的一尺宽的车前木板上。
阿瑶不比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她不敌夜里寒冷,从巨大的包袱中取出小被盖在身上,脑袋枕着聂哥哥大腿当枕头,身体躺在车前板剩下的地方。
“聂哥哥你看星星!”怕惊扰到卫庄,小姑娘手指着头顶星河,悄声说与盖聂听。
盖聂抬头看去,今夜确实星斗璀璨,是难得的好天气,“嗯。”
听盖聂回应她,小姑娘笑着念叨起之前先生督促她背的黄道星图,“伶伦造音律,舜定琴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又增一弦,幻律十二,五调非乐...”
被迫背记的黄道音律深深刻在她骨血中,轻易忘不掉的。从四象圣兽到阴阳五行,能记得的她都小声说与盖聂听。
“阿瑶在星宿方面了解颇多?”盖聂笑道。
她点点头,“算不上了解,只是先生让背过些。”说实话她也不明白为何先生要她背这些无用的东西,只是闲着也无事可做,不如动动脑子背些东西,说不定以后真沦落到给人算命,嗯...也算门手艺。
盖聂点头,师傅行事自然有师傅的道理,阿瑶多知道些对她也是好的。
“对了,阿瑶。”盖聂看向刚刚阿瑶指给他看的苍龙宿,周边的散星忽明忽暗,被夺了光辉。
“嗯?”
“当初...师傅让你去云蒙山,后悔么?”
阿瑶一怔,没想到聂哥哥突然问她这么久之前的事,都过去一年多了,经历过越来越惊险的事,她都快忘了云蒙山的那场大火。
“云蒙山啊...”小姑娘轻轻拱了拱,换来少年身躯一顿。
“那时也没想那么多,那时是后悔的。可现在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了。”她看着满天星河,“聂哥哥你看,那些星星就像这天下每个人,大家都身处同一片天空下,总是遥相呼应的。我们生逢乱世,谁也躲不开,早晚都要面对的啊...”
“阿瑶...”
还未等盖聂说完,阿瑶就悄咪咪地问,“聂哥哥,你说卫公子睡了没?”这句声音显然低如蚊吟,即便是盖聂也仔细听才听得见。
盖聂正要回话,听稻谷上传来翻身的动静,微微一笑,“小庄应当是...睡了。对了、阿瑶。”
“何事,聂哥哥?”
“为何总称小庄为公子?”
“额...”阿瑶裹紧被子,把盖聂围巾垂到她脸侧的那段拉过来捂住小脸,一副心虚样儿。
盖聂一向见好就收,也怕真问出什么毕竟...还有双耳朵在听呢,“阿瑶不愿说也无妨。”
阿瑶竖起耳朵听了听,稻谷上的呼吸声沉缓绵长,应当确实是睡着了。她哪里知道,是自己道行太浅,比历经风雨的鬼谷传人还差太远。
“聂哥哥,我就和你说,你可别告诉卫公子啊。”
盖聂有些对不起小姑娘,本想劝她别说,可惜嘴慢了点。
“叫卫公子是敬重,叫聂哥哥是信赖。”
盖聂一怔,不仅是他,后头稻谷上也传来了极难察觉的一动。他并未想到在这个九岁姑娘心目中,这些称呼竟都有她的判断。想必...小庄也未想到罢。
阿瑶枕着盖聂大腿,感受着天地间一辆马车的方寸间,三道绵长的呼吸,“叫先生是感激,叫阿玄是喜爱。”
“叫姊姊是羡慕,叫小哥是鼓励。”
“叫阿婆是敬爱,叫阿伯是由衷。”
仿佛一道道琴音震颤心弦,盖聂似乎听到原本静寂的夜里,竟响起了清缓有力的乐音。
原来,这便是看似年幼的小姑娘心里的纵横阡陌。鬼谷生长的烧饭丫头,并非闲人一个。
看来你我皆小看她了,小庄。
“阿瑶...”
等盖聂再低下头时,见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浅浅的鼾声合着夜里远处的蛙鸣,荒山野岭竟有些悠远宁静。
他抬头看向稻谷堆上不知何时翻身而起的身影,“小庄,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哼、只能说明她还有救,不太蠢。”
盖聂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给小姑娘掖了掖被角,无妨,寒来暑往,他们三人走不远的。
等到了魏家庄附近,阿瑶就接过赶路驱车的活计,与盖聂卫庄二人分道扬镳。后面的事太凶险,等待鬼谷弟子探寻的答案还很多。
“聂哥哥别多管闲事,卫公子莫逞强。”她将二人的包袱抱在怀中,看着鬼谷传人一剑一人的挺拔身姿忍不住又开始嘱咐。
盖聂点头,看了眼几步外的卫庄,“我与小庄知晓了,阿瑶也要小心。”
小姑娘点点头,还是不太放心地趁着卫庄看向别处往盖聂怀中塞了几瓶解毒止血药。末了朝白衣少年眨了眨眼,食指竖在嘴唇上,别告诉卫公子呀聂哥哥。
白衣少年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阿瑶其实每次小庄都知道的。
三人路口作别,阿瑶驱车到附近的寻常村落投诉,正巧第一家就是对老夫妇,家中儿女都被官府征去了,见了阿瑶这小小年纪就四处游荡,连忙答应。阿瑶也没多让老人家担心,她自己有干粮,不吃老两口的口粮,还帮老人家干活。
小姑娘天真的笑颜背后,心却系在魏家庄。魏家庄的事关系重大,也不知聂哥哥他们能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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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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