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携祝好步入内堂后,顺其自然地朝上堂深鞠一躬方才退避。
堂内几人耳闻动静齐齐扭身观觑,众人见来者是祝好,神情各异,尤衍却是一副傲色。
祝好未跪,只疑道:“今日堂审应呈交京官主理!为何仍是张大人?!”
她虽竭力抑制愠怒,后半段所言却不难教人听出满腔的义愤。
张谦高坐明堂,乌纱帽与身后的《海水朝日》图相映,“裴大人行途受袭,尚在修整,因此变故恐难临堂,故而,今日仍由本官主理,怎么?祝氏可有不服之处?”
“谁人不知今日堂审?!裴大人却赶巧在今日遇袭?”祝好未露怯色,立身堂内高声道:“莫不是有人蓄意而为?民女请问张大人,行刺京官此等大事,可有遣人清查?可令衙役维护事发地遗留的线索?”
张谦怒道:“尔等庶民,岂配与本官这般论言?”
他向一侧立候的衙役指示,“公堂之上,岂容儿戏?本官见不知法理刑律者逾众,便将处身公堂需遵礼法诵与下堂众人悉听。”
衙役点头哈腰,位出一步,将公堂诸礼则法逐字高唱,其间,此役格外加中临末两句:“凡涉命案,不论苦主抑或被告,须跪膝呈案,诬告者与扯谎者,罪加三等。”
祝好闻言哂笑,却依言行近数步在方絮因左侧落跪。
祝好细观方絮因,她自行投案定当委身牢狱度日,身上仍穿着那件磨破肩的布衣,方絮因发髻缠结凌杂,嗅闻更有酸臊之气。
方絮因迎着她的注目莞然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与此同时,张谦冷不丁出口问询:“尤氏,将才差役所言,你可听悉?”
尤衍打哈哈道:“草民并未耳聩,自然听得!”
张谦追问:“既如此,为何不跪?”他朝堂下执狼毫的书使颔首,“凡堂中所言,一字不差地记清楚了,若裴大人直至结案也未莅临堂审,此书需呈大人亲眼。”
尤衍心下虽生疑窦,却仍嬉笑作答:“假若祝、方俩人今日当真有本事将此等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草民身上,草民就算跪地膝行绕城一周亦使得!可如今尚未定罪,再者……草民近日腿脚不便,张大人您看可否通融通融?”
“哦?”张谦纳罕,“尤氏竟腿痛至此?方连屈膝皆不可?”
尤衍点头如捣蒜:“正是,草民烦情张大人通融一二!”
张谦并不答尤衍是否当跪,尤衍自行默认无须落跪,是以仍直着身子立于内堂。祝好见此,不露声色地朝尤衍处翻了记白眼。
张谦盯视堂下几人,祝好三人面下各怀心思,鉴于三日前初审,她已将事发经由诉清,张谦自然没有其它首尾细情需问,祝好见他案中偷闲,屈指往堂案一下一下地侧敲。
应是张谦有意控制力道,指骨与木案相击之音竟不显得喧噪,不过,身处诉案内堂,针落可闻,此声便成为三人心头的一根倒刺。
祝好悄悄望向上堂,张谦约莫不惑之年,颊面皮肤不单苍黄,已浅浅生出褶纹,可他的两手却养护得当,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爪翦将甲沿修得洁净平滑,指肤竟未见丝毫的泛黄生褶,如此一双手,倒与他的年岁不符。
张谦身着绣雁官补绯袍,头顶乌纱帽,他屈指敲案时袖管却因此举缩短半截。
蓦地,张谦昂首,恰与祝好的视线相撞,他停下敲案之举,祝好见他侧卧堂案的掌心生有厚茧,祝好颦眉思忖,却见张谦仍眈着她,张谦眼眸深长,如凛冬坠雹,祝好下意识埋首望地。
张谦位列此城长官,府中虽未娶妻,然姬妾佣仆之众,倒不必自行作务,再者,她可从未听闻张谦有习武之兴,既如此,他的手茧因何而生?
内堂再次陷入沉寂。
衙外围观百姓齐生疑闷,今日合该上演一出惊天骇地的好戏,眼下怎的这般清净?
众人皆在猜度张谦何时开审,忽而听他道:“尤蘅于昨日协府衙寻得猎户曹资与尤琅尸首,当夜已遣人将其尸送至裴大人的居所,大人特命随携仵作亲验,奈何裴大人一众住地较远,今日行途又遭歹人袭扰,虽未闹出人命,然随行下属及女眷患有伤情,因此,尸证未及如期呈堂。”
“等等!”尤衍惊道:“你说谁?!谁把我爹的尸身呈交给了京官?不是衙役所寻?怎的好端端变成阿蘅所寻了?”
“尤二公子为寻父尸煞费心机,此举尽为尤氏你着想,有此贤弟,其乃大幸。”
尤衍不解,“此行为我?”
“尤氏,你可蒙冤?”
“草民自当受冤!更不知祝、方俩人何故诬告草民!”
“既如此……”张谦注视尤衍,忽而笑道:“及早寻得尸证,方可洗尽冤屈不是么?”
尤衍前一瞬尚坐云雾,经张谦此问的点拨豁然开朗。
他需避开大理寺少卿亲审,今日京官行途受袭亦是他从中作梗,怎奈京官一众卫戍攻守风丝难透,尤衍集结几十众亡命之徒仍未将尤琅的尸身夺回。
然而,因遇袭倒令京官暂且难临府衙,亦成利事一桩,只消张谦在京官来前定案,他便可彻底脱身。大理寺少卿虽尊京官,首次倒罢,倘二次驳回张谦的审果,岂不惹人诟病?如此行事,恐有倚势挟权之嫌!
而张谦适才所言,不正暗喻尤琅尸身虽是其弟呈送,然张谦与尤蘅早已在尸身上做足了手脚,令尸证再难窥出半分名堂吗?
思及此,尤衍方才松了口气,谁人皆可叛离背弃他,唯独阿蘅不可能。
那日堂审结束,祝好与他所言自是铭心镂骨,尤衍返宅后,遣人暗察其弟,知他在暗处确有疑举,暗探却难堪破此间的细枝末节,尤衍因此对其弟犯疑生疏,直至将才张谦之言,他方通彻尤蘅近日的行举皆为助他开脱此案。
阿蘅自小对他这个作兄长的马首是瞻,岂会叛他?他们二人可是连结血脉的至亲。
张谦续道:“因尸证未至,暂将此案推延半刻。”
祝好与方絮因对视,意下所思一致,今日不论施以何策,皆要将尤衍扳倒,不若日后,她二人定受尤衍的欺辱糟践。
“本官,当先审理方氏弑兄一案。”张谦自案下捻出一纸,“方氏,你所书诉状本官已阅,其兄尸首亦已验明,死因与你所诉无异,为凶器正中腹部失血过甚而亡,而你的身上,确有受殴留下的伤痕,事发地亦有拖尸的行迹,你虽在诉纸细书此迹是为挽救其兄寻医,所行朝向亦往医馆,然此案仍存疑议,你需依律实言。”
方絮因闻言一怔,他早不审晚不审,偏偏此时审,她心下惶惶,唯恐此案累及祝好,然张谦决意如此,方絮因作为凶犯只好遵行,她将额贴地,“张大人请问,民女定不瞒报。”
尤衍面上神采奕奕,若张谦将此女定罪,倒成了他脱罪的一道豁口。毕竟,有命案傍身的贱人之言,又有几人会信?
张谦问讯:“方氏,你既为带母求医,为何揣有镰刀?你事先可知其兄会自此路归家?”
方絮因缄默须臾,回道:“自赌坊归家不下五路,民女却非神仙,怎可预知兄长自哪路还家?而民女之所以揣有镰刀,只因事发前在田头打草,民女返家得见奄奄待毙的母亲,怎有闲暇搁置其刀?”
张谦扫眼尤衍,若有所思,“你于诉状草写,本当为其母诊疗的资费是尤蘅所赠?你与他有何情谊瓜葛?他为何无故赠你此银?若你真与尤家二公子相交匪浅,何以……诬告尤衍?换而言之,尤衍又怎会将你作陪葬人选?”
尤衍闻此猛地转觑方絮因,只听此女接道:“幼时,尤二公子不慎失足落井,民女路遇此井将公子救还,自此以后,民女遂与公子交好,民女与尤二公子两情相悦,因此,二公子分外照应民女。然而,民女与公子到底身份悬殊,此情未曾公之于众。”
张谦尚未言,尤衍已然按捺不住,“你放屁!阿蘅怎会与你这种女人怀情?!若……若你与他真有这层关系……”
尤衍暗自否定,此事绝无可能!
陪葬人选他当初只拟定祝好一人,因着迟迟难寻合宜的第二人而愁楚,方絮因便是尤蘅举荐与他的。
尤蘅称,此女家中徒留母兄,贫困潦倒穷苦不堪,定会因钱财而入尤家为妾,届时再寻个由头作成自缢遂可,横竖祝、方俩人身世浮沉,生死无人经心,定不致惹人猜疑。
若尤蘅当真与方絮因怀情,他怎会出此下策?尤衍忽然想起教他以活人作陪换得其父亡魂瞑目的道士,除非……此事种种,皆是尤蘅所谋!他的这位好弟弟,竟欲令他伏身牢狱啊!
尤衍大喊:“你空口无凭!张大人!不妨传阿衡入堂?切勿听信此女的一面之词!”
张谦掷出拘唤签,“来人,传尤蘅。”
日更末点怎么这么惨淡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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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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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弑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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