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月沉寒江畔,孤血洒残舟。

墨汁一般的江水如汩汩泉水涌进船舱,船身开始倾斜慢慢下沉,可船尾系的一叶扁舟怎么容得下这许多人,江水之中还有没有潜藏的怪物也不得而知。可军士和工人们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玲云儿已经为他们挡下一劫,他们誓要包她周全。陆战帮梓榆抱起陷入昏迷的玲云儿坐到小船上,自己则和韩诚、李栾还有一众军士工人跳入江水中,推着小船朝岸边游去。

众人合力将小船拖进一人多高的芦苇荡,艰难爬上泥泞的江滩,疲惫不堪。梓榆不敢丝毫懈怠,敌人还有后招,她把玲云儿扛到肩膀上,工人们围在左右护着她。

“列阵!”梓榆一声令下。

军士们拔出刀,在梓榆和工人们左右两翼摆出搜索阵型,将军府的工人虽然没有军士的勇武,可多少在军营中受过训,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他们也不得不拿起刀守护在梓榆身边,一行人互相掩护着在芦苇荡中朝岸上前进。忽然,四周一阵响动,果然有伏兵!

“遇伏!戒备!”梓榆大喊。

军士们迅速向梓榆汇拢,形成方阵,把她和工人围在中间,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派头兵拨开茂密的芦苇,众人在淤泥中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进。黑夜与高高的芦苇阻隔了视线,人们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威胁来临的方向。芦苇被拨弄的声音,疑似动物的低吼,不停在周围响起,忽左忽右,时近时远,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出左边的芦苇,挥舞着巨大的爪子朝众人袭来。左侧的所有军士迅速屈膝低头弓起身体,右手执刀格挡在面前,竖起左臂,用厚重护臂紧紧抵在刀背,在黑影扑过来时奋力往前一迎。袭击者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好几个军士,可军士们拼死架住锋利的刀刃,令其皮开肉绽,滚烫的黑血洒在众人的脸上身上。

袭击者吃疼,迅疾退回到芦苇丛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梓榆和军士们都没能看清敌人的样貌。

“大家有没有受伤?”梓榆喊道。

军士们扶起倒地的同袍,互相检查伤势。

“都没事,老大。”陆战回答。

刚才的一击很可能只是一次试探,梓榆不敢掉以轻心,凭单一个体的战力,对方肯定远在她的军士之上,因此只能共同进退,集体行动。

“收拢!列阵五!”她一声令下,军士们迅速集中靠拢,各自面朝阵型的前后左右组成两层防线,人挨着人,后面的人一只手死死抓住前人的腰带,一只手把刀背架在前人的肩膀上,刀刃朝上。军士之后的工人们,又在各自面前的军士肩上架起刀刃,如此组成的阵法如同刀山一般凶险,任何敌人都无法近身。

这是梓榆自己所创的阵法,她曾多次用此阵杀出重围,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当年主公随先帝北伐,率文长军攻下蜀地重镇晋安,其后大军直逼锦城,留下檀道济镇守晋安。蜀王派大将军陈寿率五万大军将晋安重重围困,企图围魏救赵,解锦城之围。

檀道济顾念城中百姓,弃城而出,在城外迎战蜀军,他想要天下太平,而战争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只有通过战争才能一统天下,才能结束这乱世。所以檀道济治下,军纪严明,不犯百姓分毫,被誉为仁义之师。

梓榆对檀道济这种悲天悯人的心思十分敬佩,但是她觉得战场之上过于仁慈,只会畏首畏尾,难成大事。

两军血战数日,文长军死伤过半,可援兵迟迟未到,再这样下去,恐怕无人能活着回去。梓榆不顾檀道济的阻拦,带领一百死士,趁着无月黑夜摸到蜀军主营,直到被哨兵发现。敌军营帐密布,空间狭小,弓弩难以施展,她迅速摆出列阵五,借着阵列四边的层层刀山,扛住蜀军源源不绝的进攻,左右冲杀,搅得蜀军阵脚大乱,直杀到陈寿的大帐,当着千万蜀军的面,砍下他的首级。

思绪回到芦苇荡,方阵迅速朝内陆移动,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时刻警惕周遭的动静。

突然,四面八方的芦苇丛中跃起数个黑影,越过第一排刀阵,直朝方阵的中心袭来。显然,袭击者吃了刚才的教训,这次想避开最外层的刀锋,直接杀到方阵内部,殊不知方阵的内里还有层层刀阵。只见黑影眼睁睁看着自己直挺挺落到军士和工人们的刀口上,却无奈已没有转圜的机会,一时间月黑风刺骨,横刀挑恶灵!

一波攻击过后,袭击者折损大半,其余受伤不重的也被后面的同伙拖回芦苇丛,消失无踪。军士们挑落袭击者的尸首,工人高举火把,梓榆凑近一看,他们都生得和船上袭击他们的虺蜴一样狰狞的面孔。浑身绿色的鳞片上淌满黑色的血,腹部被划破的地方,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散发出阵阵恶臭,众人不得不捂住口鼻,继续前进。

血战到了这个关头,敌人肯定不会甘心,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后面的争斗只会更残酷。梓榆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们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果然怪物们没有给梓榆丝毫喘息的时间,不远处一声尖啸,所有的怪物似乎得到了总攻的号令,四周的芦苇丛沸腾一般躁动,此起彼伏的嚎叫如战鼓擂擂,顷刻间杀到眼前!

军士们架稳了长刀等待敌人的冲击,却发现敌人没有像之前一样从正面进攻,而是伏低身体,伸出举爪去勾他们的脚踝。军士们迅速挥刀砍向怪物的爪子,怪物吃疼缩了回去,却有几人反应不及,被拉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拖进芦苇丛,要不是被身后的军士死死拽住,恐怕此刻已成爪下冤魂。

怪物们终于找到了破绽,它们从芦苇丛中猛地扑向倒地的军士,尖利的爪子把他们身上的甲胄和皮肉轻易划破,鲜血内脏泼洒一地。梓榆的防御被撕开一个缺口,更多的怪物冲出芦苇丛,朝他们杀来,第二排军士赶紧架起长刀补上,拼命用自己的身躯把怪物死死挡在防线之外,后面的工人挥舞长刀,红了眼的砍杀企图翻越进来的怪物,一时间杀声震天。

继续留在这里与敌人消耗,迟早会崩溃,梓榆再清楚不过,她大喊着,指挥队伍强行朝陆地推进。四面八方的怪物,挥舞着利爪源源不断袭来,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空气中充斥着刀锋划破皮肉的岑岑声和难闻的血腥气。黑暗中,方阵艰难地一点一点前进,金属与血肉的厮杀,染红了身后的一切,如同前赴后继的怪物,不停有军士受伤倒地,后面的人拼死顶上。近乎狂怒赴死的震天嘶吼中,没有人愿意放弃死伤的军士,他们的腰带被死死抓住,被拖拽着跟随队伍,文长军从不落下任何一人。

血路一直蜿蜒向前,疲惫不堪的幸存者在怪物的包围中苦苦挣扎,所有人都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凭本能拼尽全力砍杀。

近乎绝望中,怪物的攻势却忽然停止,四散退去。梓榆举目四望,发现天光渐亮,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显然怪物只在夜晚活动,他们终于安全了,她回头看来路,从上岸的地方过来,不超百步的距离铺满了尸体和残肢,血色染红了一切。

梓榆领着众人,一直走出芦苇荡,才在一片草地上修整,“韩诚去探探附近可有什么村寨,陆战、李峦警戒,其余人检查伤势,包扎伤口。”

一番清点,战死五人,都只剩半幅尸首,重伤两人已不能行走,其余也都浑身负伤。

不久,韩诚赶着一架马车回来,前面三里就有一个村子。梓榆和众人把伤者和战死的同袍抬上马车,朝村子走去。

清晨的阳光把温暖撒在玲云儿的身上,她的脸热热的,很舒服,空气中淡淡的泥土和牛粪的味道。渐渐明亮起来的光,把她从昏睡中唤醒。身下是覆盖在草堆上的一条薄毯,她置身一个小小的柴房,说是柴房,不过是依着土屋外墙用木桩围着的一堆柴草。在跟前,是梓榆紧紧握着玲云儿的手,看着她醒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泛起一丝甜蜜。

“云儿姐姐,”看着玲云儿疑惑的眼神,“现在很安全,你别担心,怪物已经退了。”

“这是哪里?”玲云儿问她。

“我们在岸边的小村子里,你已经昏迷了两天,”梓榆抚摸着她的额头,把一缕凌乱的头发挽到她耳后。

“大家都好么?”玲云儿强忍头痛,勉强支撑着坐起身。

“有死有伤,”梓榆低下头叹口气,“上岸后遇到埋伏,折了好几个弟兄。”梓榆接着道,“云儿姐姐,你觉得偷袭我们的会是什么人?反正我是不会相信河神那一套。”

“你还记得在临江溪遇到的鼍龙么?”玲云儿问她。

梓榆点点头。

“淮水河上偷袭我们的人水性了得绝非凡人,东观地宫里面习得绝世武功的幼童,包括长江深处的鼍龙和虺蜴,我觉得这些都出自典签处的手笔。他们搜集天下学识典籍,不但没有用来扶危济困利民生,却干着养怪兽、育神童以除异己的勾当。”

“云儿姐姐,那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这整件事,谁得利最多?”

“现在还不好说,如果他们是受刘义符指使,那淮水河上就不会偷袭我们,毕竟当时他自己也在那条船上。可是如果借机除掉我和檀道济,甚至整个文长军和主公,那确是令那厮去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既然敌人已然露出獠牙利齿,我们就必须面对。”

“姐姐,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拔掉典签处这个毒楔。”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一路上的埋伏只会更多,不如我们引蛇出洞,除掉这些祸害。但是在这之前,要先安顿好死伤的弟兄,他们都出身夷陵郡,落叶归根,我买了一辆马车把阵亡和重伤的弟兄都带回夷陵老家。我们再休养几天便继续出发去蜀地,就像战场上的列阵冲锋厮杀,我们就一路杀鬼打怪,把典签处盘踞各地的妖魔鬼怪都铲除干净!”

数日后,玲云儿自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和梓榆还有军士工人们踏上西蜀的路程,水上没有转圜难以避险,他们便驾马车带着干粮从陆路出发。

前路敌人的埋伏无数,梓榆把剩下的军士和工人重新编队,韩诚带两名腿脚快的军士负责前面探路,陆战带领剩下的五名军士负责前后警戒和护卫,李栾则带领四名工人负责马车。

既然典签处的探子遍布各地,干脆做戏做全套,梓榆一袭英姿飒爽的男装打扮,一行人全部着便装,对外一概自称过路的商队。她带着众人绕集镇而过,只在郊外的客栈过夜,便又匆匆启程,看似小心翼翼,实则故意引诱敌人偷袭。行至江州地界,梓榆依旧绕城而过,忽然,跟随韩诚探路的军士悄悄闪出路边的密林,他告诉梓榆,前面不远有官军拦路,梓榆让他回到韩诚那边,潜伏左右。大队继续前进,走出不远,果然在直道上被一队官兵拦住去路。

梓榆上前拱手道:“草民乃过境的商贩,此去荆州,敢问各位军爷有何指教?”

打头的军官昂首策马缓缓上前,粗粗喊道:“商贩?你们才不是什么商贩!”他用马鞭指着梓榆,傲慢的眼神透露着厚重的戾气,恶狠狠问道:“鬼鬼祟祟穿州过府,从不见你们在集镇交易,究竟是什么人?”说着,他身边的军士纷纷拔出长刀。梓榆看他们阵仗挺大,却丝毫没有战场之上的那种腾腾杀气,料想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只摊了摊手,慢慢笑道:“大人莫急,大人有何吩咐,草民听命便是。”

军官看一时竟唬不住梓榆,心中狐疑这人什么来头,凭他混迹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平常的商贩遇到这阵势,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可眼前这些人临刀兵而不惧,举手投足又带着几分行伍气,领头的这家伙神态潇洒

气质不俗,肯定不是寻常商贩。他心中暗想,莫不是建康哪位权贵的亲信,便不敢再随意发难,更不敢多问什么,只吩咐手下收起刀。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调门降低了几度,“那,这样,你们随我回江州府衙。”

哪知梓榆却笑道:“大人,不如这样,劳烦您为我们引见一下龚大人,我当面跟他解释。”

军官一听,心里更没底了,嘴里还是有些侥幸,结结巴巴问道:“龚,哪个龚大人?”

梓榆嘿嘿一笑,“贵宝地还能有哪个龚大人?”

军官更是在马背上坐不住了,对方说的可就是江州刺史龚大人,他不敢再多言,只得领人给梓榆一行带路。

到了刺史府上,等护送的官军交割离去,当值的校尉见到梓榆金灿灿的入宫腰牌,立刻跪下。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校尉大声道,他偷偷低声吩咐身边的侍从,“快去请龚大人!”

“头儿,咱们这样表露身份,会不会被典签处的探子知道了?”在刺史官邸后院的偏殿内,陆战问梓榆。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梓榆笑道。

傍晚时分,大家在府上吃过丰盛的晚餐,龚大人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大人驾临寒舍,下官荣幸之至。”龚大人进门就连忙拱手行礼。

“岂敢,岂敢,龚大人多礼了,”梓榆起身还礼,“末将只不过是一个百夫长,论品阶该我向大人行礼才是。”

“哪里,哪里,”龚大人摆摆手,“既然大人手持御赐金腰牌,身份一定是十分尊贵,下官岂敢怠慢!”龚大人忽然顿了顿,眉毛一颤,“哎呀!难道,您就是奉旨前去西蜀平叛的平西郡主殿下!还请殿下恕下官失礼之罪!”话音未落便要下跪行礼。

梓榆连忙上前扶起他,“大人不必多礼,梓榆行事低调,此去西蜀,途经贵宝地,原本是无意叨扰大人的。”

龚大人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命人把护送梓榆的军官喊来问话。

军官见龚大人和梓榆并排而坐,自知惹了祸事,赶忙跪下请罪道:“大人,属下鲁莽,不知贵人身份便随意盘查,还请大人责罚!”

梓榆见龚大人也在偷偷看她的眼色,他这是在看梓榆的态度,毕竟建康来的权贵,是谁都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是当今天子的妹妹,军功无数的郡主。

她上前扶起军官,笑道:“快请起!盘查过往商客,保一方平安,是驻地军人的职责所在,梓榆满怀敬佩!”

龚大人见状,心中的忐忑终于缓和了许多,心中庆幸这个郡主果然不似那些皇族那般蛮不讲理,既然如此,他更要摆摆样子,把平西郡主的面子给足。

“还不快谢郡主殿□□恤!”龚大人道。

军官大惊失色,赶忙又要给梓榆跪下磕头。

梓榆拉住他,“不必多礼!”

待军官诚惶诚恐地站起身,龚大人问道:“你们这群猢狲,平日里怎不见你们这般勤勉?”

军官紧忙躬身回话:“回大人、郡主,实乃事出有因。前日江州县衙发来公文,言近数月以来周边郡县多有幼女走失,已有数百之众!府衙出动差役多方苦寻无果,不得已求助于属下派驻军相帮,盘查过往商客。”

“还有这事!”龚大人满脸诧异,梓榆心想,你作为一方之首,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龚大人似乎察觉到梓榆的不悦,赶紧解释道:“郡主殿下,属下们见下官平日公务繁忙,难以抽身,竟自行安排人手去协助江州府衙,却还没来得及向下官禀报,实属下官的失察之过。”

梓榆暗暗想道,你哪里是请罪,简直就是在自夸勤于公务,下属办事自觉。

不过数百幼女失踪,这事确实蹊跷,梓榆也想调查清楚。

“那你们查了这几日,可有什么线索?”梓榆问军官。

军官摇摇头,“周边的酒肆农庄都去搜查过了,毫无头绪,走失的幼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抬起头,眼神里透露出恐惧,“坊间传闻,那些幼女都是被妖怪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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