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云儿!快下来,上面危险!”鹿儿道姑望着正攀爬在高高树冠上的彦玲云,心中焦急得很。却见那玲云儿,身手极敏捷,好似猿猴一般,全然不惧十数丈的高度。她如今虽只有十六岁,却已然和成人一般,比起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加高大,不输男儿,更生得一幅俊俏无比棱角分明的面孔,高山青竹削制的发簪挽起一头深栗色的头发,额头平坦宽阔,眼窝略深,鼻梁又高又直,细长如利剑的浓眉下,镶嵌着一双宝石般剔透的浅棕色的大眼睛。全然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娇小玲珑、圆润丰满,云儿虽然从来都是道袍加身,男孩子一般的打扮,却难掩浑身略略透着一股子西域特有的神秘妖媚的美,这大概就是她那苦命的母亲留给她最好的礼物了。唯有微微翘起的嘴唇印证了这个青春无邪的年纪。

这一切,全都看在绝云师太的眼里。她不禁常常回想起这十六个寒暑,大山深处这清苦的道观之中,众人各司其职,呕心沥血,抚养玲云儿慢慢长大成人,谈何容易。

鹿儿照顾云儿的饮食起居,她素来与山中各种动物相熟,更懂得各色植草,山中奇珍无数,或可果腹强身、或可治病救人、亦有能杀人于无形。云儿幼小时,需乳汁喂养,鹿儿便去山中唤来刚产崽的母羊,挤了羊奶,喂予云儿。云儿终日与山中野兽为伍,他们对于云儿,胜似亲人一般。五六岁时,云儿便常常深入山林玩耍,大山之中,总有无穷无尽的欢乐,总有无数的小伙伴陪伴云儿玩耍,总有各种山珍美味的果子,总有那么多未知的洞府待云儿去探索,待到日头昏黄西下,玩得乏了,云儿趴在母鹿背上憨憨地睡去,母鹿便慢步将她驮回观中。

这天,云儿看小熊追逐一只松鼠,一直追到树上,眼看松鼠被追到树梢无路可退,云儿三两下爬上树干,松鼠看见云儿就像看到了大救星,欢呼雀跃。云儿一把揪住小熊头颈的松软皮毛,像揪小猫儿一样轻轻放到地上,咯咯咯笑着,任由松鼠爬上头顶嬉戏。待云儿下到地面,很认真地数落小熊的不是,怎欺负弱小云云,那小熊倒也听话,低眉顺眼地窝坐在云儿身旁。

“好吧!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云儿终是不忍心看着小熊那惨兮兮的熊样,只草草发了一顿温火,便又牵着小熊的手玩耍去了。

看云儿能跑会跳了,那三个师兄便也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与她。

金熊身形巨大,体力惊人,外家功夫了得。他拳脚势大力沉,一掌便可击碎百十斤的巨石,一记重拳更是能撼得地动山摇,可他却对世间万物都疼惜有加,常常教导云儿,这世上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气,匠人的修葺营造也费尽心血,须仔细对待,何况我等有能力之人,举手投足若不加小心,更是容易伤及无辜。

“有能力者,筋骨如钢铁,意志更坚强不可摧,皆背负护幼扶弱重任!我等切不可懈怠!”金熊常常如此教导云儿。云儿在金熊的培养下,每日练习拳脚、抬举石锁,击打数人合围的大树,直到撼得大树一阵震颤,飘落树叶如雨。苦练得云儿身体高大,臂膀结实有力,直惹得鹿儿总是怪罪金熊:“师哥,云儿总是个女儿家,你若把她教得和你一样虎背熊腰,这可如何是好?”金熊虽外表鲁莽,可心思精巧,“师妹请放心,云儿天生骨骼强硬,臂力过人,我只是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定当还你一个体型优美的美人儿。”他回答道。

元豹善奔跑,他的轻功尤其厉害,在山林之中疾驰如风,那一双眼睛,即使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时候,也能辨物识人。他每天夜里,带着云儿,忽而疾驰于山林间,忽而攀爬在绝壁上,数十丈高的悬崖,云儿三两下的功夫就能登上顶去,更能仅凭一只手,倒挂在崖边,悠哉游哉。元豹见云儿如此成才,喜不自胜,常常将云儿扛在肩头,下山逛集市,给云儿买各种好吃的。

一日,路遇一群纨绔子弟当街殴打一个小乞丐,直打得小乞丐头破血流、连连求饶也不放过,元豹绝容不得如此欺凌弱小的行径,师徒二人正欲发难,却听街那头一声怒吼:“住手!”话音未落,远远径直冲过来一个少年,衣着得体,冠服标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只见他身手极快,众人躲闪不及,竟被冲撞了个七荤八素。少年找准了领头的人,拼了死命与他扭打在地上。少年虽勇猛,可双拳抵不过四手,何况这群恶棍都已成年,人高马大。转眼少年就被打翻在地,顿时口鼻流血如注,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不行了。云儿见势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抬手便接连打倒了几个纨绔子弟,剩下的几个人也被元豹狠狠收拾了。待师徒二人转身欲将少年和小乞丐送至医馆,却不想那少年居然像没事一样,健步如飞,拉着小乞丐很快就逃地没了踪影。“由他们去吧!”元豹无奈道。

银狐最聪慧,又颇有些学识。他心灵手巧,善于察言观色,又会营造修缮,他教习云儿读书写字,熟读经史子集。云儿整日跟着银狐师父在书房中吟诗作对,学习为人之道,从窗外看去,简直就是一个落落大方的谦谦君子。他那珍藏着无数古籍字画的书房,汇集了无数先贤的大智慧,是云儿平日里最爱去的地方,也常常替鹿儿师父送去粥水甜点之类的,可惜银狐从来不吃,最后总是进了云儿的肚子,鹿儿却依旧花尽巧心思为银狐制作各种点心。银狐还有一门绝技,那就是暗器,起初,云儿只是拿大树当作标靶,后又常常拿随湍急的溪水漂游而下的圆木来练习,这让云儿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本领。

绝云师太,是众人之中修行最高的,她每日在观中讲习道法,推演五行八卦,涵盖天地万物。她还将一套祖师自创的太极剑法教云儿练得如行云流水;更教云儿内家功夫,呼吸吐纳,凝神聚气。若说师弟师妹们教授云儿的是武艺文采,为人处事,那绝云师太则传授了云儿一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气质。

是日,绝云师太将众人召至偏殿之中。

“从云儿来到绝云观,已经十六年了。我等竭心尽力,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与云儿,你也果不负众望,如今学有所成,可有打算?”绝云对云儿说道。

众人心中一阵嘀咕。

“难不成师姐这是要云儿下山去?”银狐心中顿时悟到了几分师太的用意,不由得看了看云儿,又有些担忧地看向鹿儿,却只见鹿儿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玲云儿听罢,深深地给师太作了一个揖,说道:“师父们的养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唯有拯救苍生,平世间不平之事,弘扬我道家之法。只是徒儿自知学艺尚浅,不及师父们的修为万一,江湖茫茫,卧虎藏龙,徒儿心中惶恐,尤怕自不量力有辱师门,更舍不得师父们的庇佑。”话语铿锵有力,亮如洪钟,言简意赅,斩钉截铁。无不显露出云儿小小年纪,内力实在浑厚,虽是女儿身,却性格直率,情真意切,活脱脱一个英俊俏丽的美男儿。

话音刚落,鹿儿的眼泪便暗自流下来,顾不上银狐关切的目光,她的柔软心肠,自然是万般不舍。金熊也在暗自神伤,却故作坚强,满脸的倔强。元豹倒是替云儿高兴得很,自信这个好徒儿定能闯荡出一番风云。

绝云师太虽不动声色,却是最最疼惜云儿的,云儿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若不踏足江湖,闯荡一番,岂不白白荒废了大好年华。更何况,天下之大,正处多事之秋,云儿也应匡扶正义,锄强扶弱,弘扬道法。而最重要的,还有一事,那就是云儿的身世。

师太伸出手臂,云儿会意,立刻上前,跪在师太跟前。师太抚着云儿的头,心中百感交集,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布包裹,解开里面有一根铜簪,交予云儿手中。

云儿双手接过铜簪,看这簪子做工精巧,花纹奇异,不似街市能买到的寻常物件,不解地问道:“师父,这铜簪甚是好看,师父从何得来?”

师太思索良久,看着这铜簪,叹一口气道:“这是你娘生前所戴,当年生产之时,为保你性命,你娘用此铜簪自断心脉,灭了美人兰的命门,用自己的命换得你的命。你可一定要谨记你娘这万钧之重的恩情。”

“我娘!......”云儿听罢,惊诧不已,待反应过来,欲言却又哽咽无语,热泪顿时如泉涌打湿了衣襟,手中的铜簪顿时有如千斤重,直压得矫健有力的手臂也颤抖不已。

师太接着说道:“你娘虽救下你,可是那美人兰的剧毒已侵入你血脉,为师这些年教授你内功心法,已能压制住剧毒无法害你性命,但依然要时时提防毒性发作。这次下山,你除了锄强扶弱,还要循迹查明你的身世和你娘中毒的缘由,以找到解毒之法。”

云儿拿衣袖草草擦去脸上的泪,将铜簪收入腰间,磕头答道:“徒儿遵命!”

众人为云儿准备细软,可观中清苦,除了几件粗布道袍,根本没有什么可用之物,更没有一般门派喜好珍藏的玄奇兵器,师父们实觉得亏欠云儿些许。

不料云儿却毫不在意,刻意嘱托师父们不要相送,免得更依依不舍,徒增感伤,不几日,便在大殿一一给师父们磕过头,独自下山去了。

面对崇山峻岭,天高云淡,玲云儿竟一时迷茫,天下之大,我该向何处去?

玲云儿离开了大山的郁郁葱葱,来到山下的集镇,就像平日里一样,她拿山里采摘的草药卖给药铺换了些银钱,市集上林林总总的各式玩意、胭脂水粉,玲云儿都觉得新奇,可身上银钱有限,需精打细算不可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事物上。走着走着忍不住想起,那日为挨打的小乞丐抱不平与一群恶少扭打的少年,玲云儿看他受伤不轻,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想着想着却见前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原来是许多人在围观什么。玲云儿本想一跃而起,跳上街边的屋顶,好看个究竟,可金熊师父说过,行走江湖需谨慎小心,切不可冒然在外显露身手,当出手时需一击必胜。于是她闪进旁边的小巷,看四下无人,便运气提身而上,不消几步便登上二层房顶,轻脚踩着青瓦而行。

身在高处果然视线开阔,玲云儿向下望去,原来重重人群围观之中,是几个人在对峙。五六个大汉,手握棍棒,围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也不是两手空空,紧紧握着一根扁担。双方都头青脸紫,口角血流,必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谁也没占到便宜,只能僵持不下。玲云儿心中暗自赞叹,那少年仅凭一副柔弱的身板,竟能抵挡住这些个大汉,果然是真豪杰!再定眼一看,竟然就是当日为小乞丐打抱不平的那个少年。想必是那些纨绔子弟在元豹师父和玲云儿手下吃了亏,今日又找人来寻仇了,这阵仗,怕是少年凶多吉少。

不消片刻,人群之中,又挤出几个彪形大汉,手中竟提着钢刀,加入混战。少年毫无惧色,面对乌拉拉杀来的钢刀,一个侧身避过那刀锋,猛地发力挥起扁担便敲得那人后脑勺一记闷响,将其打滚在地,没了反应。少年正欲转身,一把钢刀裹挟着蛮劲直朝后脖颈而来,他立刻一弯腰躲过一劫,却又有一把刀直冲面门,情势危急,只怕那少年再伶俐的身手也避之不及大祸将至。

玲云儿反应如急骤闪电,从青瓦上硬生生掰下一块,稍稍运了五成的气力朝那挥刀之人的头掷去。那碎瓦片瞬时如电光火石一般,冲破气流直打在那人的后脑勺,只见他还来不及惨叫,便“噗”地一声好像一个浸满了油的人偶被缆绳重重拽倒在地,待玲云儿仔细看去,那人已经头破血流,不能动弹了。

“这个力道,应该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玲云儿暗暗嘀咕。

少年眼看这危机莫名其妙的化解了,却也顾不上高兴,敌众我寡,少年赤手空拳根本难以招架,正暗自叫苦时,面前的大汉却突然一个个倒地不起,剩下几人惊恐不已,面面相觑,大呼一声“有妖怪!”竟丢下钢刀夺路而逃。

围观的众人一听有妖怪,皆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去,集市上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少年一个人还在独自纳闷。

玲云儿轻轻放下手里的瓦片,退到屋顶后,一个潇洒的凌空跟斗,便轻巧地落到地上,掸掸衣袖上的灰尘继续上路。心中却一直在想,才几日光阴,那少年受的伤竟然好似全然无恙了,是什么灵草如此有效?正想着,刚转过一个墙角,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玲云儿光顾着想那少年的事情,居然大意到没有察觉对面的来人!幸得身手敏捷,急忙躲开了,待她定眼一看,却正是那街市上遭围攻的少年!

看那少年安然无恙,玲云儿便双手抱拳鞠一躬:“公子见谅!”

少年也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玲云儿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出手相救已经被他察觉到,这是来道谢的,再托辞便是不妥了,于是回道:“公子客气了,扶危救困乃小道的本分。只是刀剑无眼,公子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在下祝成儒,敢问道长尊姓大名。”少年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眼前这位眉清目秀、俊武不凡的小道士,不禁暗自赞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清丽脱俗之人,不若说是一位道行高深的真人,就算是一位仙人,也不为过!

玲云儿回道:“尊姓不敢,小道彦玲云。”

祝成儒思索半天,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又向玲云儿深深鞠一躬。说道:“成儒这才想起,前几天在集市,也是承蒙道长出手相救,道长仙风道骨,侠肝义胆,成儒万分钦仰。”

他这一说,玲云儿倒有些惶恐。

“岂敢,岂敢!祝公子过奖了。”

却又想起那小乞丐应该伤势不轻,遂问道:“那天公子救起的小乞丐现在可好?”

“小乞丐现正在成儒家中养伤,道长既然提及,可否随我一同去看望。也请道长来成儒家中住上几天,好让家中长幼报答道长救命之恩。”

玲云儿摆手推辞道:“小乞丐在祝公子家中养伤必是稳妥的,小道就不便叨扰了。”

“道长见外了,家中老父听悉道长当日义举,今日成儒又得道长所救,必定要当面向道长道谢!只是老父年迈,行动不便,无法前来与道长相见,还请劳烦道长光临寒舍,让老父了却这般心愿!道长万万不要推辞。”说罢,成儒又向玲云儿深深鞠一躬。

听完这番话语,玲云儿真无言以对,怎么都不好再推辞了,道法曰,顺其自然。只得答应,随那祝公子去到他家中。

二人行至郊外一处偏僻的院落,四周荒芜冷清,不大的院门之上,挂着正楷所书“祝府”。成儒敲开大门,给开门的老伯行礼:“王伯!”

“公子回来啦!这位道长是......”王伯回礼,面目和善谦恭。

“这位是彦道长,就是他救了成儒的性命,今日特请回家中款待。”

“哦!多谢彦道长救命之恩!道长快请进!公子,老仆这就去禀报老爷夫人。”

进到院内,正对着大门的影壁墙上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国之栋梁”,落款竟是前朝皇帝、当今皇上的先帝爷!看得出来,这家里的老爷必定是前朝重臣,只是料想现在不得志了,偏居在这荒郊之外,无人问津。

绕过影壁墙,还未入正房,偏屋便走出来一位婷婷玉立、温婉可人的姑娘,让家仆搀扶着,慢慢走到玲云儿跟前,似是有伤病在身。玲云儿停住脚步,抱拳行礼,那姑娘却对玲云儿跪下磕了个头,玲云儿始料不及,连忙上前扶她站起身。

“姑娘,使不得!你我素未谋面,小道何德何能,哪受得起如此大礼?”玲云儿疑惑不解。

姑娘低眉顺目,轻言细语:“道长救命之恩,小珂无以为报,唯有如此!”

救命之恩?玲云儿更疑惑了,我何时曾救过这样一位楚楚可怜的姑娘,难道!她就是那天的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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