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玲云儿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位楚楚动人的姑娘,面颊消瘦、发色枯黄、体态孱弱、气息不稳,神情羞涩、自惭形秽、眼目低垂。一看便是长久食不果腹、屡遭欺侮之人,不免心生怜悯,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小道惭愧。”玲云儿说道:“姑娘体弱,又受了伤,还应好好休养才是。”

“道长所言极是!”成儒连忙嘱咐家仆:“劳烦榆儿姐姐扶小珂姑娘进屋休息。”

“请恕小珂失陪。”说罢,小珂与榆儿向二人屈膝行礼,转身回屋去了。

玲云儿与成儒回礼,随后便进入正屋内。此时,只见一位老大人,领着家人从后堂而入。玲云儿连忙抱拳行礼,老大人仪态不凡,眉目之间隐约透着一股傲气,嘴角却吐露出慈善之意。也许是年岁高了,也许是在朝廷上的郁郁不得志,令老大人失了那股子锐气,多了一分慵懦,万般无奈皆化作和善儒雅之风范,倒也十分难得。

老大人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回礼,细细说道:“道长有礼了。小儿成儒承蒙道长仗义相救,老夫一门,感激涕零!”

“老大人过奖了,小道惶恐。”玲云儿赶紧回礼。成儒也拜见过了父亲,急抢着说道:“父亲,刚才在集市之上,孩儿被那些小厮雇来的几个泼皮围攻,幸得彦道长再次搭救。”

祝老先生听闻,更是对这位仙风道骨的彦道长敬重有加。“道长大恩大德,如同再造。还请道长在寒舍多住上几日,好让府中上下仔细款待,虽不足以报答道长救命之恩,也让老夫聊表寸心。”说罢,便拉着玲云儿的手,引见了家中长幼,前至后堂。这里早已备下了一大桌酒菜,虽不算奢侈,可也算丰盛得很,鸡鸭鱼肉样样皆有。

待一大家人就坐,唯独少了小珂姑娘,祝老先生让成儒去请,成儒却说,小珂姑娘自觉身份卑微,实不敢登堂,任凭他怎么劝都不肯来。祝老先生叹一口气,嘱咐夫人去了。不一会的功夫,果真叫夫人给劝来了小珂姑娘,低头紧紧跟在夫人的身后,不敢出大气。待小珂向众人行了礼,便被夫人牵着坐在跟前,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人。

席间,祝老先生与家人一一向玲云儿敬酒,云儿从不喝酒,只得以茶代替。玲云儿只吃素,因在她眼里,盘中飞禽走兽,皆好似她深山中的亲人,可世人饮食习性已然如此,玲云儿也只得接受,绝云师太说过,立身尘世之中,最难莫过于保持自身心性,玲云儿谨记不敢丝毫放纵。

祝老先生饮毕杯中酒,询问起彦道长的出家处,玲云儿回答绝云观,老先生念起,此地民间相传,早年间先民开荒移民至此,因惊扰了山神,惹得山中熊、豹、狐、鹿四只神兽常常来扰,先民苦不堪言。后幸得绝云师太云游至此,作法降服了四神兽,念及神兽修行不易,便晓以道义感化神兽,更传授道法,助神兽修炼化作人形,济世救人、保一方太平。先民感激师□□德,集众力在那鸣凤山顶修建了一座道观,取名“绝云观”。想必彦道长便是那五圣贤的传人,难怪行事如此仗义潇洒,果真是百姓之福!

“老大人过奖了,小道修行尚浅,自当竭尽全力匡扶正道。”玲云儿深感受宠若惊,自觉肩上重担又加了几分。

祝老先生问及成儒在集市遭人围攻,成儒口中不依不饶,仍念叨着要为地方正义收拾了这几个恶霸。

玲云儿心中诧异,成儒接连两次被恶人围攻,纵然身体强壮,也应是受伤不轻,可眼前这位祝公子却是仿若没事人一般,还嚷嚷着要还击。

祝老先生最是会洞察人心,似乎看出了玲云儿的疑问,笑着说道:“道长莫怪,小儿成儒自幼体质奇异,再重的皮肉之伤,不消一两日便能自行恢复,此事外人皆不知晓。小儿脚力也十分惊人,奔跑跳跃皆快过常人许多。”老先生说着说着笑起来:“那跑起来的样子,可像极了一匹小马驹,哈哈哈哈!”

堂中一阵喧笑,连夫人也捂着嘴含笑。玲云儿看小珂也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偷偷抬起头怯怯地看了玲云儿一眼,却正好与玲云儿四目相对,赶紧涩涩地收回了目光,脸上也泛出了红晕。

待家仆为玲云儿斟满茶水,她便起身向祝老先生敬酒道:“小道在此敬老大人一杯,多谢老大人盛情款待。”

“哪里,哪里!”祝老先生笑道:“道长光临寒舍,实乃老夫家门之幸。小儿成儒久被夫人惯坏了,性子顽固的很,总和那些市井无赖纠缠不清,还望道长开导一二。”

“岂敢!”玲云儿转身问成儒:“敢问公子,是天下大,还是这集镇大?”

“当然是天下大。”成儒答道。

“市井无赖和奸佞巨贪,谁更祸国殃民?”

“市井无赖虽可恨,但奸佞巨贪更是国之蛀虫,实在是更加难容于世。”

“市井无赖犯法,自有官衙辖管惩处;奸佞巨贪根基深植朝廷,又有谁能撼动?所谓上行下效,若国之风气正义凛然,何惧宵小之徒祸害百姓?若是举国上下,贪腐淫邪成风,何来正义,何来国法?”

“道长所言极是,成儒心悦诚服。与其整日与几个小厮纠缠,不如勤加修行,铁腕惩治大奸大恶之徒,以儆效尤,以正视听。”成儒心领神会,果然是个伶俐的少年。

祝老先生连连点头称是,甚是赞赏彦道长的论点。

夫人闻言,也十分佩服,笑道:“彦道长看我们夫妇二人年岁已过六旬,成儒却只有十八岁,道长心中可有疑问?”

玲云儿被这一问,还真有些疑惑。“还请夫人赐教。”

“成儒本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乃是十八年前我在京郊的官驿抱得。”

“竟然还有这般典故!”

“是的,那一年腊月初九,我家老爷辞官回乡,夜宿于驿馆。半夜忽然听到马厩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驿丞挑灯进去一看,竟然是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想是白天四下无人之时被遗弃至此,待到夜里寒冷刺骨,婴儿醒来啼哭不止。寒冬腊月里,漫天飞雪,婴儿的父母无从寻找,老爷看这孩子可怜,我又实在喜欢,便将他带了回来,取名成儒,因是初九那日所得,乳名便唤作‘初九’。”夫人笑容和善可亲,眼里透露着对成儒的万般宠爱。

“原来如此!”世间之事皆有机缘,玲云儿自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免有些感怀。

“道长,您此番下山,不知所为何事?”成儒听母亲在外人面前提起的乳名,有些不自在,于是岔开话题。

“天下之大,处处皆有道,小道欲云游四海,问道求法,以济苍生。”

“道长出家之人,仍心怀天下,实在难得,成儒敬仰万分!”

“惭愧,惭愧!”

玲云儿的目光转向对面的小珂姑娘,却发现姑娘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见玲云儿看见了她,赶紧又低下了头。

成儒会意,忙说道:“小珂姑娘的身世甚是可怜,她自幼无父无母,跟随一位陈姓老爹爹四处流浪。陈老爹爹教她读书识字,女扮男装混迹于市井。之后……唉!”成儒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只一声叹息。

“公子不必太过感伤,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如今小珂有幸得贵人相救,已是万分感激,过往总总,何必牵绊于心。”小珂纤细柔弱的声音,至诚至恳,极善极美,深深烙进玲云儿的心底。席桌之上,无不为之感怀,府中上下,无不为之唏嘘。

“小珂姑娘身世可怜,乖巧懂事,也与我祝府有缘,不如就在府中住下,我与老爷愿收你作义女,不让你再受那风雨漂泊之苦!”夫人握住小珂的手说道。

“多谢老爷与夫人,定是小珂前世修来的福分,小珂愿终身侍奉在二老身边。剩下的事,还是让小珂自己道来吧!”小珂姑娘笑中带苦,苦中有泪:“三年前,陈爹爹因捡拾大户人家马车上掉落的碎炭,被家丁殴打成重伤,无钱医治,不久便去了。”小珂顿了一顿,夫人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小珂无依无靠,独自流浪至此,不想被恶少发现了女儿身,欲将小珂捉去卖与妓馆,小珂拼死不从,遂遭暴打。苍天有眼,终得祝公子与彦道长相救,小珂今生今世愿做牛做马,报答恩人!”小珂继续说道:“只一事,小珂还请恩人成全!”

成儒问道:“姑娘有何事?成儒定当竭尽全力。”

“小珂自幼无名无姓,陈爹爹也从不告知身世,只说是路边捡的,唯有这一件玉坠随身戴着。”小珂说着,从衣领内翻出一块紫红色的小玉坠示与众人,只见那玉坠色泽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品相极好;正面雕着一只挠耳尖腮的猴儿,反面刻着一个“珂”字,刀功细腻,巧夺天工。绝非普通之物!

玲云儿正惊叹那玉坠的精美,却见夫人大惊失色,指着那玉坠,口中似乎有话,却又没有一丝声音……

“夫人累了,快扶夫人回屋歇息!”祝老先生铁青着脸,吩咐家仆把惊愕之中的夫人搀走,成儒赶紧起身帮忙。待夫人走了,老先生紧绷绷的脸上挤出半丝笑容,双眼死死盯着那玉坠,嘴里却说道:“夫人体弱,经不得久坐,还请彦道长和小珂姑娘见谅。”

玲云儿察觉出异样,但也不好深究,只得回答:“老大人多礼了,还望夫人保重身体才是。”

小珂见夫人有恙,未敢多想,抿抿嘴低头把玉坠收了回去。

祝老先生思忖半天,心神似是安定了一些,对小珂姑娘说道:“小珂姑娘,依老夫拙见,这般精美的玉坠,定不是寻常可得之物,你若要寻它的根源,只怕要去京城才行。”

玲云儿从祝老先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阴霾。

不待小珂回答,祝老先生又说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老夫会为你准备妥当,待查明身世,再回府孝敬夫人也不迟。”话语间,似乎急切地希望小珂现在就起身去京,玲云儿心中更加起疑,莫不是和那玉坠有关?

此时成儒正从后院回来落座,话听一半,只知道小珂要去京城,便兴冲冲自告奋勇,要护送她。

祝老先生额头青筋跳起:“你个黄口小儿,你去能做什么!给老夫在府中好生侍奉你母亲,哪里都不要去!”语气因为极度的克制而压低了许多。

成儒却说:“父亲莫怪,孩儿此番去京城,一则是为了护送小珂姑娘,二来也是想查明自己的身世,还请父亲成全!”

祝老先生看实在劝说不动,叹一口气,也只好作罢。

玲云儿见状,虽不了解祝老先生心中有何难言之隐,却也不想局面如此僵持不下,而且老先生如此忌惮小珂姑娘,倒也引起了她几分兴趣,大道世间寻,只在风雨中,于是便说道:“祝老大人莫担心,小道不才,愿与公子、小珂姑娘同行。”

成儒闻言,喜不自胜:“这般最好,有道长同行,父亲且放心吧!”

祝老先生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喜悦,反倒是更加阴郁,口中却道:“如此甚好,此去有劳道长照应,小儿定不会有半分差错。”

“老大人言重了!”

这一来二去,便说定了京城之行。

午后,祝老先生回房歇息了,玲云儿便陪成儒在后院练剑。小珂就在一旁凉亭下痴痴看着,怎么劝也不回屋休息。

“道长,你看我这剑法如何?还请道长不吝赐教!”成儒舞一段剑法后,急忙想听玲云儿的高见。

“公子客气了。”玲云儿回道:“公子剑法甚好。只是,这一套剑法,并未发挥公子所长,反而令公子的长处失了几分。”

“哦?愿闻其详!”成儒放下剑,引玲云儿进到凉亭下,仔细听她讲解。

“小道拙见。公子身法奇快,挥剑成风。而这套剑法,却是以静制动,以慢打快,变化不多,更适合修炼内家功夫。”

“道长果然一针见血,难怪成儒每每练习之时,总觉得全无节律,头脚不顾,时常疲惫不堪,却收效甚微。还请道长指教一二!”

“不敢,不敢。”玲云儿心想,成儒的身手奇快,倒是很适合元豹师父的路子,遂教授了他一些元豹师父的步法和几招“雪雨拳”,拳如其名,如若练习者运用得当,身法够快,便能达到如冬日雪雨一般,拳速急骤密集如雨,拳势犀利冻如寒霜,其绝杀招式“雪中雹”更是劲道十足,拳拳重击,每击皆可致命,江湖上很少有人能从这轮番攻击之下逃生。

成儒悟性高,很快便已掌握了几分拳法,得玲云儿指点,发挥所长,练习格外顺心顺力,欣喜不已,万分感激玲云儿,愈发欢喜敬佩这位道长,一时竟忘了时辰,待实在疲累了,才知已到晚饭的时候。

晚饭时,夫人未现身,祝老先生只说是身体不适,席间向成儒交代了些路途上的必要之事,譬如一行的路线行程如何安排,食宿如何注意安全,京城地处北方,人多喜面食、少米饭,菜肴粗糙、不精细,好烈酒,也有好食醋,玲云儿也觉得颇受用。

席散去后,成儒还要到后院再练习几遍雪雨拳法,玲云儿也只得同去。月光如白练,飘逸入凡尘。成儒疾风暴雨般的拳法,张弛有度,快慢有致,赏心悦目。玲云儿仿佛看到了元豹师父的影子。

小珂姑娘不懂武术,只看着一轮明月,涩涩地守在玲云儿身旁,轻轻地说道:“道长,你看这月色,多美!”

“是啊!好美!”玲云儿答道:“小珂姑娘清丽脱俗,可比这皎洁的月光。”

小珂羞红了脸,低头而语:“道长过奖,小珂身份卑贱,怎可与月光相比。”

玲云儿心疼小珂这般轻视自己,忍不住牵过小珂的手臂:“姑娘莫再如此妄自菲薄,卿本佳人,何问出处!再者,为女儿之身,更当自强自立,方显潇洒本色。”

小珂被玲云儿这一牵,顿时乱了心神,想抽回手,又不愿,只低着头、羞着脸。听玲云儿一席话,甚是有理,暗自立下决心,要做彦道长所喜欢的那种女子。

玲云儿看小珂如此羞涩,心中只道是性情如此,寻常姑娘哪会如玲云儿般久居深山修行,女中豪杰气魄不让须眉,也就未曾多想。

不经意间,玲云儿听到祝老先生的话音从书房传来,此地虽离书房甚远,可玲云儿耳力超群,只需凝神静气,便听得真切。只听得老先生说道:“夫人,此事已过去十八载,为何还是如此难以释怀。那姓珂的一门,又何曾真心待我!老夫在他喜得孙女之时,赠他孙女顽猴玉坠,他、他第二天就在朝堂上参了我一本!珂太师辅佐太子,老夫侍奉蜀王,本就势不两立,当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未听到夫人的回应,只有女人凄凄的哭声。

祝老先生又说道:“不论那丫头是否真是珂家的孙女,老夫已叫那她离开此地,去京城寻她的身世。”

夫人哭诉道:“你就不怕她查出当年的事情?”

“哼!”祝老先生冷笑道:“那也要她有那个命!”

“隔了这么久,你还不放手么?”

“老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我祝氏一门,何至于被贬居在此,整日与山野村夫为伍!”

“那你怎么忍心搭上成儒?他可是祝家的孩儿,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有十八年的情分,你怎么狠得下心!”夫人哭得更伤心了。

“老夫当然舍不得成儒受苦,只是这孩子倔犟,你又太过溺爱,当着那彦道长的面,老夫实在不好阻拦。夫人,你放心,老夫自会安排好,断不会让成儒受半点委屈!”

之后就再也没有话语,只有女人的呜咽。

玲云儿心中一激灵,原来小珂的身世竟如此复杂,这祝老先生竟是小珂满门被灭的幕后元凶!看来此去京城,要多加小心,定不能让祝老先生的计谋得逞!

第二日一早,玲云儿正在房中穿衣洗漱,成儒叩门三声,等不及她开门,便跑进来拉玲云儿跑到后院练拳。练到高兴之时,拉着玲云儿的手,兴冲冲地说道:“道长,你于成儒,亦师亦友,实在有缘得很!若道长不嫌弃,愿就此与道长结拜为兄弟,道长意下如何?”

这一问,着实让玲云儿吃了一惊!

等她回过神来,自觉好笑,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一袭道袍,举手投足又英气了一些,难怪未被看出女儿身。回念一想,难不成小珂姑娘也以为自己是男儿,那昨日总总......

坏了!小珂姑娘怕是喜欢上这位彦道长了!玲云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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