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起

远在陆修远意料之外,他问,“怎么?”

语气故意冰冷,却一点也听不出冰冷的意味。

兰泽没有回答,低眉垂头,身子往另一侧慢慢挪,试图拉开距离。

陆修远气到深呼吸,“知道我气,却只有一句没有。”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如何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方才我也是乱的。”

听到乱,陆修远还以为是她的心乱了。

好在她下一句便是,“脑子里一团乱麻,听不到说了什么,好像看见了许多人,却又恍惚地没看清,明明感觉与许多人说了话,却又像浮萍,飘在水面上,起起伏伏、飘飘荡荡。”

“方才呢?”

她明白他指的是刚才的吻。

可真扪心自问却又不知原因为何,“也许不由自主?也许……”

他忙问,“也许什么?”

“情难自抑?”

那刻、他情难自已地吻上她,耳鬓厮磨间他问,“为何会去?”

她问,“你呢?”

陆修远笑了,心想兰泽到底是在乎他的,既然她不回答,那自己先说也是一样。

“本不想你忧虑,在你提及城西时,我只想到当初与你便是在小巷相遇,不由得点了头,后来想着弄巧成拙也好,就没再解释。”

兰泽点点头,理性上是理解他的,转而回答,“曾欠他一诺,今日相邀,我想你出门也是不愿你多忧虑。”

陆修远却气,“今日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脱身?”

兰泽平心静气且信誓旦旦,“约在教坊就是因为有过去的情谊。”

“情谊?”听到这二字陆修远着实上火,“你与他的?”

兰泽被逗笑,摇了摇头,“教坊司,可保我平安。”

“哦。”

看他作罢,兰泽想到,“明明答应的是城西”“故意靠近他唇,“果然喝酒了、不少”靠近他脖颈,“也不是我惯用的沉香和脂粉。”

陆修远立马解释,“不是,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只是、看着?”

陆修远坦坦荡荡,“当然,我可是有家室的。”

“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常理。”

陆修远回答,“我唯妻一人足矣。”

兰泽又问,“只看着?”

“只看着。”

兰泽含笑,“看了什么?”

陆修远还在犹豫,兰泽却说,“香玉演奏了琴曲,此外至少还有唱曲、起舞的,应该不下四、五人。”

果然是兰泽,心思细腻且机敏过人。

确实五人,一个琴曲,两个唱曲,两个起舞。

陆修远惊掉的下巴证明了一切。

以至于前脚刚进府的陆修锦夫妇看到兰泽在前,陆修远追着兰泽进府的模样。

回到小院,陆修远才发觉,“明明是我刚才看见你……”

兰泽问,“看见我什么?”

“没、没什么”然后自言自语,“这样显得刚才的那珠泪就像是笑话一样。”

换好寝衣的兰泽出来,问他,“什么?”

“我是说……”

未等他开口说完,兰泽先一步吻在刚才的下颌上,然后双手捧起他脸颊,轻吻落在他双眸,“不是笑话,是印记、是在乎我的印记。”

说着他亲吻着她。

夜里,相拥而坐,他从背后拥住她。

兰泽感叹,“今晚的月色,真美。”

身后的陆修远看着怀中人感叹,“是啊,真美。”

一个夸赞月色,一个夸赞眼前人。

兰泽好奇,“今晚岂不是打扰你与好友相聚?”

陆修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后眉头舒展,微笑回答,“与他们,来日方长。”

兰泽问,“那与我就不是吗?”

“与你,更在乎当下。”

“哦。”

虽言语简短,但已足够兰泽欢心。

两人就这样甜美入睡、相拥而眠。

前一晚还担心小两口吵架的兄嫂此刻听到家里的嬷嬷说两人恩爱有加,放心且欣慰一笑。

想着明日休沐,夜里陆修远带兰泽来了教坊。

掀开车帘一角,“这?怎么?”

陆修远刚下车,周方为他们就先后来了。

一声声唤着“这家伙平时我说要去府上,他偏不让,说什么嫂嫂你爱安静。”

薛润知快言快语,“你还不如直接说怕我们兄弟打扰你夫妇二人婚后生活。”

没等陆修远回答,李熙君好奇,“今日怎么舍得带你家新妇出来见我们了?”

陆修远回答,“稷林方才回京,那晚我酒醉还没来得及正式介绍。”

“原是那晚嫂嫂来寻,你早些回去也是应当,咱们兄弟无需这些虚礼。”

周方为、薛润知和李熙君一副看戏模样。

三人窃窃私语。

“他知不知道修远这小子有多藏着他家新妇吧。”

李熙君也说,“绕不是他家新妇那晚误会了?”

另两人十分认同。

薛润知感叹,“我就说,他怎么舍得带来了。”

兰泽在车里道,“柳大人是夫君好友,那晚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说着,扶着陆修远臂膀,踩着脚踏而下,然后向着柳稷林行礼。

柳稷林先震惊一眼而见的兰泽美貌,后作揖还礼。

柳稷林愣神时,陆修远心心眼眼都在兰泽身上,自然也未看到他惊讶的神情。

席间,周方为玩笑,“嫂嫂那日来可是担心修远兄?”

兰泽看了眼陆修远,只好笑了笑。

“咳”薛润知轻拍了下自己腿,“我们不过是想着稷林进京,就带他来听听名动京城的乐律歌舞。”

李熙君也说,“自稷林父兄镇守西北,我们五人至少有八年未见了吧。”

西北?兰泽不由得看向陆修远。

柳稷林回答,“八年半了。”

“是啊”李熙君感慨,“这转眼都快九年了。”

周方为回忆,“我记得三年前修远专程,去见过你的。”

专程?还记得陆修远说只是路过。

“是啊,当时修远带来不少东西,枉他将幼时给我买的小玩意儿都一道带了来。”

李熙君问,“不会是小时候我们一起买来想要送他却未来得及送出去的那些吧?”

周方为笑着拍了下李熙君,“对,他临行前我还劝过了,哪有千里迢迢送这些已经用不上的小玩意儿的啊,不过他也带了许多边关紧要又难买的药材,什么顶好的金疮药啊的,瓶瓶罐罐带了一大车,还买了几副铠甲,软猬甲什么的。”

李熙君道,“这倒是稷林能用上的。”

薛润知疑问,“当初为何也不与我们说声,也好带上我们这份啊。”

柳稷林笑道,“他一人带了三大车来,再加上你们仨的,这车队岂不馋红了那些劫道得了?”

周方为问,“才三车?我记得长姐说,修远走时足足……”

陆修远直接拿了一块青艾糕喂向周方为,堵住他嘴以后才说,“趁热,这儿糕点很不错。”

“嗯?”周方为先是不解然后“哦、是、是不错的。”

而后趁陆修远方便时,周方为追来问,“刚才干嘛不让我说啊?长姐可是说过,你走时算上马车足有十辆。”

“我路上肯定要用的啊。”

“我长姐、你亲嫂嫂可是说了的,你自己用的不过两车,就算你乘的那辆什么都不带,这才六车,剩下四车东西呢?”

眼见躲不过,陆修远只好搪塞,“送人了。”

“你小子,我就知道,兰家父兄正好四人,一人一辆岂不刚好,只是我不懂了,三年前你是把边境跑了个遍啊。”

陆修远拉着周方为到墙角,“小声些。”

“又不是见不得人。”打了个酒嗝,拍着陆修远肩膀,同时倚靠着他,“兄弟,要我说兰家伯父在东北,次子北境,三子西北,长子呢,又在西南,你这没个春夏秋冬又一春你是怎么也顺不完这条路吧?”

陆修远懒得听,“就你长了嘴。”

听这话音,“不是吧”周方为感叹,“明明是事实,你连讨人好感都不会吗?还是你发妻的好感。”

兰泽在拐角听着,其实也是在周方为眼神示意下兰泽才紧随而来的。

确实,自己从未想过,他说的顺路其实几乎是顺完整个边疆。

此刻陆修远没有解释,只说“我早已视她为妻,为亲人奔波、天经地义。”

周方为道,“可她不知,又如何感动?”

“我要的是她动心,而不是因着些别的萌生感激,进而分不清对我是感动还是爱。”

“何须分得如此清呢?是爱也好、感动也罢不都是对你嘛。”

陆修远轻轻摇头,“若不是为情,其余的感动我宁可不要。”

周方为无奈,“我真是不懂了,感动也好、心动也罢,只要她心悦你不就是爱你吗?”

“不、终究是不同的。”

听到此,刚迈步的兰泽又退步回去。

兰泽回到席间,已经微醺的薛润知笑着并提醒李熙君和柳稷林,“嫂嫂回来了,正巧说着呢。”

兰泽问,“说什么?”

“稷林问你和修远如何相识的”李熙君继续,“我和润知也不了解全程,只知你们年少相识。”

薛润知问,“嫂嫂,与我们哥儿几个说说呗。”

兰泽莞尔一笑,娓娓道来,“婆母与母亲闺中相识,他与我三哥又是挚友,那日他来府上,凑巧我去寻三哥,便在哥哥院中见到了。”

“是吧”薛润知感叹,“我就说你俩定是早早相识,还记得有段时间修远忽然就喜欢上了沉香,后来每日熏的都是沉香”忍不住笑了下,“方才嫂嫂下车,正巧微风起,我便闻到后便知他为何惯来用沉香熏衣物了。”

李熙君也说,“是啊,是淡淡的沉香味道,只是……”

柳稷林补充,“只是还带着一点……”

适逢陆修远、周方为回来。

陆修远与柳稷林异口同声,“果香。”

看见陆修远,兰泽的笑容更添几分畅怀。

“正与他们聊,你我初见。”

“那天确实凑巧,微醺的我搀着友人,街巷转角就碰见了”就在众人疑惑两人讲述初见却答案却截然不同时,陆修远只说,“不过于你,就像是水过无痕般。”

薛润知举杯,对着李熙君和柳稷林道,“你们输了。”

陆修远和兰泽夫妇以及刚回来的周方为还疑惑不解。

周方为问,“你们打了什么赌?”

薛润知回答,“我说定是修远一见钟情,他俩偏不信,输了吧,喝酒、自翻三杯。”

就这样你来我往的聊天中,不知不觉几人都醉了。

临行告别,薛润知还不忘对扶着他的陆修远说,“嫂嫂心底是有你的。”

“嗯?”也不知陆修远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

薛润知拍拍陆修远胸膛,“看我们是一个样,看你的眼神是另一番模样,不信、你自己多留意,看看就知道了。”

另一边周方为还在说,“嫂嫂放心,我定将他们平安送回去,你和修远兄先走吧,你们回去太晚,长姐势必担心我。”

“归家若是兄嫂问起,我会向他们报平安的。”

“谢过嫂嫂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上了车,陆修远喊了声,“娘子,我们也走吧。”

兰泽转身回头,刚才的她一如往昔那样平常,而回头的瞬间唇角微微上扬,然后轻提裙摆,小跑而来。

只是喝了不少酒,到陆修远跟前刚停下脚步就有些晕晕乎乎,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伸手拦腰护住她,“醉了?”

她微醺泛红的脸颊,仰起头看着他,“还好,或许吹了风,头有点晕罢了。”

“上车吧。”

他扶她先上,坐下。

郭敞驾车,邵康、竹栀等人随行。

马车不快,只是刚席间突然下起雪来,明明才一个时辰,路上便积下薄薄一层。

许是马蹄踩雪滑了一角,马车也随之一颤,车内本来靠在陆修远怀中的兰泽也被颠地往他怀中紧靠。

她昂起的脸颊对上他脖间,唇就这样触碰在他耳根后。

兰泽虽是醉了,意识却还是清楚的。

陆修远只吩咐郭敞,“天色还早,雪夜路滑,平稳慢行就是。”

“是。”

车内,他放低声音,柔和地撩人心弦,“没事,想来是马儿脚步不稳,才颠了下”拍拍她,“睡吧,有我呢。”

兰泽看向他,回想他与周方为的对话,想到这人宁可耗费时间跑遍边疆也不在自己面前提及只言片语讨好分毫,只以“顺路”二字搪塞所有。

想到他说他是“一见钟情”而自己却只是“水过无痕”时候的失落。

看向他的眼神逐渐沉迷。

他却担心,“怎么不说话?难受吗?想吐?哪里不舒服?”

说着倒了杯水递来,“喝点热水,也许会好些?”

在他举杯中,兰泽饮下。

看着他放下茶杯,修长宽大的手掌摸着自己脸颊,“不舒服就和我说。”

兰泽依旧只是看着他。

他却笑笑,“不想开口就不说”此刻的她躺在车上,枕着他腿,“睡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看着帮自己盖好披风甚至将他自己的披风取下也给自己披上的陆修远,兰泽指尖轻波、示意他靠近些,再动,直到他贴近脸颊。

她双手攀着他脖颈,吻上他唇。

也许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将俯下的身子抬起、将她搂入怀中。

车内的声音车外人缄默以对,只留笑意久经不散。

好一阵,兰泽才感到马车停下,“到家了?”

他摇头,“走吧,去看看。”

满怀期待问,“看什么?”嗅到梅香的兰泽疑问,“梅花?”忍不住下车去看。

看到成片的梅林,雪夜里、月光下,白雪素裹又红梅簇簇,香味直往心尖钻。

兰泽转身,“真的是!”

此刻的她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灵动可人。

陆修远明明拿着两件披风,自己的愣是不在意,反倒关心她冷不冷,快步走来,先给兰泽系上。

兰泽也拿起他的,为他穿上。

“我喜欢梅花,也喜欢梅香。”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三哥哥都只以为我钟爱沉香。”

“梅花不易得,我记得书房里你总爱拿“咏梅”一诗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来练字。”

兰泽什么都没说,可是神情已满是感动,就这样看着他,然后一步步靠近。

兰泽张开手臂,双手从陆修远大氅中钻进去,两人相拥时分,远远守着的郭敞、邵康还有竹栀等人都转身避开。

兰泽靠在陆修远怀中,听到他心跳。

“好像听见夫君心动,而且越来越快。”

“爱人在怀,难眠动心。”

兰泽笑着,笑容甜美。

她抬眼看向天空,感叹,“如此美景,若是琴箫合奏定是佳景。”

下一刻,郭敞和邵康就送来了琴、箫,竹栀更是拿来了琴架和圆凳。

“何时准备的?车里未曾见过?”

“夫人可愿与我合奏一曲?”

兰泽落座,一时间琴瑟和鸣,琴音落、箫声停。

陆修远吟道,“吹断笙箫春梦寒。倚楼思往事,泪偷弹。别时容易见时难。相看处,惟有玉连环。人在万重山。近来应不似,旧时颜。重门深院柳阴间。曾携手,休去倚危阑。”

兰泽落泪,笑道,“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陆修远笑问,“夫人不是在指我?”

“不负卿心不负君。”

“我才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俯身,把她揉进身体,低头、亲吻。

兰泽道,“梅花诺。”

“许终身。”

愿看到的你们,在甲辰七月初七,拥有独属的“梅花诺”。

没有也没关系,好好的爱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相信,“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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