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已被烧掉,一时没有去处。
世上之事太过恐怖,似唯有宇文皓温柔体贴且能说她的话,一时浑浑噩噩,公输云芷便上了宇文皓的马车。
她上车,宇文皓便翻身上马,道一男一女同坐一车对女子名节不利。
公输云芷默然颔首,从种种细节上她感觉宇文皓温柔有礼,颇有些像娘还活着给她讲的话本中的那些多情公子。
她娘讲完话本故事后,总说相貌英俊、温柔体贴的男人一定多情,愿为女子付出一切,与那些相貌丑陋、形容粗鄙的男子全然不同。
公输云芷知道,她娘口中丑陋又粗鄙的男人是她爹。她爹常年制木,身上,面上,处处是可怖的伤疤。
可爹是好人。
遇见宇文皓后,公输云芷又觉娘也说得没错。一时分不清真假,理不清是非。
只抱紧怀中的工具匣。
见马车中座椅上有一块木头取下对马车的出行也是无碍,便小心取下那条横木,打开工具匣,匣中有火石,她常年制木,自能轻而易举控制火候烘烤木条,片许后便做出一巴掌大的弩藏在破破烂烂的袖间,以备不时之需。
她爹常说,山谷外面有很多坏人,切莫交心。
她首先得听懂他们的话。
公输云芷记得宇文皓说的话与她娘的话相同,她娘来到谷中时与爹爹全然无法交流,后来娘被爹爹逼着学会了爹爹的话。爹爹却不肯学娘的话。
但娘曾教过她。公输云芷凭借记忆,不过十日便学会,可与宇文皓顺畅交谈。她看过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对人少了几分恐惧。路过的城镇、乡村,那个木质房屋,水车,劳动工具都能引起她十分的好奇。她渐渐有了胆量,走下马车与一些妇人交谈。
宇文皓说:女人不应该与男人太过接近。
就这般随同宇文皓走了很远。
宇文皓一路对她细心照顾,带她来到一个名为稽城的地方。此处是他的封地,他被封为平王。
宇文皓告诉他,锦花王朝覆灭后,中原混战,南方太守宇文温帅义军铲除割据力量,奋力抗击那些占领雁渡天险的游牧民族,加强紫炎关的防守,创建了缙朝,保百姓平安。
今年正好是缙朝建立的第七年。
说起父皇,宇文皓眼中满是敬意与崇拜,他又道,宇文温人心所向,就连雁渡关最后一任女将军,即便锦花王朝覆灭也固守雁渡十年的女将军邢青燕也带着五万精兵投奔。
口说无凭,宇文皓带公输云芷从城中大道过,带她看稽城百姓丰衣足食,看他们面带笑意养育儿女。
看国泰民安的萌芽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滋生。
“可惜,可惜……”
看过繁华,他欲言又止。
坐在车中看人间繁荣,公输云芷只觉隔世。
不安中却生出一丝古怪。
娘还活着的时候常说自己成长于锦花王朝的末期。锦花王朝,女子可穿着最漂亮的衣裳在街上游玩,可与心仪男子坐在酒馆小酌一杯,可去学堂,可读书,可做将军也可考取功名做宰相。
然而稽城繁华的街道上却没有一个女子。
公输云芷撩开车帘询问,宇文皓将车帘重新盖上。道一个月前皇帝颁布了《女德五十篇》。
规定女子不可外出,外出必须用黄布遮掩容颜,只可露出眼睛。家教良好的女子甚至会在眼睛处裹上同色黄纱,用黄手套遮住纤纤十指,不可被外男窥见分毫。
女子不可读书,无才便是德。
女子不可参加科考,科考时男子之事。
女子须笑不露齿,行不动裙。
女子嫁入别人家为妇,便应事事以婆家为大,不可与相公争吵,不可不依照婆婆的要求行事。接连两次生不下儿子便要允许相公纳妾。若被外男看了模样,便要自杀以证清白。
林林总总。
公输云芷分明记得,娘不是这般说的。
“令堂生活的那个年代是锦花王朝。锦花王朝若好又怎么会两百二十三年便覆灭?”宇文皓将车帘遮得更加严密。
公输云芷端坐车中,脑中混沌一片。
宇文皓带她去平王府。
他一年前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太子宇文清被幽禁,他便也被皇帝宇文温逐出京城。母亲虽是皇后,无奈早逝,在朝中也无外戚扶持。
他是皇六子,被封为平王。
“避开纷争在此处做一个闲散亲王也好。只是可怜我缙朝百姓,日日都将面临北方游牧南下之惧。”
公输云芷坐在轿中被抬入府中,她见不到他的模样,却从他声音中听出忧国忧民。
她不太懂这些,但她爹曾说,忧国忧民的都是好人。
宇文皓让她住进平王府的鹤雨园。
吃穿衣物皆是上等。
可公输云芷吃不惯那些需要经过十余道工序才能做成的精美吃食,穿不惯那些细滑的丝绸,也受不了将从小便只梳成一条长辫子的长发盘成精美的发髻,插上各种繁杂又沉重的珠宝。
那些侍女见她古怪,面上尊敬,背后却嘲弄她是个山林夜人。
公输云芷也不争辩,只改了桌子的榫卯,待那群多嘴的侍女进屋,轻轻在桌上一拍,桌子分崩离析。
那些侍女便不敢再多言。
公输云芷乐得清静。宇文皓怕她无聊,便让下人给她搬来各种木头,她每日窝在房中做木工。闲来无事又修正了鹤雨园所有住宅的残旧之处。侍女们见她如此能耐,更不敢胡言乱语,态度越发尊敬。
有木头,公输云便不觉寂寞。
她也想做一个木头小猴子陪自己玩耍,但爹曾说,若有一日迫不得已出了山谷,可以做桌椅板凳,可以做房梁庭院,却决不能让人看见公输家可让木制小物活动的本事。
——公输制木之法,决不能为世人所知,否则,定天下大乱。
她爹曾说。
公输云芷听爹爹的。
到稽城第八日,木工活正做得认真,便听门外一阵喧闹。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跑来,对门口的侍女们说邢青燕死了。
前朝锦花王朝雁渡的最后一任女将军,五十三岁的邢青燕,死了。
消息是从京城传来的。
半月前,邢青燕提刀杀入皇宫,为被当众处斩的章霆誉和被幽禁在别宫的被废皇太子宇文清叫屈。她又痛斥陛下严禁女子参加科考、严禁女子从政之事,还痛骂皇帝颁布的《女德五十篇》是禁锢天下女子的毒物,是倒行逆施,对不住锦花王朝第一任女将军花翥在记别城的振臂一挥。
皇帝宇文温暴跳如雷,号令宫廷侍卫将邢青燕剁成肉泥。
又责令原本隶属于邢青燕那从雁渡归降的五万雁渡军,男的解甲归田,女的尽数婚配。却不想令才颁布,女兵营那些未婚配的有八成拔刀自杀追随邢青燕而去。
宇文温暴怒,将剩下的女兵尽数投入军营为妓。
不想那群女子用牙生生啃食掉逼近的男子的耳鼻、咽喉,慷慨赴死。
“着实令人不解,不就是一本书,规范了女子的德行,难道都要抛头露面才好?我可不愿。”
“前朝有女将军,女宰相,还有女皇帝,又如何,还不是灭了?”
“陛下对女子着想,不守本分的是邢青燕才是。锦花王朝女子可科考、可为官难道不是锦花王朝毁灭的缘由?”
她们说的话,公输云芷能懂。她们说的事,却混沌不解。
雁渡,花翥,邢青燕。
皇帝,前朝,缙朝。
听过,却都不了解。
公输家入谷前,南唐才刚刚建立。
出谷许久,她待得最多的是房间,做得最多的是木艺。朝代间的纷争不过是是话本中的故事,
午后,多日不见的宇文皓却来了。他带来黄布遮住公输云芷的模样,带她出门。
出谷多日,公输云芷心中对美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她知晓宇文皓生得极其好看,走在人群中也永远是出色拔尖的那一个。
这种姿容远胜旁人的温柔男子带她去稽城最大的酒楼吃饭,又特意选了间雅室,以便公输云芷蒙着黄布、站在窗口看街上人来人往。
女子甚少。
偶路过一个,脸上都裹着黄布,行不动裙,很是端庄。
却也有人不同。
一个女子花枝招展,笑颜微露,陪着似若喝醉酒的青衣公子走在街道正中,迎来人纷纷侧目。
“那是娼.妓。公输姑娘别看,小心辱没了双眼。”
公输云芷自是听他的话的。
正欲关窗,忽听见楼下人群笑道:“秦公子,又带女人出门了。”
这便瞄了一眼。
原来那群人说的是那抛头露面的女子身边的那个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说话声里掺杂着浅浅的酒气。他笑言女儿家就要这般才好,成日用黄布裹着脸,似乎生就花容月貌是一件错事,而今,竟然连微笑都成了罪过。
“若笑不可露齿,那齿便是污浊不堪之物。既污浊不堪,便没有保留的意义,不若将天下女子口中的贝齿尽数拔掉,这般,不论如何笑都不会露齿。岂不更好。”
“秦公子着实喜欢胡闹。”
公输云芷听着,嘴角溢出一丝浅笑。
宇文皓一声轻咳,她赶紧关窗坐回原位。
宇文皓道:“那人名曰秦觞,在稽城分外有名。秦家本是稽城大户,秦老爷与夫人过世后将土地田庄给了秦觞的兄长,将城中店面给了秦觞,却不想这秦觞是个浪荡子弟,很快便将家业败光。”
公输云芷虽常年居住山谷,却也知晓败光家产者罪大恶极。
只是,她也离开了山谷,是否也算是败光了家业?
见她心绪不宁,宇文皓便拍手让酒楼掌柜请来两个卖唱女。两个女子年纪幼小,却一脸风尘味,她们说她们本是雁渡人,因北方游牧的入侵不得已逃亡至此。
卖唱。卖笑。也卖身。
为何如此?
公输云芷不解。不是说天下已经太平?为何人们生活这般凄苦?
“公输姑娘。你平日所见是人间,也不是人间。我朝军备孱弱,无力护百姓。看似平安,其下激流暗涌。”宇文皓长声叹息,端起酒杯浅酌。目光落在公输云芷身上,似若在等待。
公输云芷懂了他的意思。
难怪他对她小心照顾。哪有什么王孙公子痴爱柔美女子?不过是利益与交换。
她却不厌恶。
有些事说得清楚明白更浑浑噩噩更好。双方将棋子摆上棋盘,行兵列阵,攻陷对方城池。
缓缓夹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公输云芷就当不懂。
她知晓可如何加固城防。但公输家族有令,严禁泄露公输之术。公输之术,可用于民,不可用于军。
公输之术若是用于战争,定然天下大乱。
他爹每日都对她这般说。
见她一言不发,宇文皓笑言今夜有花灯,问她可愿与自己一道深夜赏灯。
“只是还是得要委屈姑娘蒙面坐在轿中。”
【依照我的设定,缙朝以白色为尊,所以平民女子用黄布没啥哈~】
【感觉我所有的故事都提到《花盛山河》,但《花盛山河》……望天……本书不长哈,可能二十万字就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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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牵着大白鹅去敛财》
内容简介:
林墨药十六岁那年,她爹为了缓解家中人口压力,让她在“嫁人”与“离家”中选择一个。
林墨药选择离家闯江湖。
离家时身上只有二十个铜板和一只鹅?
不用怕。鹅生蛋,蛋生鹅。
鹅蛋只够勉强养活自己?
不担心,她还有别的办法。
鹅要孵蛋不许她卖蛋?
要谅解。鹅是她的好朋友。
林墨药走遍江湖,看遍风月,从怀中二十个铜板、身边一只鹅的小穷鬼变成锦花王朝女富豪。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开局一只鹅,装备、升级全靠聪明才智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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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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