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小梅住的院里就有四个外卖员。
大家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相同的职业让我有了亲近感,所以我立刻就选定了一个单间。
房间墙壁很白,地板铺着世纪初流行的白底浅蓝浅粉米格纹瓷砖,里面有张一米五的床,还有个小床头柜,有个空调,还有个木头衣柜和一套桌椅。
房东说另外配电视要加钱。
厕所要去附近的公厕,屋里也不能做饭。
我倒没所谓,反正我每天早出晚归,没指望在家里上厕所。
定好了房子就去搬东西。
夏强特意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工友,把我的行李搬了过去。
其实我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个行李箱,但夏强执意要人多:“看我们几个壮年汉子,别人也不敢有歹心。”
就他那小身板还壮年汉子呢,我捂嘴偷笑,不过笑完后还是说了声:“谢谢哥。”
虽然按照各方面他都是我哥,但我们是双胞胎嘛,我就都直呼其名,很少叫他为哥。
夏强咧开嘴,笑了。
我搬家的时候还有个工友羡慕看着。
他被老板辞退了,但暂时还偷偷住在宿舍里,没找到工作已经买好了下周回家的火车票,准备去家里碰碰运气。
这间小小的宿舍其实是一个小小的中转站,它是我们和北京发生牵扯的第一站,
有的人在这里找到了下一份工作,从此颠沛流离,在北京变成了一只忙碌的工蚁,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去填充北京的炉灶,在这座伟大的城市写下一些什么。
有的人则从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最后黯然离开。
虽然留下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坦途,目前来说,也是卖命卖自己的血和汗,
但是,它给了我们一个卖血和汗的机会,有的人连这个机会都得不到,只能艳羡的看着别的找到工作的人。
卓娆姐跟我跑了一趟也心动了,当天也搬了过来。
就这样,我和卓娆、车小梅三个人住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院的邻居。
入住第一天晚上,我们几个简单坐在一起吃了个饭,吃饭的还有我哥和蓬招娣。
饭菜是他们从饭馆打包的卤菜,我哥还简单买了两瓶啤酒,大家用一次性纸杯倒上,舒舒服服喝了几口,各自讲了下自己的经历。
这时候我才知道卓娆姐是佳木斯人,
再想起她平时开放开朗,属于人群中间招呼事儿的那个人,怪不得呢。
她的人生故事挺简单,是为了躲避家暴的老公。
卓娆姐本来在老家一家大点的私企当财务,挣个三千块钱,公婆父母都有退休金,老公开大车,在当地也算很殷实人家。卓娆姐生活养尊处优,在当地也算是网上说的“寒门少奶奶”。
听到这里我们集体“哦”了一声,卓娆姐那么漂亮,嫁的当然好了。
她丈夫一开始跟她挺好,但是后来老不着家,钱也不拿回来,后来听说外面跑长途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家。
卓娆姐不愿意跟他闹,但是他外面染上了酒瘾和赌博的瘾头,回家就打孩子打老婆。
卓娆姐再横体力上也打不过个大老爷们啊,被他打得受不了了,报警也没用,
索性让孩子寄宿住校了,自己则跑出来了,想着北京天大地大,就算他开大车也找不到。
现在她很高兴,这份工作交五险一金,加上奖金还能到5000块钱。
“我攒吧攒吧,也能给孩子留点上大学的学费。”卓姐点了枝烟,构思着今后的生活。
“咱俩有点像。”车小梅点点头,“我是离婚了带个孩子,明天她就坐车过来。”
啊?大家集体惊讶,车小梅看着敢做敢为,泼辣像个少女,怎么也结婚了?
“我结婚早。”车小梅皱皱眉,“我们那都结婚早,好在婆家没纠缠,女孩也允许我自己带了。”
前夫虽然判定要付抚养费,但赖着好几年没给过,“我也懒得为那几个钱跟那家癞蛤蟆打交道了。”
“那你家里不能帮你带孩子吗?”卓姐问她。
“我爸妈去世了,哥哥嫂子有自己孩子,我想着就自己带吧,反正现在也安顿下来了。”
车小梅婚前是做文员的,但婚后常年做家庭主妇,离婚后还带着个孩子,这工作就更不好找了。
愿意招聘工作经验断档的企业少,能让孩子跟她一起的工作那简直凤毛麟角,她没有办法,后来看新闻说有女外卖员带孩子送外卖,就来北京了。
车小梅的女儿过两天就来北京了。
她大概三四岁,挺机灵,小眼睛滴溜溜,问她家叫什么她会甜甜说:“我叫车悠悠。”
这一片治安不好,车小梅不敢把她锁在家里,索性带在身边。
每次她送快递都把孩子放在自己前面带着她。就这她已经很知足了:“我看新闻里那人孩子要么放保温箱里要么用背带抱在胸前,我家悠悠还好年纪大了不用受那罪。”
我们小站点有两三个女外卖员,虽然跟我们不熟悉,但每次小梅去送快递,她们有人不忙的就把孩子留下由她们帮忙看会儿。
大家都会竭力的减少让孩子跟车晓梅一起坐车的机会,
因为大家虽然嘴上都不说,但是心里都心知肚明,开着电瓶车很危险,万一出个什么问题,孩子怎么办?
所以在我们的小站点基本都是几个女外卖员轮流帮她带着,除非到了那种爆单的时候没办法,才会让陈小梅过来自己带。
有时候旁边的男外卖员要帮忙,女孩子们还不让:“你们这几个男的谁知道呢,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家小姑娘可不能跟你们在一起。”
还叮嘱悠悠:“不许单独跟任何叔叔待在一起。”
几个男外卖员很委屈:“怎么冤枉好人啊。”
但是年纪大点的大姐摇头:“你们这不知道外面社会的阴险。”
我想了一下,从小到大我们女孩子堆里,没少听说各种奇闻轶事:某某的外公非要跟她一起睡觉糟蹋了外孙女,有个老师用糖骗留守女童。
男人们习以为常的朗朗乾坤,我们女孩子却知道背后有多少黑暗,所以对男性保持警惕也是对的,
他们又不是女孩子,没有经历过那种被目光骚扰的感觉,也没有经历过熟悉的老师师长忽然对自己伸出毒爪的感觉,所以跟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其他女外卖员也点头,我们来自江西、湖北、河南等不同省份,家庭情况和生活背景迥异,但我们身边从小到大哪个女生没有经历过骚扰呢?
所以离男人远点还是对的。
我们院里的两个男外卖员也渐渐跟我们熟悉了,其中的一个男孩叫岑坚,他是个男大学生,
他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都惊讶了,:“你这一个大学生你怎么还跑来送外卖?”
因为我们送外卖说实在话学历都不怎么高,在外面也找不到正经工作才来送外卖的。
虽然送快递跟文员的收入差不多甚至还高一点,但是可惜大家都觉得文员吧,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那多体面呀,觉得人家跟我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
岑坚苦笑:“嗨,我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来送外卖了。”
他也是农家子弟,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不懂。看着营销管理好,帮他选了,
但是到工作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公司想要他这个职位的,
他只能四处漂泊,
“我一个有手有脚的总不能在家里啃老吧?我爸妈老是让我考公,我不是那块料,索性背着家里跑出来找工作了。”他言语间很是豁达。
“我这叫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不愧是文化人,孔乙己我课本里也学过,但没想过还能这么表述。仔细一琢磨很贴切。
岑坚是没有完全脱离那种知识分子的那种清高,跟我们说话总是有点端着,
我们刚才在院子里干活,只有他会拿出一个湿巾擦手,被我们笑说他娘娘腔讲究,
不过他对我和我哥哥都很客气:“我知识最渊博的时候就是高中三年,大学其实没什么用。”
我叹了口气,学历这东西吧,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说没用。
岑坚属于文弱大学生,看着人畜无害的,所以几个女孩子都愿意接纳他进我们的群体玩。
站点附近有些男外卖员就管我们叫“女人帮”,
但是我们不介意,岑坚也不介意,对比那些说话粗鲁、满口生殖器官、闲了挤眉弄眼交流去哪做按摩的那些男生来说,岑坚要相对正常得多。
送了两个月外卖我自忖也是熟手了,在几大外卖员群里待久了,我发现我们有几大讨厌,一是讨厌坏天气;二是讨厌门卫。
城市里那些白领都不怕坏天气,因为下雨下雪似乎没什么妨碍,雪落在地上,第2天就化了,你只有从路边的草堆里面才能看出来昨天下过雪,街上只是稍微有点湿漉漉的,然后这场雪就没了,
刮风下雨,街上仍然是什么都没有。路面也是干干净净,不像深圳会有路边树倒下。在这个城市里面下雨下雪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波澜,最多就是出门的一声抱怨,
据说原始人在看到雨或者雪的时候很高兴:因为不用狩猎了,可以舒舒服服握在火堆旁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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